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承認自己身上的確是有些“壞”的成分,對於這類高傲的貴公子,他永遠懷有高昂的樂趣去逗弄一番,他輕抿了下唇,似笑非笑道:“我要是不答應呢。”
孟庭靜臉色鐵青,恨不能立刻揪著宋玉章的領子把他往車裡塞,然後直接將人帶到碼頭重新給扔回海裡。
“你敢?”孟庭靜冷冷道。
宋玉章笑容加深,“哦,我不敢。”
得了他的服軟,孟庭靜不知怎麼一點也沒有佔上風的感覺,他總覺著宋玉章是在耍著他玩,他越是怒氣勃發,宋玉章好像就越覺得有意思似的。
這個人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孟庭靜胸膛翻滾,臨上車前實在沒忍住,狠瞪了宋玉章一眼。
宋玉章微笑著替他關上了車門,“庭靜兄,明兒見。”
他說完,便見孟庭靜的臉色又扭曲了一下,像是要跳窗下來把他再揪住一樣,宋玉章看他那模樣別扭有趣,忍不住笑了笑。
這一笑,笑得孟庭靜一晚上幾乎都沒睡好,在床上輾轉反側,肝膽俱裂地認為自己像個醜角。
早起之後,孟庭靜一口飯也沒吃下去,臉色沉得要滴水,空著肚子去了碼頭,在碼頭無有不罵,連停在岸邊的水鳥都被他罵跑了。
痛痛快快地將憋著的怒火發泄完後,孟庭靜坐在辦公室裡吃糖燒餅,碼頭邊上的老師傅手藝好,燒餅邊烤的薄脆,糖漿和著熟芝麻,一咬就是一口酥。
實際一點來說,他蠻可以不必這麼惱火。
宋家那四兄弟誰看出來這不是真弟弟了嗎?
所以根本也不能怪他,是那混蛋太會裝了,他若不說,說不準這事是誰也看不出來了。
孟庭靜慢悠悠地吃著燒餅,心想他要真不說又怎麼樣呢,那“宋玉章”也蹦跶不了幾天,宋家幾個兄弟會擠兌死人,到底也不是他的兄弟,吃的也不是他孟家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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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萬一這混蛋一露馬腳,他勢必也得跟著丟人了,宋家血脈混淆是小,他孟二爺辦這糊塗事是大。
要麼找個由頭把人帶到郊外處理了得了,現在外頭這麼亂,冷槍要人命的事時常就有,反正宋家巴不得沒這個人,不會有人管的。
這事得安排好,也不能太草率,這回可不能再出什麼岔子了,孟庭靜拿手帕擦了擦滿嘴的糖渣子,在滿腦子暴戾的想象中達到了心靈上的祥和,露出了甜美如糖餅般的笑容。
雖然想好要悄悄弄死了宋玉章,孟庭靜依舊是準時準點地去宋家接人,一點也沒遲到,他沒下車,叫司機進去叫人,司機噌噌噌地跑進去,過一會兒又噌噌噌地跑出來,“少東家,晚蘭說宋五爺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
孟庭靜冰著一張臉,奇異地未曾感覺到憤怒,平靜道:“那就回碼頭吧。”
回去的路上,孟庭靜的心靈類似於麻木,心裡頭一會兒炸雷,一會兒鈍刀子割,屬於是氣到了極點之後已沒了生氣的餘力。
叫他死。
且一定要叫他死得難受。
孟庭靜目光定定地凝在空中,想的幾乎都快魔怔了。
“喲——”
前頭司機忽然叫了起來,“少東家,您瞧那是不是宋五爺?!”
