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孟。
宋玉章手掌貼在面頰上細細思索了起來。
其實這說起來也並不奇怪。
聶家在海洲是極低調的家族,他們做的是礦產生意,同許多要緊人物都有關聯,資產保密也是應該的,宋聶兩家正在聯姻之中,說不定宋業康打得正是這個主意。
孟家的話……
孟素珊嫁給宋晉成也十幾年了,應當不存在關系不好的問題,宋玉章想來想去,猜測興許是孟庭靜行事作風的問題。
孟庭靜的性子太獨了,叫他將自己的錢交給宋家打理,好像也不大可能。
還有便是陳家,陳家倒是在宋家銀行有業務,隻是已經破產了,那就不提,這麼多年,想必宋振橋也一定下過功夫想要拿下聶孟兩家,可惜終究也還是以失敗告終。
聶孟兩個家族長久以來都同宋家並駕齊驅,興許也有彼此制衡之意。
如果有誰能有這個本事,叫聶孟兩家任意一家願意同宋家銀行合作,那麼他想即便宋振橋再怎麼鐵石心腸,勢必也要動心了。
或許都不用見著現錢,兩家隻要能表示有這個合作的態度或者傾向,估計也足以令宋振橋欣喜若狂。
可宋振橋都未曾辦到的事,他又怎麼可能在那樣短的時間內得償所願呢?
手指在額間摩挲了一下,宋玉章向後仰靠在座椅上,目光裡映入了天花板旁的白熾燈,慢慢地呼了口氣。
這兩件事,太難辦成了。
從聶家借勢,宋業康這準妹夫都難辦,更不要說他了,聶雪屏他統共沒見過幾回,也看得出此人雖性情溫和,但城府頗深,不像是個能被輕易說服的人。
孟家就更不用提了,孟庭靜那瘋性子,菩薩下凡也難點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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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章覺著自己像是個找到了鑰匙,卻發現鎖心被灌死的竊賊,抓心撓肝地難受,卻又是無計可施,有些壓力的煩躁。
人有了壓力,便想要發泄。
發泄的渠道也無外乎那幾個。
宋玉章離開銀行,原本想要再去一次維也納,想著想著猶猶豫豫之後還是沒去,將車停靠在了路邊,宋玉章點了煙慢慢吸了,因坐得有些累,便調整了下坐姿,人一扭,就覺得不對勁了。
一些似乎早已忘卻的記憶忽而又在他腦中死而復生,閃現出幾個零碎片段,皆是不堪入目叫人臉色發青的。
宋玉章眉頭微皺,將車輛調頭,果斷地又回向了維也納。
今時不同往日,宋玉章再進維也納,立即得到了熱烈的歡迎,這歡迎不止是衝著他的臉,更是衝著他的身份,維也納的經理很熱情地招待他坐下,人一溜煙地不見了,片刻之後又回來了,串糖葫蘆一般帶來幾個相貌清秀的男孩子。
宋玉章人都未坐穩,正在整理衣角,見經理這笑靨如花的架勢以及他身側那些面紅耳赤的男孩子時,他幾乎是有些想拔腿就走了。
這叫什麼事!
他又不是來嫖的!
“宋五爺,這些孩子可都是剛來的,雖說比不上那小白樓的角,但勝在新鮮啊,沒有超過十九的,您瞧瞧,”經理拉了個穿著服務生衣服的男孩子上前,“這孩子今年十八,可懂事了,身上那是一點疤都沒有。”
宋玉章一眼不看,輕擺了擺手。
經理心領神會,叫那幾個服務生的打扮的男孩子離開,拉住最後一個吩咐了幾句。
“五爺,真對不住,我會錯意了。”經理賠笑道。
宋玉章沒擺臉色,低聲道:“我這裡不必招待。”
“那怎麼成……哎,來了……”
經理喜氣洋洋地一招手,又是招來了一堆女孩子。
宋玉章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是真想走了!
他雖然風流多情,但是畢生都未曾當過嫖客!
