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麼老天爺給他一個機會,將好運就擺在他的面前,他卻一直猶豫不決,想著重活一次積德洗面,想著已然佔了便宜,想著……當婊子還要立牌坊。
宋玉章望著窗外璀璨的夜景低低地笑了笑,笑自己竟猶豫糾結這麼久,真是白活了二十年,險些錯失了這天賜的機緣。
“咚咚。”
“進。”
“五少,大少爺請您下去。”
“來了。”
佣人領著宋玉章下樓,到了樓梯口停下,低聲道:“五爺,您稍候。”
宋玉章聽到了人聲,同時也聞到了很復雜的香氣,有食物的,有酒的,還有人身上的,這種混合的香氣很迷人,令人胃口大開地想將這味道吸入肺腑,隨後自己也變成這味道的一部分,飄飄然使人欲醉。
樓下忽然靜下來,他聽到宋晉成在介紹他,語氣溫和帶笑,但那是假的,他知道宋晉成現在一定很不痛快。
“那就有請咱們這位從英國歸來的五弟,宋玉章——”
樓下掌聲笑聲雷動。
這也是假的。
這是給“宋玉章”,而不是給他的。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誰說假的就不會變成真的?他不難道正是宋玉章麼?!
宋玉章面上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雙手背在身後,他步履緩慢地拾級而下,在山呼海嘯、排山倒海的虛假中盛大登場。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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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東風幾時來,川波岸柳春全回啊,”聶青雲晃了晃酒杯,對宋業康道,“你這五弟快將滿城的春心都給攪動了。”
宋業康遙遙地望過去,宋玉章正被人群簇擁包圍著,他未端酒杯,手輕背在身後,臉微微偏向正在同他說話的美婦人,神情矜持而耐心,等對方說完後,他簡短地不知回復了什麼,那美婦人面上立即漫開了紅暈。
宋業康將手中的酒杯同聶青雲的碰了碰,“那你呢?”
“我?”聶青雲露齒一笑,“我早被他迷得找不著北,正想找個機會把你踹了呢。”
宋業康也笑了,正要說話時,聶青雲拍了下他的手背,示意他往東南角看,她單手掩唇,低笑道:“你快看,伯年肯定是纏著我大哥要上去同你五弟說話。”
宋業康順著聶青雲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聶雪屏正低著頭聽聶伯年說話,周遭躍躍欲試的似乎有人想上前搭話,但很顯然礙於聶雪屏的身份不敢貿然上前。
宋業康道:“伯年好像很喜歡玉章?”
“是啊,他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嘛,以前他最喜歡你們家老三了,如今他可是變了心,從前說起老三,他可都是宋三叔宋三叔的,對你們家老五,他隻稱玉章哥哥,死活都不肯叫叔叔呢。”
聶青雲覺著聶伯年小小年紀便已“知色而慕少艾”,很是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宋業康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地在聶家父子與宋玉章之間看了數個來回,心想這五弟如斯貌美,還能有這個用處呢?
“爸爸,我們也去同玉章哥哥打個招呼吧。”聶伯年拉著聶雪屏的手道。
聶雪屏不為所動,“方才開宴之前你不是同小姑姑已上去打過招呼了麼?”
聶伯年沒想到自己的那點小心思早已被父親看穿,當下就低下了頭,他撅了會嘴又抬起臉,另一手指了自己胸前的絲巾道:“爸爸,我們今天同玉章哥哥戴了一色的絲巾呢,是不是你讓梁師傅也勻了布料給玉章哥哥?”
聶雪屏不由看了一眼被人群圍繞著的青年。
宋玉章周圍的人太多了,將他包圍得幾乎密不透風,聶雪屏幾乎無法看清宋玉章的臉,隻能一鱗片爪地捕捉到宋玉章的幾縷烏黑頭發,一塊玉色肌膚,他低下頭對聶伯年道:“隻是湊巧。”
聶伯年“哦”了一聲後,便眼巴巴地看向被包圍的宋玉章,他個子小成了個豆丁,自然是什麼也看不見,在這樣的場合,他自覺自己是位小紳士,也不該央求父親去抱,隻能自己徒勞地踮腳。
宋玉章極少出席人這樣多的場合,尤其是像今夜這般高調的,人群一波一波地湧來,剛應付完一位局長夫人,又迎來了幾張含羞帶怯的陌生臉孔。
他話不多,甚至可以說是很少,主要是怕說多了口渴,而他越是如此,越是顯出他那超凡脫俗的美貌之下寡言而沉靜的靈魂,引人好奇,叫人神迷。
正在說話間,晚蘭舉著個託盤過來給宋玉章送了杯酒。
宋玉章看她一眼,晚蘭清脆道:“五爺,這是大少奶奶給您的,您喝完了我再給您倒。”
宋玉章預估今晚會是場“惡戰”,故意不拿酒杯,此時晚蘭送來,他也不得不拿起酒杯與對面的人碰了碰,然而他輕抿了一口後才發覺杯子裡的竟是清水,回眸望過去,晚蘭正揣著託盤站在壁邊衝他俏皮地一笑。
宋玉章瞬間明白了這是孟素珊的細心體貼後,心中不由輕嘆了一聲,繼續端著杯清水與人應酬。
這下倒是不必怕口幹舌燥了,隻是心思稍有些重了。
與面前的人聊完之後,宋玉章輕道一聲“失陪”,端了杯子向隱秘的壁邊走去,晚蘭忙迎上前,“五爺,您不用親自過來,我留意著呢。”
宋玉章道:“大嫂呢?”