孟庭靜像入夜的貓頭鷹一般,飛快而警覺地照著司機示意的方向看過去。
臨近中午的碼頭比早晨還要熱鬧得多,有船靠岸,有船離港,碼頭上工人卸貨,打著赤膊一箱一箱地扛貨,曬得古銅色的貨工中間站了個高挑修長的身影,他正在同人說話,還接了其中一個工人的貨抗在肩頭顛了顛,隨後笑了。
“我不比你們,不過力氣還是有一些。”
宋玉章笑著將肩膀上的木箱跟著工人卸到了一邊,他拍了拍手手上的灰塵,回頭望向立在車旁的孟庭靜,對著人揮了揮手。
孟庭靜臉色陰沉沉的沒有理會,轉頭往辦公室走。
宋玉章背著手跟了過去。
碼頭上的人幾乎都在看他們。
少東家是不稀奇的,暴怒的少東家也是不稀奇的,可暴怒的少東家身後跟著位笑容溫和的漂亮男人,還真挺稀奇的。
宋玉章悠哉悠哉地跟在孟庭靜身後,看孟庭靜身段很風流,於是微微笑了,覺著對方仿若一株帶刺的玫瑰,脾氣是真的壞,人也是真標致。
對於這一類人,他有興趣逗一逗,但是沒興趣真下口,怕扎了嘴。
孟庭靜的辦公室位置高,幾階樓梯上去,類似於海邊的一個瞭望臺,一進去就是一扇大窗戶,海上的景色便清晰而明媚地盡收眼底了。
“關門。”
宋玉章手摸上門正欲關,又停住了動作,回頭對孟庭靜笑道:“關了,你不會又來掐我的脖子吧?”
孟庭靜的目光在他的脖子上蜻蜓點水地停留了一瞬,上頭沒有什麼痕跡。
“為什麼不在宋家等我?”
“早上陪著大哥去了銀行一趟,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趕回家已經來不及了,我打電話去孟家,想同你說一聲,佣人說你人在碼頭,碼頭離銀行近些,我就趕緊趕到這兒,想把你截住,可惜還是遲了,就這麼錯過了,”宋玉章關上門,說話慢條斯理,語氣與態度都很溫和,“是我不好,我向你賠罪。”
從昨夜起,孟庭靜就像一隻氣球一般不斷地被無窮無盡的怒氣所充盈著,怎麼都不得解脫,在碼頭上狂吠了一通後也是隻暫時壓住了,去宋家沒接到宋玉章,壓制住的怒氣便成倍成倍地膨脹,而現在,孟庭靜覺著自己好像真是有點泄氣了,不講道理,莫名其妙的感覺到了一絲舒服。
宋玉章向他走近了一點兒,孟庭靜聞到他身上幹淨的味道,是褪了他舊衣裳的味道。
“庭靜,”宋玉章去掉了那個“兄”字,低聲道,“別生我的氣了。”
孟庭靜一言不發地立著,良久,才從喉嚨裡含糊地“呵”了一聲。
第15章
俗話說解鈴還需系鈴人,宋玉章雖不大確定孟庭靜具體是為何事對他大發雷霆,但既然氣是衝著他來的,必須也還是由得他去解,索性故意爽約,令孟庭靜氣到氣無可氣時再賠罪,這時必然觸底反彈事半功倍。
見孟庭靜臉色好看了一點兒,宋玉章沒有得寸進尺,反而愈加溫柔小心,“一來一去的耽誤了功夫,都快到午飯的時候了,你想吃什麼,我陪你。”
孟庭靜語氣生硬道:“不必,說兩句話就走。”
“好,”宋玉章展臂指向沙發,“坐下說?”
他這樣安排指揮,倒像是辦公室的主人了,孟庭靜瞥了他一眼,目光不虞,宋玉章忙收回手背在身後,露出個明白意思的笑容。
孟庭靜先坐下,隨後態度很隨意地一點沙發,“坐。”
宋玉章依言也跟著坐下,動作與神情都很正經。
孟庭靜發覺宋玉章這個人,如果要是想惹人生氣,他可以把人氣死,而他若是想讓你看得順眼,立刻也即能做到無可挑剔。
先將他氣得頭腦發昏,然後再好言好語地伏低做小,孟庭靜盯著宋玉章卷曲低垂的睫毛,心中冷笑了一聲,看穿了他的把戲,然而心情不復昨夜輾轉難眠的憤怒,的確是被哄舒服了。
“你跟陳翰民是在國外認識的,還是在船上認識的?”