宋玉章直接站起了身。
“哎,五爺,”經理聽過他一萬買一夜的風流事跡,怎麼能輕易放過這頭金光燦燦的大肥羊,忙道,“您這是怎麼了,別急著走啊,您想要什麼樣的您說,隻要您說,我一定能給您找著合適滿意的。”
宋玉章聽了他的話,臉上連表面的風度都險些難以維持,他面色微冷,正要說話時,身後傳來一聲爽朗粗獷的音調。
“滾你媽的張老四,帶些什麼人來,你媽的X,看看他們那樣,是小宋少爺嫖他們,還是他們嫖小宋少爺啊!”
這說話粗魯口無遮攔的語氣,宋玉章不必回頭便知道是誰了,他一回頭果然見到了叼著雪茄的沈成鐸,面上匪中帶惡,惡中帶笑,笑中帶著一些流氓無賴的氣息。
經理一見老板發話,忙帶著那些小流鶯離開了。
沈成鐸噴著雪茄煙,向宋玉章打了個招呼,“小宋少爺,好久不見,來照顧我這小店生意?”
宋玉章笑了笑,“隻是來喝酒解悶,沒想到還有這些事。”
沈成鐸擺了擺手,“那群小婊子聽說你肯一萬塊買小玉仙一晚上,見了你屁股裡都要流水,幸好海洲就你這麼一個不把錢當錢的闊少,要不然老子都他媽要付不起價了。”
宋玉章淡淡微笑,他不是沒同流氓打過交道,此刻對於沈成鐸的粗俗也毫不在意,笑微微道:“沈老板說笑了。”
沈成鐸對宋玉章的印象是個可遠觀不可接近的漂亮男人,因宋玉章這人從頭到尾都充滿了矜貴高雅的少爺氣息,他在宋玉章面前便有些刻意要更粗俗的心思,這是一種邪惡的破壞心理,想要汙染好東西。
然而宋玉章從容淡然,沒有一點生氣或是動怒的跡象,客客氣氣地與沈成鐸道了別。
沈成鐸看著他,發覺他連轉身時的姿態都是異常的有風度,有教養。
“小宋少爺,”沈成鐸叫住了他,宋玉章回過了身,沈成鐸望了他那無暇的面容,一時有些忘了要說什麼,宋玉章目中透出疑惑時,他才回過神,道:“樓上有賭局,上去玩兩把吧,輸贏都算我的。”
第50章
宋玉章並不算好賭,倒不是他賭技稀疏怕輸錢的緣故,而是“賭”在他看來無非是另一種騙錢的手段,而且很下作很不幹淨,他進賭坊就是為了放松,從未想過要贏錢,因往往越是想贏的人輸得便越是徹底。
沈成鐸這賭局顯然同街邊賭坊是天差地別,宋玉章進門之後,未見賭桌,隻瞧見了數個隔斷的屏風,雖也有搓動麻將和談笑之聲,但很細微,聽不大真切,門口右側有個同樓下大小幾乎一樣的吧臺,三五個男孩子在吧臺後調酒侍弄,間或有人端著託盤來取煙酒,看著倒還挺井井有條,絲毫沒有賭坊中的烏煙瘴氣之感。
“小宋少爺,”沈成鐸有些自得道,“我這地方不錯吧?”
宋玉章點了點頭,“的確不俗。”
能得到像宋玉章這樣的人物誇獎,沈成鐸頗為心花怒放,“裡面請。”
宋玉章隨著沈成鐸向裡走進入了個被屏風隔斷的小隔間,屏風上花鳥熱鬧,暗紅色的牌桌上碼著骰子、牌還有麻將,沈成鐸道:“小宋少爺,咱們玩兩把?”
宋玉章拿起一枚麻將在手上把玩,衝沈成鐸淡笑了一下,“先給錢。”
沈成鐸不拘地一笑,拉開凳子邊坐邊道:“這玩都沒玩呢,怎麼小宋少爺先衝我討起錢來了?”
宋玉章道:“方才上來之前沈老板你不是說輸贏都算你的麼?我若贏了,該是你要給錢,我若輸了,那麼權當是我陪沈老板你玩了,討要一點辛苦錢也不算過分吧?”
