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早,銀行內還是一片漆黑,宋玉章走到牆邊,“啪”地一聲將燈打開了。
銀行大廳倒是幹幹淨淨,沒了昨天的亂相,燈一開,睡在櫃臺裡的有些職員便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看清了來人後,驚呼道:“行長!”隨即立刻大喊道:“行長來了!”
樓上半夢半醒的宋齊遠立刻站了起來,在看到樓下衝他微笑的宋玉章時,他那一夜懸著的心才放進了肚子,宋齊遠衝下了樓,直接將宋玉章給抱住了。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宋玉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麼,三哥以為我跑了麼?”
宋齊遠胳膊使了下勁,“混蛋,少開玩笑,”他放開宋玉章,面上又是憂心忡忡,“還有兩個鍾頭銀行就要開市了,你隻人回來可不管用!”
“急什麼,沈成鐸,手腳快點——”
八點二十,銀行外已是人山人海,廖天東氣急敗壞道:“叫巡捕房維持秩序,讓人群都散開!”
“欸,好!”
不多時,巡捕房的人便來了,吹著響哨揮舞著警棍硬生生地將擁擠的人群分成了兩道。
淡色長袍傾瀉而下,孟庭靜鑽出車內,秋日的早晨,風也格外涼爽,吹動著他略微長了一些的頭發,秀美的臉上面無表情,他仰頭看了一眼銀行鎏金的頂,在那刺目的光線中微微眯了眯眼。
說來奇怪,他的心情此刻應當是高興才對,可不知怎麼他心裡竟連一絲一毫的感覺都沒有。
一絲一毫都沒有。
平靜,平靜到了麻木。
馬上,這個地方就會崩潰,有一個人會絕望,那是他逼他的,他給過他機會,是他自己不肯,那就怨不得他了。
孟庭靜站在車外,靜靜地凝視著銀行緊閉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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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著那扇門打開,等著那扇門被踩成粉末,他會救他,將他從裡頭搶出來,然後他會把他死死地攥在手心裡,從他的肌膚骨肉中攥出淚,攥出血,而那每一滴淚,每一滴血都將屬於他一個人。
佳偶是天成,怨偶是強求。
既然天生不是一對,那就強求吧。
八點三十。
銀行開市的時間終於到了,人群顯而易見地騷動起來,孟庭靜站在離人群不遠處的地方,面無表情地看著即將發生的一切。
門開始動了。
廖天東等候多時,第一個衝上前,其餘衝上來的亦有一些官員。
巡捕房的人攔著人群,厲聲道:“吵什麼,排隊!”
“他們憑什麼能先進?!”
“讓開,我們要取錢!”
“我們要取錢!”
聲嘶力竭的口號入海浪般透過門縫湧進銀行,廖天東同一些人沉著臉站在最前頭等著門打開。
兩扇大門向內徹底拉開,廖天東他們剛要往裡衝,腳步卻是不能挪動半分,所有人都被面前的場景所驚呆了。
銀行大廳裡堆起了一座金字塔。
底部耀眼無比的是貨真價實的黃金,一塊塊金磚層層疊加,耀目到了刺人眼球的地步,黃金之上則是一層一層又一層的美鈔,一路疊得快要逼近上頭的水晶吊燈。
銀行內外一片死寂,巨量的財富將所有人的心神都給震住了,他們眼中便隻有那座金山與金山之巔上的那個人。
宋玉章獨立二樓,他微微一笑,聲音清晰地傳遍了空曠的銀行,“誰說銀行裡沒錢了?”
第83章
“昨天不知哪裡傳來的謠言,說我們銀行虧空,裡頭沒錢了,”宋玉章轉過臉緩步下樓,那座金山將他的人影斜斜地切割在光影兩端,黃金的光芒與陰影一齊打在他的面上,“傳謠之人用心險惡,昨日為避免銀行發生暴動,才不得已提前閉市。”
宋玉章人已走到了樓下,暗處的銀行保鏢以及沈聶兩家的僕從緊迫地盯著他的身影。
宋玉章從容地立到眾人面前,“銀行絕無虧空,也絕不會辜負每一位儲戶的信任,”宋玉章伸開手臂,他人在那座金山面前不過恆河一沙,隻是眾人的視線已不自覺地從那座金山悉數轉移到了他身上,“有我宋玉章在這兒一天,我的銀行就絕不會取不出錢!”
宋玉章放下手,面向眾人道:“季度結餘到期的請取用,未到期想取用的也請取用,放心,昨日既提前閉市,今日我們銀行將徹夜通明為各位取款!還請大家不要著急,慢慢來,別傷了碰著,那就真是上了有心人的當了。”
宋玉章說到最後,似笑非笑地看向衝在最前頭的廖天東,廖天東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輕咳了一聲,揮手道:“這個,嗯,這個,百姓優先百姓優先,我今日就,呃,先不取用了,不著急用不著急用。”
廖天東轉身即走,前排的幾個人聞風而動,立刻跟著離開,他們這些人也信了謠言,未免有些丟醜,衝得快,走得也快。
“他們怎麼走了?”
“銀行裡有錢!”
“啊?有錢?”
“有錢!就堆在銀行大廳裡頭,金山哪!”
“真的?”