晚蘭笑了笑,“大少奶奶有些不舒服,在樓上歇著,二爺來了,正在上頭陪她呢。”
宋玉章低垂下眼,卷曲的睫毛在燈光映射下疊影重重,嘴角弧度優美,他低聲道:“那我就不上去打擾了。”
晚蘭笑容微斂,忍不住道:“五爺,您就上去吧,就當是賣給大少奶奶一個面子。”
宋玉章眉頭輕蹙,說為難倒也不算太為難,孟庭靜也並非什麼洪水猛獸,叫他嚇得見也不敢見了,隻是不想見,懶得見,道不同不相為謀,實在也沒必要見,隻是孟素珊一直努力從中調停,希望他同孟庭靜能重歸於好,實則兩人其實也沒有什麼再和好的餘地與必要了。
正在宋玉章沉吟時,一聲清脆的“玉章哥哥”將他的注意力拉了過去。
聶伯年不知何時跑來,小臉笑眯眯的,“玉章哥哥,你能帶我去花園逛逛嗎?”
宋玉章看向晚蘭,歉意地笑了笑,將杯子遞還給她,道:“我先陪這位小友出去走走,其他事等會兒再說。”
晚蘭見狀也不能再留,隻能欲言又止地收起了面上的愁容。
宋玉章將手遞給聶伯年,牽著聶伯年的手走出了宴會大廳,走到廳外,他便一把將人抱起,聶伯年習慣了被父親抱在臂彎裡,這裡又四下無人,此時便適應良好,在宋玉章的懷裡坐得端端正正。
宋玉章見他這般乖巧,加之又是被他無意中解了圍困,便對聶伯年露出溫柔笑容,“你想去哪兒玩?”
“我想蕩秋千。”聶伯年乖乖道。
宋家花園裡有個雪白的鐵制秋千在花藤之下,夏日炎炎之時,晚風伴著花香襲來,坐在上頭很是愜意。
宋玉章將聶伯年放在秋千上,一手慵懶地扶住秋千,在晚風夜色中疏散滿身的疲憊。
倒是沒想到有一天他當少爺也會當累,宋玉章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那點嘲意轉瞬即逝,他替聶伯年輕輕推起了秋千。
聶伯年手掌貼在秋千上,雙腿邊晃蕩邊道:“玉章哥哥,你也坐吧,我們一起玩。”
宋玉章笑道:“一起玩,蕩不起來怎麼辦?”
“蕩得起來,”聶伯年奮力蹬了下腿,“我跟小姑姑也蕩過。”
宋玉章隨口道:“那同你爸爸蕩過麼?”
聶伯年一本正經道:“我爸爸不蕩秋千。”
宋玉章放開秋千與他並肩坐下,“為什麼?”
“爸爸不喜歡。”
“那你爸爸喜歡什麼?”
聶伯年認真思索了片刻,道:“爸爸喜歡規矩。”
“規矩?”宋玉章不由失笑,他單手摟了聶伯年的小肩膀,如聶伯年所說的一般長腿微蕩起秋千,“你爸爸很喜歡給你設許多規矩?”
聶伯年點點頭,雙手掌心相對,比了大約半掌的距離,道:“我們家的家規有這麼厚。”
“這麼厚啊,那你都讀過麼?”
“先生教我讀過。”
“你記住了麼?”
“我都記得住。”
“真的?”
“真的,我能過目不忘。”
“這麼厲害?”
聶伯年有些羞澀又有些驕傲,“爸爸說我是天才。”
宋玉章聞言點了點頭,認可道:“若真是如此,你的確是天才。”
“哥哥你也是天才吧,我聽小姑姑說你在英國讀牛津大學。”
宋玉章面不改色道:“其實牛津大學也不足掛齒,沒什麼了不起,稱不得什麼天才。”
聶伯年慢慢眨了眨眼睛,“真的嗎?”
“真的。”
聶伯年若有所思了一會兒,道:“原來爸爸也算不了什麼。”
宋玉章啞口無言了片刻,最終決定糊弄到底,撫了下聶伯年精致的小分頭“嗯”了一聲。
一大一小兩人手拉著手在秋千上靜靜吹了會兒風,宋玉章問聶伯年要不要回去,聶伯年想了一會兒,反問起了宋玉章,“玉章哥哥,你想回去嗎?”
宋玉章道:“我?”
聶伯年點點頭,小手上下招了招,“玉章哥哥,我再告訴你個秘密。”
宋玉章邊笑邊彎下腰。
“其實剛才是……”
“小伯年,又纏著你玉章哥哥啦。”
兩人身後又響起聶青雲清脆爽朗的笑聲。
聶伯年坐在秋千上回過臉,面色微紅道:“小姑姑,我沒有纏著玉章哥哥。”
宋玉章也回過了臉,笑道:“青雲姐,你誤會了,是伯年替我解了圍,要不然我要在裡頭都快要脫不開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