他這一句面上是關心未來妹夫的情史,實際卻是在試探宋玉章。
“我跟陳兄隻是在船上偶遇罷了,在國外時並不熟識,他在法蘭西,我在大不列顛,我們不認識的。”
編的倒還像模像樣的。
“偶遇?”孟庭靜冷眼瞥過,終於是露出了他臉上常有的邪惡笑容,“我看你倆好得很啊。”
“倒也確實是一見如故。”
孟庭靜心道是臭味相投狼狽為奸吧。
兩個騷貨。
掌心在膝蓋上摩挲了一下,孟庭靜側過臉,宋玉章低眉順目的瞧著很老實端莊,畫一樣無害而美麗。
辦公室內沉寂下來,日頭逐漸升高,從窗戶內漫射而入,正打在宋玉章的側臉,金黃色地鑲了一圈,顯出他臉上細細的絨毛。
孟庭靜盯著人,有些挪不開眼。
要是那天在船上,船員及時送來了煙土,他真能做到毫不遲疑地將煙土塞進這人嘴裡麼?
難說。
孟庭靜的目光赤裸而毫不掩飾,宋玉章對這樣的目光也很習以為常,他自小便美而自知,無論是誰都會願意多看他兩眼,其實宋玉章倒希望自己生得平凡一些,他這張臉太扎眼,有時候做事很不便宜,當然有時候這張臉也的確很好用。
宋玉章一動不動地由著孟庭靜看,面上微笑疏淡。
孟庭靜察覺了他的遊刃有餘,心情又有些不悅,覺著自己仿佛是被輕視了,他可以想見此人一定從來都是輕佻放肆,仗著自己的好臉,隨便想玩弄誰便玩弄誰,故而對任何人都心存藐視。
孟庭靜又不舒服了。
從來都是他藐視別人,別人斷斷是不能藐視他的,誰若是敢藐視他,他便躍躍欲試地要給人點顏色看。
“孟兄……”
不知道是不是宋玉章察覺了他的心思,正當孟庭靜想冒火時,宋玉章抬起臉,大大方方地對他道:“我餓了。”
孟庭靜的火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慢慢熄滅了。
說也奇怪,這人渾身上下都騷裡騷氣的,唯獨一雙眼睛明亮而透徹,精光四射的,刀鋒上的雪光一般,一眼就能削弱人的防線。
大約也是因為這雙眼,那日在船上,他才會亂了分寸,被人鑽了空子。
孟庭靜想說餓就滾,想起自己上文談起陳翰民作為由頭,於是又先繞了回去,“你以後不要再同姓陳的來往。”
“好。”
宋玉章答應的痛快,孟庭靜還是不高興,譏諷道:“不是一見如故嗎?這麼輕易就應下了?”
宋玉章靜靜地看著他,眼中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他不說話,單隻是看著孟庭靜笑。
孟庭靜直覺宋玉章似乎又要說些讓他生氣的話了,可他又未必真的不想聽那些話,他微微前傾了,用逼問的語氣道:“說話。”
宋玉章溫柔地笑了,“我說了,你不許再生我的氣。”
孟庭靜臉色冷冰冰的,“說。”
“我的確是挺舍不得他這個朋友,”宋玉章看了孟庭靜一眼,見他面色繃得緊緊的,心裡覺著逗這個人真是有意思極了,語音漸漸低下去,“可我也不想你生氣……”他微微一笑,“你不高興我同他來往,那就算了。”
果然是讓人想要發怒的話語,不止是言語,還有宋玉章這永遠調情一般的態度,是無論同人熟不熟,關系如何,話語之中都是那樣不清不楚,仿佛兩人有什麼曖昧,他是在吃陳翰民的醋一般!
宋玉章見他有發怒的症兆,心中更是想笑,覺著自己在船上看走眼了,其實這個人還是蠻好玩的嘛,他火上澆油道:“又要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