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謝家便宜爹都送信讓我這個皇後在宮裏夾著尾巴過日子,這個老狐狸在皇帝 殺雞儆猴之後變得老實起來,謝家子弟也儘量避免與陛下的寵臣交鋒。
隨著雲妃傳出有孕,後宮都開始議論我這個皇後還能當多久的時候,一封急報打 破了京城表面的平靜。
南方安分了多年的鄰國大渝三日前發動突襲,將駐守邊城的葉大將軍重傷。
前朝吵得不可開交,無人說得清這個安分守己的小國是從何時開始蟄伏積蓄,養 成大批良駒和精兵良將。
我朝富庶安樂多年,很久不曾發生戰亂,加上皇帝忌憚,疑心武將擁兵自重,種 種因素影響下導致武臣式微。
最後還是顫顫巍巍的張首輔開口給皇上遞了臺階,請周老將軍父子出天牢前往邊 疆擊退大渝將功補過。
聽見內侍說到這裏,我冷笑一聲。
很快皇帝就命人將周清緣從冷宮接出來,又派人將周夫人接進宮,表面上是讓母 女團聚,實則誰都知道這不過是拿捏周家父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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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人性情沉靜,她多番同我道謝,看起來是個很好相處的長輩。
但是周清緣很怕她娘,張口不是和母親訴苦,反而是彙報最近讀了多少書、寫了 幾篇文章。
晚上她鑽進我的被窩裏才開口,原來她年少時就和其他姑娘小姐不一樣,別人讀 《女則》《女誡》她被親娘逼著跟弟弟一起讀國策兵書。
這麼多年習慣早就養成,看到她娘,整個人皮都緊了。
說著她呼呼大睡,我卻有些睡不著。
我聽宮人說周夫人是周將軍在民間救下的孤女,那時周將軍尚名聲不顯又常年在 外徵戰,一把年紀還沒成婚,後來便娶了這個孤女。
我覺得違和的是,周夫人在宮中泰然自若,半分拘謹都沒有,看起來不像個普通 官眷。
帶著這份疑惑我沉沉睡去。
13
周老將軍寶刀不老,周家父子在戰場配合得天衣無縫,很快打了正春風得意的大 渝一個措手不及。
但隨著南方捷報頻傳,皇上的臉色反而越來越差。
京城如今有一則甚囂塵上的傳言,傳言當今聖上的帝位來得不夠名正言順。
先帝武帝英明神武、知人善任,結束了戰亂之苦,奠定我朝多年的和平康樂,但 先帝子嗣單薄,膝下隻有一個端靜公主。
朝臣勸先帝廣開後宮、綿延子嗣,但先帝對先皇後一腔深情,臣子們也沒有辦法。
當時的內侍和大臣們都不止一次聽到先帝說要讓端靜公主將來的子嗣繼承大統。
任誰也沒想到先帝年富力強,竟會得急症去得那樣快,等那陣兵荒馬亂過去,誰 還記得先帝當初的戲言?各方勢力爭奪下,最後坐上龍椅的是某個不起眼的宗親 庶子。
沒人再見過端靜公主,有人說她跳了井自盡,有人說她被人送出了宮。
如今有人放出消息,當今聖上無德無才、猜忌忠臣,而端靜公主手中有先帝遺 詔,拿回皇位是眾望所歸。
京城這一池水我越看越不明白,我隻管守著周清緣和周夫人,若是周家得以翻 身,幫我離開皇宮就是最大的幸運了。
隻是我還是低估了皇帝的無恥。
14
數月後,周老將軍戰勝回朝的慶功宴上,皇帝暗示他立刻交出兵符。
這個忠心了大半輩子的老將軍忽然跪了下來,隻是他跪拜的方向不是皇帝而 是..我?
