興許他從前對於聶飲冰這樣的人物一直都是另一種“仰視”,覺著這些人有錢有勢,騙他們一點錢也沒什麼要緊,現在他可以平視聶飲冰了,這才發覺像聶飲冰這樣的情形,也是有一些可憐之處的。
兩人走出了院子,等在外頭的沈成鐸正在抽煙,見狀忙掐了煙上前。
“聶二爺,宋兄,沒事了吧?”
“沒事,一場誤會,”宋玉章道,“叫沈兄你受驚了。”
沈成鐸的確是挺受驚的。
無論是聶飲冰還是宋玉章,這兩個人誰在他這兒出了事,對他來說都是要命的事。
“哦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沈成鐸的眼睛止不住往聶飲冰那瞟,方才聶飲冰先拿槍再上去抱人的情形著實是讓他有些迷惑,這兩人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是有舊怨還是有舊情?
聶飲冰臉上的表情實難看出什麼痕跡,宋玉章就更不用說了。
沈成鐸起了好奇心,但知道好奇心會害死人,所以點到為止,並沒有繼續探索下去的意思。
宋玉章招了柳初,“去叫司機開車,我同聶二爺一起去吃個飯。”
柳初伶俐地應了一聲,同時給了聶飲冰一個大大的白眼。
宋玉章同聶飲冰在家西餐館子吃飯。
聶飲冰一副無話可說的模樣,甚至連看也很少看宋玉章。
他還是想不通,想不通為什麼趙漸芳變成了宋玉章。
宋玉章借著吃飯的工夫同聶飲冰套詞,好在聶雪屏面前有一套能應付的完美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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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宋玉章沒有說的那樣直接,隻是將他的意思委婉地穿插在了話中,以聶飲冰能理解接受的方式。
聶飲冰道:“我知道了,我不會同他說你是趙漸芳。”
“飲冰,你真好。”
聶飲冰漠然地看向自己碟子裡的冰激凌,將冰激凌推給了宋玉章,“你吃。”
宋玉章同聶飲冰在一塊兒的時候,經常吃聶飲冰的“剩菜”,凡是聶飲冰不愛吃的,通通都喜歡推給他吃。
宋玉章看他魂都似乎丟了一半,也沒拒絕,把自己的和聶飲冰的冰激凌全吃了,在十二月的海洲凍得牙齒冰涼,心中大罵西餐館子,馬上入冬了甜點還上冰激凌。
“飲冰,我想送你件禮物謝謝你那時的照顧。”
聶飲冰抬頭看了他一眼,瞬間又低下了頭,“我不需要。”
“就當是我的一片心意,那段日子我確實對不住你,算是向你賠禮。”
“我不需要。
聶飲冰又重復了一遍,用的是他慣常的那種挑剔冷漠的語氣,就好像是對宋玉章的賠禮甚至於對宋玉章這個人也全然看不上眼一般。
宋玉章手指拿著冰激凌勺,淡淡一笑,“好吧,那就聽你的。”
“再說一遍。”
“什麼?”
“你方才說的,再說一遍。”
宋玉章低頭又笑了笑,剔透的冰激凌勺反射出他變形的臉,他柔聲道:“好吧,那就聽你的。”
聶飲冰靜坐了一會兒,隨後毫無預兆地站起了身,招呼都不打一聲地走出了西餐館子。
宋玉章隔著玻璃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匯入人群,聶家的車很著急地跟了上去。
身後的柳初幽幽道:“他是你以前的相好啊?”
宋玉章回頭,柳初人小,趴在椅背上探出一張單薄的小臉,眨巴著大眼睛。
宋玉章彈了下他的腦袋,“少胡說八道,吃完了嗎?吃完了就走。”
“切,”柳初趴回去繼續啃面包,嘟嘟囔囔道,“你們吃牛排,我吃面包,憑什麼?”
回到銀行,宋玉章又思索了一下他同聶家兩兄弟的關系,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客觀地審視之後,宋玉章認為他最好還是同聶雪屏也斷了的好。
誠然,聶雪屏是位很合格的好情人,但聶飲冰的存在,還是令宋玉章有些膈應。
他興許是真的轉了性子了,如今有身份有地位,也開始要臉了。
宋玉章摸了下自己的臉,心中輕嘆了口氣。
將桌上的文件打開,掃了一眼又合上。
沉吟了一段時間後,宋玉章依舊是沒有下定決心,該怎麼處理同聶家兄弟的關系,他還要再思量一下。
在銀行忙碌了一下午後,宋玉章在回宋宅的路上,清空大腦,專心致志地繼續思考同聶家兄弟這一場情感官司。
聶飲冰,一廂情願,不是他的錯。
聶雪屏,主動追求,也不是他的錯。
既都不是他的錯,他怎麼就覺著挺對不住聶家兄弟的呢?
宋玉章在車內搖了搖頭,發覺自己如今真是對自己的要求越來越高了。
“喲,五爺,”司機忽然道,“那不是四爺嗎?”
宋明昭在自己家門口蹲牆根。
他本來是站著的,站了一會兒累了,就蹲著,蹲了一會兒又累了,就扶著腿再站起來,這樣反復了幾次後,他看到了宋玉章的車。
宋明昭想站起來,然而腿麻了,他站不起來,隻用手在身後的牆上扶著,看著宋玉章下了車向他走來。
“四哥。”
宋明昭低著頭不敢看宋玉章。
“怎麼蹲在這兒不進去?”