銀行外人太多,前頭的傳話給後頭,後頭的又喊著話問前頭,又是沸反盈天的架勢。
巡捕房的人也是看傻了眼,宋玉章彬彬有禮道:“勞煩各位兄弟在這兒維持秩序,等會兒我請諸位喝茶。”
隱沒在暗處的銀行保鏢也出來將金山圍住,其餘僕從都出來幫忙引導人群進入銀行。
第一批進入銀行的人群被那壯觀的金山看得目瞪口呆,幾個原本想取款的傻愣愣地都不知道該不該取了,試探著取了錢,錢拿到手裡還有些不敢置信,指了那金山道:“錢不都堆在那嗎?這錢哪來的?”
銀行職員微微一笑,“那些不過是金庫裡拿出來的九牛一毛,錢有的是,您放心取。”
一批又一批取錢的人出去了,取到第五批時,裡裡外外的人終於相信了,宋氏銀行有錢!那麼大一座金山呢!有錢!一些聞風來取錢的人猶猶豫豫了一會兒,終於在頭一個咬牙離開的人開始之後,銀行的離潮群也開始了。
擠兌的人群慢慢散去,甚至有些提前取了想要再存的,被銀行職員毫不客氣道:“銀行從下個季度起要下調利率,您想好了再存。”
“啊?下調利率,為什麼?”
“您還問什麼?昨兒個那謠言擺明了是眼紅我們銀行,不敢,得罪不起,利率下調了,您不願意存可以換個地。”
“換就換!”
那人拿了錢轉身就走,他後頭的人緊迫地問道:“下調多少啊?”
“不多,一小半吧。”
“這麼多啊?”
“先生,下調一小半也比別的銀行要多一些吧?實在是沒法子,昨天的場面再加上今天,您也是看得清清楚楚,旁的就不多說了,咱們行長也心寒哪……”
“哎,你存不存?”後頭的人聽了著急,“不存後面去,哪那麼多話,我存,下調利率是吧?我存,如今世道那麼亂,好些銀行都倒閉了,能有利息拿就不錯了!”
宋玉章一直立在大廳金山之前足足半個鍾頭,他招了招手,一夜未合眼的柳傳宗便過來了,“派人下來,將這些錢全搬到金庫去。”
“是。”
搬運鈔票又是一項奇景,取錢的人眼看堆積如山的鈔票一點點搬離,搬運的人群是往上走的,沒出銀行,取錢的櫃臺又有條不紊從容不迫,他們的心思終於慢慢真的定下來了。
“利息降了?”
“降了,外頭那麼亂,銀行如今也確實不好過,不過您放心,利息雖然降了,但隻要咱們銀行在一天,咱們行長在一天,您隨時隨地來取,該多少利息一分不會少您。”
人們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那坐鎮銀行的男人身上。
高大、俊美,笑容溫柔,神情瀟灑,目光銳利。
這樣一個人,擁有著令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他的魔力。
風波平息,銀行內重新恢復了井然有序的秩序,利率下調的公告已由人抬了出來,就立在方才堆的那座金山處,隻是所有人看一眼便平淡地收回了目光。
宋玉章方要轉身上樓,卻見銀行外走進來個人,淡色長袍,面容華美,宋玉章一看見他就停住了腳步,微微笑了,“你來了。”
孟庭靜人看上去瘦了不少,玉石一般的面容一瘦下去,便顯得有些陰鸷,雙眼極其的明亮有神,兩點寒芒射出,如利箭一般扎在宋玉章臉上。
宋玉章邊笑邊道:“在外頭站了許久,累了吧?上樓坐坐?”
孟庭靜長久地凝視著他,宋玉章便大大方方地讓他看,他今日容光煥發,每一處都經得起細瞧。
“行長,”身後有人匯報,“錢和黃金都搬進金庫了。”
“好。”
宋玉章微一點頭,對孟庭靜揮了下手,“有事忙,回頭再說。”他轉過身,側過臉低聲對身旁的職員說話,隻是沒走出幾步,胳膊就被拽住了,腳步停頓的同時,暗處沈聶兩家的隨從便四面八方地湧來,宋玉章眼神掃過眾人,示意他們沒事,回頭看向了孟庭靜。
孟庭靜臉上仍是沒有什麼表情,唯有一雙眼睛似有千言萬語,其中應當也是沒兩句好話的。
宋玉章生性豁達,一向不同人結怨,行走江湖,何必呢?廣結善緣才是保命的法子。
隻是同孟庭靜之間的緣分,實在算不得善緣,隻能說是孽緣。
宋玉章伸出另一隻手捏了下孟庭靜的胳膊,溫和道:“上去說吧。”
見孟庭靜一臉無動於衷的模樣,他壓低了聲音,聲音中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就聽我一回吧,好庭靜。”
“行長。”
“行長好。”
宋玉章邊笑邊同擦肩而過的職員點頭,“辛苦。”
他腳步輕快地上了樓,推開辦公室的門,回身對孟庭靜道:“請進。”
孟庭靜走入辦公室,目光緩緩地在辦公室裡巡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了辦公桌上那顆耀眼的鴿血石。
宋玉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坦然道:“那是你送的吧?”
宋玉章人走過去,伸手在那鴿血石上撫了撫,“又大又漂亮,我很喜歡。”
宋玉章在座位上坐下,端了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是隔夜的冷茶,宋玉章不講究,還覺得挺爽快,伸手指向面前的座位,“坐。”
孟庭靜沒動,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緩緩道:“錢,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