哦,不對,是我旁邊的周夫人。
我嚇一跳,就見坐在我旁邊的周夫人起身將藏在袖子裏的一封陳舊的詔書拿了出 來遞給張首輔。
這個老眼昏花、大多時候都在摸魚的老頭子第一次瞪大雙眼,隨即老淚縱橫地跪 倒在地:「微臣張平道參見公主,公主千歲!」
我大腿都被周清緣掐腫了,她看起來比我還震驚。
我看向人群裏的周清宴,他應是早就知曉,面色淡然地向我點了點頭。
張首輔一句話激起千層浪,最近眾人都聽說過京城流傳的謠言,但誰也沒想到這 會是真的。
而且公主竟在我身邊。
皇上臉色鐵青:「張愛卿莫不是老眼昏花了,周夫人怎麼會是端靜公主?朕當年 也是見過公主的。」
端靜公主輕笑一聲:「你當日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庶子,如何見過本宮?」
聞言我簡直想給公主鼓個掌,周清緣更是無聲笑得花枝亂顫。
皇上看出眼下情勢很不對勁,奪過侍衛手中的劍指向端靜公主。
「本宮當日遭人追殺,幸得周將軍相救,當時本宮便知道這個位子不是好坐的, 為了它,皇室手足相殘,當日先帝的急症之中未必沒有他們做的文章。
「本宮手中雖有遺詔,但在京城多年沒有一刻想要奪回皇位。
「雖是父皇辛苦打下的江山,但隻要君主清明,百姓便能安樂。
「而你!身為君主,是天下人的表率,卻構陷忠臣,寵信外戚,重文輕武,以致 面對外敵毫無還手之力,將士們在邊關廝殺,你的寵臣卻是為一己私利將糧草一 壓再壓!」
哪怕過去很多年,我還會清晰記得這天,端靜公主刀斧加身,面色不變痛斥廢帝 的風採。
15
皇帝無才無德,他手中那點兵將也是幫蠢的,最終被廢,和雲妃、太後一起終生 幽禁。
我這皇後自然也當到頭了,公主直接下旨讓我和廢帝和離。
這一切比我設想的美好多了,我出宮後和周清緣一起住在周將軍府。
但不久後,我還是向周家人辭行,我始終記得被困在深宮那一方天地時想要看到 外面的世界時那股衝動。
離京前夜,我將那些對於古人稱得上天方夜譚的東西當作夢境講給周清緣聽。
次日,周清宴騎馬將我的馬車護送到城外,分別之前他將藏在袖子裏的東西遞給 我。
我接過之後才發現是一把小巧鋒利的匕首。
「清緣讓我派人跟在你的身邊時時照拂,但我想,你或許更需要這個。」周清宴 一邊說一邊移開臉。
我確實很滿意他送的匕首,於是乾脆俐落地向他道謝告別。
隻是馬車行了很遠,我回看京城時還能看見他一人一馬那道身影。
16
兩年後。
清晨我打著哈欠打開書局的門,就看到外面人群熙攘。
我擠到隔壁早點攤拿了幾個包子慢悠悠啃著,就聽見人群裏不知誰喊了一聲:
「欽差來了!」
我下意識抬頭,猝然和禦馬而來的周清宴對視。
他看起來已經褪去兩年前的溫潤青澀,變得內斂成熟。
他牽動唇角對我露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笑。
我心跳霎時漏了一拍。
我原以為端靜公主會將帝位傳給周清宴,沒想到這兩年以來,周清宴忙著在各地 處理貪官汙吏,跟在端靜公主身後學習帝王術、處理政務的竟是周清緣。
清緣在寄給我的信裏時時抱怨娘親的嚴苛,但我經過這兩年的遊歷,從百姓口中 聽出清緣正在端靜公主的教導下逐漸成長為一個優秀的帝王。
今天學子們大多擠在衙門看欽差的熱鬧,書局冷清,我鎖了門準備回家,一轉身 差點撞到周清宴。
我失笑,指了指不遠處的酒樓:「還以為今日周大人的應酬多得很,我能省下這 頓飯。」
周清宴同我並肩而行,他無奈搖頭:「是知府會錯了意,倒是鬧得百姓不安。」
我點了幾樣揚州名菜,又讓小二上壺好茶。
「清緣最近可好?」
「我出發前她鬧著也要過來,母親正押著她相看,咳,相看親事。」周清宴不自 然地咳了一聲。
周清緣都要二婚了,周清宴提到親事還臉紅,我沒忍住想逗他。
「公主沒有為大人相看嗎?」
周清宴聞言反而鎮定下來,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母親她知道我喜歡的人不在 京城。」
我沒想到隨口調侃一句他竟會認真回答,一時間好奇不已,忍不住問道:「不在 京城?莫非是大人在民間認識的女子?」
「她就在揚州。」周清宴接過小二送來的茶壺,倒了一杯推到我面前。
我腦海裏閃過他送給我的那把匕首,他一人一馬目送我的馬車離京,他和清緣 一同送來問候我安好的信件…..