沈成鐸邊聽邊笑,聽完以後更是笑得東歪西倒肩膀亂聳,露出了兩排雪白的牙齒,“小宋少爺,你可真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宋玉章微笑著一點頭,“承蒙誇贊,多謝惠顧,”他手掌一攤,“給錢吧。”
沈成鐸快樂死了,當下就從抽屜裡抓了一把籌碼給他,“拿去。”
那籌碼小小的,團在手中薄而脆,色彩也很鮮亮,大約有個十多枚左右。
“放心,”沈成鐸爽朗道,“夠你玩上小玉仙好幾晚了。”
宋玉章也坐下了,拉開了身前座位的抽屜,將手中的籌碼扔了進去,“我還是陪沈老板你先玩吧。”
沈成鐸為人五毒俱全粗俗無禮,雖也同海洲許多顯貴人物都有交往,但沈成鐸知道人家背地裡其實都很瞧不上他,大部分都是隻做表面功夫來敷衍,難有深交的。
難得有個宋玉章同他玩笑嫣然,沈成鐸還覺著挺新鮮也挺合理,畢竟宋玉章也不是什麼正經少爺,宋玉章是個野種嘛,野種也是下等人,所以同他這個出身下等的人交往就挺相宜。
在沈成鐸的有意放水之下,宋玉章幾乎是戰無不勝,到最後宋玉章同沈成鐸玩起了比大小,沈成鐸放無可放,又贏回了不少籌碼,他大吃一驚後,道:“小宋少爺,你這手氣可真夠臭的。”
宋玉章哈哈一笑,將手上的牌翻了過去扔在桌上,“不玩了,該回去了。”
沈成鐸握著牌,意猶未盡道:“再玩兩把,難得碰上你這手氣這麼臭的。”
“去——”
宋玉章站起身一揮衣袖,姿態瀟灑隨意,沈成鐸從他身上察覺到一絲與貴公子不相符合的市井氣息,頓時心裡就挺高興,道:“把你贏的錢拿走啊。”
“不差這點。”
宋玉章擺了擺手,雙手插在長褲口袋中,轉身就走,是個來去自如玩完就走的態度。
沈成鐸忙跟了上去。
宋玉章目光零落地在四周掠過,屏風轉彎之間都有開口,以他那卓越的眼力,輕飄飄的一眼便可以大概看清楚賭桌上都堆了多少籌碼。
照沈成鐸方才說的,那一把籌碼“夠玩小玉仙好幾晚”,那麼這裡隨便一張賭桌上的籌碼加起來都有百萬之餘。
“不能叫你白陪我玩了這麼久啊。”沈成鐸道。
宋玉章在吧臺坐下,對沈成鐸道:“那你請我喝兩杯酒吧。”
沈成鐸在他旁邊坐下,笑道:“這算什麼,這裡的酒本來就全是我的。”他挑了下眉毛,壓低聲音道:“都不是什麼特別好的酒。”
“不礙事,酒嘛,能喝醉就行。”
宋玉章點了杯威士忌。
男孩子見他是同大老板一起來的,立刻伶俐地為他倒酒加冰,“您的酒。”
“多謝。”
宋玉章拿起酒杯,同時注意到有個小童捧著裝了籌碼的託盤來,脆生生道:“換成英鎊。”
宋玉章悄然收回目光,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
沈成鐸發覺他喝酒的姿態也是異常的瀟灑有風度,心中不禁有些神往。
對於海洲那些同他有往來的權貴,其實大部分在沈成鐸眼中也都是非常之討人厭,那些人自恃身份,喜歡擺臭架子裝樣子,沈成鐸看了就惡心,心想又不是沒見過他們吃喝嫖賭時那股勁。
頭一回見宋玉章時,沈成鐸以為又瞧見了個裝模作樣的貴公子,沒想到兩三回的相處下來,沈成鐸倒覺得宋玉章還挺有幾分真性情。
“小宋少爺,咱們交個朋友吧。”沈成鐸沒有扭扭捏捏,很痛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