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越聰明,同大少二少就離心得越快。”
宋玉章又拍了下柳傳宗的肩膀,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薄薄的紙遞給他。
他給的很隨便,柳傳宗毫無準備自然地接了過去,目光一掃,看到紙背後透出的墨漬便頓住了。
宋玉章轉過身回到房間內,見工匠小心翼翼的,便道:“沒關系,磕碰掉一點也沒事。”
工匠神情疑惑,宋玉章便道:“我是說那顆石頭。”
“這麼名貴的東西……”
“沒關系,”宋玉章邊笑邊道,“這種小玩意家裡多,有的是。”
工匠們目瞪口呆,終於算是見識了何為巨富,既然僱主都這麼說了,那就放開手腳幹吧!
宋玉章不是沒想過將這東西賣了換些錢,連同宋家家裡那些東西,拼拼湊湊應當也能賣出不少錢,夠銀行再苟延殘喘個幾天。
可這事萬一傳出去,宋家這紙糊的老虎可就是一撕便碎了。
別的事宋玉章不敢說,如何虛張聲勢瞞天過海,這方面他的確是行家。
所以不能露怯,他現在是海洲三大巨富之一,自然財大氣粗,寶石都當桌上的裝飾。
工匠退出,柳傳宗重又進了門,他道:“五爺這是什麼意思?”
宋玉章撫摸著桌上被強嵌進去的寶石,手指頭輕摳了一下,沒摳動,很牢固,“什麼什麼意思?哦?你說賣身契?”宋玉章隨意道,“拿著吧,當初我應承過你,如果我得到這家銀行,就放你自由,不讓你再當奴才,所以,拿去吧,”宋玉章邊摸著桌子邊回頭,神色很是輕松,“隨你燒了還是撕了,喜歡的話,也可以留下來當個紀念。”
柳傳宗手裡仍拿著那張薄紙。
“怎麼,”宋玉章看他神色似乎有異,便道,“你不必覺得我是在收買你,如今你我之間沒什麼利益牽扯,這東西我留著也是沒用,你照樣幹你的事,該多少工錢我給你多少工錢……”宋玉章順手從桌上抄起文件來看,“廖局長一個運輸局局長,每月工資不過爾爾,哪來這麼多錢存在銀行裡,搜刮的本事倒不賴,改天我得約他吃個飯討教討教,先把這個月的應付過去,替我約沈成鐸,晚上我找他聊聊,還有,宋振橋既然早打過聶孟兩家的主意,肯定留存了不少有關兩家的資料吧,都整理出來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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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傳宗這人幾乎是過目不忘,過耳即記,所以宋玉章毫無顧忌,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通,等他說的口幹舌燥時,才發現柳傳宗竟罕見的似是在發呆。
“柳傳宗?”
宋玉章叫了他一聲。
柳傳宗慢慢抬起臉,他面上沒什麼神情,木偶臉孔拉扯不出樣子的古怪,隻舉了手裡的賣身契,重復道:“這個,歸我了?”
這是宋玉章給出的第二張賣身契。
第一張是還的春杏。
春杏沒說什麼,隻眼淚汪汪地給他磕了個頭。
宋玉章心道柳傳宗已是四十歲的男人了,總不至於為了這麼點事也對他流眼淚磕頭吧?
柳傳宗賣進宋家二十五年,看他的模樣,雖然說是家僕,但應當也是風光的,畢竟是宋振橋的心腹,宋振橋總不會薄待了他。
宋玉章道:“柳傳宗,這賣身契我還你,接下來的事你也別想躲,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宋玉章聲音漸低。
柳傳宗把那張賣身契吃了進去。
宋玉章看著他一口一口地嚼,一點一點地咽,然而神情還是很麻木,看不出他到底是吃得難受還是不難受。
宋玉章靜靜地看他吃完,手捏著文件,面色淡淡,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喝口水,潤潤嗓子。”
柳傳宗一言不發地站著,喉嚨一鼓一鼓,看上去似乎還在吞咽的樣子。
他沒喝水,隻目光黑洞洞地看向宋玉章。
宋齊遠說,這不是真正的宋玉章,不是宋家的血脈。
也對,真正的宋家人,怎麼會就這麼隨便地放他自由?宋家的人,不把人從骨頭裡攥出最後一滴血,都不會輕易地放過人。
怪不得,怪不得有這麼多地方都不大像。
柳傳宗微笑了笑,他笑起來是全然的皮笑肉不笑,不是故意嘲諷,而是他隻會這麼一種笑法,深吸了一口氣,“其實……”柳傳宗頓了頓,在宋玉章探究的眼神下緩緩道,“銀行的虧空……沒有三億。”
第66章
宋玉章手握著文件,先看了一眼柳傳宗的身後,辦公室門關得倒很緊,他立即招了招手。
柳傳宗亦步亦趨地走到他跟前。
宋玉章壓低了聲音,“沒有三億,是什麼意思?”