吃瓜吃到我自己了,這下我再看不出他喜歡的人是誰我就是傻子。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整個人紅得像煮熟的蝦,渾身散發著熱氣。
「隻是這幾年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四處奔波行蹤不定,不敢向她表明心跡。
「如今我討了旨,她在揚州我便來揚州,她若是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我也陪著她 一道。」
周清宴將我執杯的手慢慢握住,他的聲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
「隻是不知她願不願意多我這個同行之人?」
半晌,就在周清宴臉上的喜悅慢慢冷卻,即將鬆開我的手時,我終於伸手挽留,隨 即便被周清宴拉進懷中。
我老臉一紅,就看到上菜的小二一臉「喲喲喲光天化日這是在幹什麼」的表情。
我推了推周清宴沒推動,小聲提醒:「好歹我在揚州也是有頭有臉的,你第一天 就把我的臉丟沒了。」
周清宴不知從哪裡來的戲癮,他不僅不放開我,還添油加醋道:「謝老闆好狠的 心,拋夫棄子,自己在外面逍遙快活。」
你才是蟹老闆,我無語凝噎。
小二聽了表情更興奮了,明天整個揚州城估計都要流傳著我拋夫棄子的傳說了。
周清宴在揚州這段時間,除了衙門就待在我的書局,一開始還有小姐們被他的臉 迷惑,派媒人打聽他的身份,但很快所有人提起他就搖頭。
「你說謝老闆書局裏新來的那個小郎君啊?人家一顆心都吊在謝老闆身上。」
「聽說跟謝老闆有個孩子,不過這男人長得再好看,不會討女人歡心都沒用,孩子 都有了還留不住謝老闆。」
17
周清緣登基之前我和周清宴趕回了京城。
之前端靜公主一直是以公主之尊處理國事,女帝登基的大事還是頭一回,好在內 務府有記載前朝也有過女帝,按例來便是。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忙得團團轉。
回京之前清緣給我來信說當皇帝太痛苦了,起早貪黑不是人幹的。
回京之後我卻見她滿面紅光。
我問起緣故,清緣二話不說帶我進了後宮,好傢伙,一水的美男子。
她滿意地看著我臉上的震驚,低聲道:「不是朕小氣,要不是清宴喜歡你,我高低 得分你一兩個。」
你人還怪好的嘞。
我剛飽眼福,一回頭就看到周清宴不知何時來了,正在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為了安撫他,我咬咬牙原地表演求婚,沒想到他無動於衷。
狗男人給你臉了是吧?你這樣我很丟臉哎,我輕輕湊到他的耳邊:
「周大人,你也不想小時候被姐姐打到尿褲子的事傳出去吧?」
周清宴那張漂亮的臉第一次失控,他僵硬地應了我潦草的求婚。
第二天,滿京城都開始流傳我仗著是皇帝的好友逼迫周將軍娶我的事。
好在成親那天,周清宴全程笑得見牙不見眼,力破逼婚傳言。
回揚州那日,清緣和公主親自將我們送到城外,目送我們的車馬離開。
海晏河清,親友至交安好,世間圓滿,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