宋明昭悶不吭聲,過了一會兒才弱聲道:“小玉,我知道錯了。”
宋玉章今日是格外的心頭柔軟。
聶雪屏愛他,聶飲冰愛他,宋明昭也愛他,對於愛他的人,興許他也該稍稍善待一些。
宋玉章在心中嘆了口氣,伸了手遞到宋明昭的眼下,“四哥,先進去再說。”
宋明昭有點想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然而他已二十三歲,還是個大男人,學校裡像他這般大的結婚有了孩子的都有許多,他還在弟弟面前掉眼淚,著實是有些不像樣了。
宋明昭像個街邊乞討的乞丐一般被宋玉章“好心”牽回了家。
宋玉章柔聲問他吃飯了麼,餓不餓,宋明昭越發覺得自己像個討飯的了,想要爭氣一點,可他確實沒吃晚飯,早中飯也吃的很少,他沒有胃口,但仍覺得餓。
“沒吃飯,有點餓。”
宋玉章招來僕佣,吩咐廚房做飯,點的菜個個都是宋明昭平常愛吃的,宋明昭聽在耳朵裡既高興又酸楚,愈發覺得自己不是人了。
宋明昭這個人,氣頭上的時候眼睛裡隻看得到自己的痛自己的苦,等氣一消,就愈要懊悔,覺得通通都是自己的錯,恨不能坐時光機穿越回去孟家吊喪的那一天,一把藥把自己毒啞,就不會鬧出這樣的事情。
在那麼多人面前,他為什麼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衝動,非要跟宋玉章鬧,鬧來鬧去,又鬧不出什麼結果。
能有什麼結果呢?
他又要什麼結果呢?
無解的問題,是他自己想不開。
宋明昭日日夜夜,悔得喉嚨裡的血都快嘔得出——血沒有嘔出來,但確實也嘔吐了兩次,天氣涼了,他心思又不在自己身上,沒當心穿得少,在學校裡凍得發燒,發燒他也心甘情願,當作對自己的懲罰。
宋家飯菜的香氣對宋明昭來說是久違了,更久違的是身邊的宋玉章,宋明昭吃了兩口飯,再忍不住,掌心去按眼睛。
宋玉章少見人哭,尤其是男人哭,心裡好一陣嘆氣,放下碗筷去抱宋明昭毛絨絨的腦袋,“好了四哥,別傷心了,我們是兄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兄弟吵嘴這不是尋常事麼?過去就過去了,都不要想了。”
宋明昭眼睛裡掉眼淚,喉嚨裡不肯跟著一起顯出哭腔,隻是說話很慢,像含了一口水,“小玉,我對不起你,我讓你丟人了。”
“沒有的事,四哥,我知道你是太在意我了。”
宋玉章越溫柔,宋明昭便越覺得自己錯,眼淚滔滔而下。
宋玉章拍了他的肩膀,低聲在他耳邊道:“我們兄弟親,親也是該親的,隻是四哥,再親,有些事也該有個度,四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宋明昭正在掉眼淚,聽了宋玉章的話後,臉頰瞬間就全漲紅了,燙得像火燒,像是心事忽然被捅破,心裡一面痛一面慌,連眼淚也不掉了,嘴巴咬得死死的,就連宋玉章的懷抱也讓他感到了恐慌,仿佛他整個人都是赤裸的暴露在了宋玉章眼中,是一種無遮掩的羞恥。
“……我知道了。”
宋玉章將他放開,遞了手帕給他擦臉,宋明昭邊擦臉邊聽宋玉章道:“其實我覺得這樣也蠻好,三哥、四哥你們來回住一住,隔一段時間換換,或者說你今天想住哪裡就住哪裡,兩邊都住住,反正三哥也常往來的,兄弟幾個常交換著住,感情也都維持好,也不會擠,兩全其美的事情,四哥你說呢?”
宋明昭除了“好”也說不出什麼。
宋明昭覺得自己好像耶穌一般受虐,是天意如此,隻能承受,隻能自己想通,別人都救不了,他擦幹了眼淚,手上又慢慢拿起了筷子,是另一種形式的心灰意冷,但至少是回來了,狗皮膏藥一樣自己硬貼回來。
吃完飯,宋玉章起身,宋明昭也跟著起身,他沒有別的要求,隻是懇求了宋玉章,“小玉,我好想你。”
宋玉章笑了笑,張開雙臂,“來,抱抱。”
宋明昭小心翼翼地抱了上去。
宋玉章的味道、宋玉章的氣息、宋玉章的溫度……這一切都久違了,真的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宋明昭也覺得自己賤,可是沒辦法,他控制不了自己。
宋明昭雙臂小心翼翼地往前圍了,圍到宋玉章的腰側時手臂碰到了個堅硬的東西,他手一頓,那輪廓好像是……
宋明昭手觸電般地收了回來,“小玉,你怎麼身上帶槍?”
宋玉章低頭看了一眼,隨即便笑著拉了下自己的外套,“買來防身。”
“小心走火。”宋明昭憂心忡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