柳傳宗低垂著臉,說話聲音還是幹幹的,“銀行的虧空,滿打滿算也就不到一億。”
宋玉章的頭腦空白了一瞬。
不到一億?這怎麼一下就少了兩億?
那同三億比,差距可不單單隻是數字上的三倍。
如果是不到一億的虧空,有那三千萬美金在,事情還不算糟得無可救藥,未必就真的走投無路,但是宋振橋……
宋玉章目光落在柳傳宗的頭頂。
柳傳宗今年四十一,頭頂的頭發卻是全白了,像隻白頭翁鳥一般。
宋玉章思緒轉動,心中悄然冒出一個猜測,這猜測很毒辣,亦很驚悚,但的確有其可能性。
行走江湖見的怪事太多,宋玉章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當下先問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沒有。”
宋玉章長出了一口氣,這才再次打量了柳傳宗。
柳傳宗的模樣很普通也很斯文,身上一絲不苟,每天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看上去是個很本分認命的人。
這麼一個老實忠厚如木偶般的奴僕,籤了死契,一陪就陪在身邊二十多年。
非不是這樣的人物,也不能叫宋振橋相信。
或許對於宋振橋來說,柳傳宗不過是條聽話的狗罷了,與其說他相信柳傳宗,不如說是他相信自己調教人的本事。
自信太過,真的自信太過了,有誰天生是奴才?又有誰會喜歡當奴才?
宋玉章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同時也承認柳傳宗在“騙術”一道上也真是高手。
竟然連他一開始也被騙過去了!
三億的虧空著實是把他給嚇住了,完全沒有去思考這數額到底是真是假,隻先被打得頭昏眼花了,也從未想過柳傳宗撒謊的可能性。
這麼個人,實在是不像個會撒謊的人!
是了,連孟庭靜昨晚都說,銀行該有一個億的虧空。
那混賬東西王八蛋,嘴裡倒還有兩句能聽的。
至於柳傳宗這個人……從一億變成三億,這數字的變化,對他在利益上未有任何好處……這是同宋振橋有什麼血海深仇?怪不得,怪不得那日柳傳宗說是他逼死了宋振橋時,眼睛裡流露出了笑意,宋玉章還以為他是在譏諷他,沒想到柳傳宗那是真高興。
宋玉章松了口氣後,心中又掀起了陣陣波濤。
這件事既有同他有關的部分,也有同他無關的部分,柳傳宗也算是想恩怨分明的人物,倒也不必太過緊張,柳傳宗既然肯告訴他,那對他總是懷有一些好意的。
這訊息對他目前的處境很重要,他必須靜下心來再好好想想。
宋玉章面不改色,輕揮了揮手,將這平地驚雷般的秘密從衣袖之間輕輕揭過,淡淡道:“好,我知道了,你先替我去約沈成鐸。”
“是。”
辦公室的門一帶上,宋玉章便扶著椅子坐下了。
一億。
一下便少了兩億!
宋玉章一面不由自主地高興,一面又覺著人可真是賤得慌,若是一開始便告訴他這銀行欠了一億,他必定同欠了三億是一樣的五內俱焚,然而現在得知真相,他忽然覺著欠那一億不算什麼了。
宋家有三千萬,宋齊遠已經松動了。
沈成鐸那有一千萬,他冷了沈成鐸這麼段日子,一千萬也該加一加了。
這麼算算的話。
一億虧空好像真不算什麼。
宋玉章邊想邊笑,心中也很明白自己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但仍是忍不住要笑。
一億的債,哈哈!真是太好了!
宋玉章這一整天心情都很好,柳傳宗回報沈成鐸同意晚上見面,地點不在維也納,而是邀請宋玉章去他的一座小公館。
宋玉章同意了,猜測沈成鐸是因為上次在維也納兩人被抓進巡捕房的事情有了芥蒂。
“宋兄,盼了好久……”
沈成鐸一見到宋玉章便滿面春風地迎了上來。
宋玉章隨即也滿面春風地迎了上去。
兩人相對吹風,彼此都暖洋洋的。
沈成鐸誇贊宋玉章精神矍鑠,宋玉章笑納了這四個字後,也回了四個字,“沈兄也是”。
沈成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宋玉章的耳朵自帶過濾,絲毫不同他計較。
今日宴請的架勢很足,滿桌的好酒好菜,沈成鐸說他是特意請了國際大飯店的何師傅過來主廚,“那老頭架子可大,真是不識抬舉,費了我不少功夫,打斷他好幾顆牙,他才肯賞臉呢。”
宋玉章在椅子上坐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那這菜我不吃了。”
“為什麼?”
“怕他往裡頭吐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