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聞裕的的確確,在知道雙胞胎是兩個男孩的時候,感到特別的、由衷的高興。
男人對“兒子”的期盼,在這個國家裡是深深地刻在幾乎每個男人的骨子裡的。
此時此刻,便體現在了聞國安和聞裕的身上。
既然知道性別,家裡人自然便統一了口徑。再跟珺珺說媽媽肚子裡的寶寶的時候,便都是“小弟弟”,再不會提“小妹妹”了。
即便是全家大人一起暗搓搓地想讓珺珺潛移默化地接受即將有兩個弟弟的事,珺珺也沒有因為他們總在她面前刻意提起弟弟而增添一分對弟弟的期盼。她非常堅定地隻想要妹妹。
但小小的人兒並不能改變什麼,紀安寧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在夏天生下兩個健康的男孩。
聞國安給他們起名字,分別叫聞峻松,聞立柏。小松是哥哥,小柏晚出生幾分鍾,是弟弟。
聞姝珺從此有了兩個弟弟,與她年紀相差四歲半。
聞家人丁頓時興旺了起來。
聞家的兩個新出生的小少爺,自然是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
雖然聞國安在松柏出生之前,就召開過家庭會議,囑咐聞裕和紀安寧一定要注意照顧好珺珺的心理感受。但一下子添了兩個新生兒,又坐月子,紀安寧在所難免地分給珺珺的時間比從前少了。
小孩子從來在這方面最敏感。珺珺因此而情緒低落。
聞國安心疼,安慰她說:“因為松柏還小,這段時間需要特別照顧。等他們會滿地爬了,媽媽就能多陪珺珺了。”
珺珺抱怨:“那他們倆怎麼還不會爬 ?”
聞國安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沒法讓兩個孫子現在就會爬。他敷衍說;“快了,快了,就快會爬了。”
他又哄珺珺說:“有了弟弟多好呀,弟弟長大了變得很強壯,可以保護我們珺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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珺珺卻皺眉說:“男生會搶女生玩具。弟弟搶我玩具怎麼辦,他們是兩個人,我一個人搶不過。”
不過是幼童天真可笑的童言童語,卻讓聞國安忽然怔住了。
聞裕發現,聞國安對喜得雙胞胎孫子這件事的喜悅之情,飛快的退去了。
倒不是說他就不愛小松小柏了,隻是對比聞裕至今看到兒子的滿心歡喜,聞國安的歡喜就不免退去得太快了些。
甚至過了一段時間,聞裕竟然從他的眉間看到了一股鬱鬱之色,他還常常恍惚怔忡。
又過了段時間,聞國安忽然忙碌了起來。
第114章 番外:婚後10
紀安寧還在坐月子, 自然不會知道公公的情況。告訴聞裕這件事的,還是珺珺。
“爺爺總是玩電腦。”她說。
珺珺口中的玩電腦,指的是大人們在電腦上忙碌。
聞裕有點奇怪聞國安在忙什麼, 陪珺珺玩不才是他退休生活中排序第一位的重要事嗎?
但聞裕一進書房,聞國安就會先扣上筆記本,再跟他說話,幾次都是這樣。這個動作很明顯了。
父子倆一向無話不說,三觀脾氣都一脈相承,溝通起來沒有障礙。
聞國安竟然對聞裕有了小秘密, 聞裕十分受打擊。
這天他不忙,下午早早地回家看老婆。
庭院裡有大片的草坪和樹蔭,樹下有戶外桌椅。聞裕遠遠地看見聞國安坐在樹蔭下,正在筆記本上敲敲打打。
聞裕動了小心思。
他脫了鞋子,光著腳踩著草坪,像貓一樣無聲無息地走到聞國安背後偷看。
看了一會兒,聞裕有些發怔。
他又默默地原路退了回去。這天晚上一直都很沉默。
紀安寧當然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她問他:“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聞裕表情復雜, 說:“你知道爸在鼓搗什麼?”
紀安寧好奇:“不知道,爸幹了什麼?”
聞裕說:“他鼓搗出一個‘繼承人培養計劃’!”
紀安寧有點驚訝:“繼承人培養?太早了吧, 小松小柏都還沒滿月呢。”
聞裕的心情更加復雜。
“不, 不是小松小柏……”他要不是親眼看到,都不太能相信,“是……珺珺。”
紀安寧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是萬萬想不到聞國安會想要培養珺珺做繼承人的,特別是在小松小柏剛出生的情況下。
普通人家, 尚且常常出現兒子繼承房子,女兒給些嫁妝嫁“出去”的情況,何況聞家不是普通人家。
聞家是豪門。
在這種豪門,不要說兒子和女兒之間,便是兒子和兒子之間,常常財產也不是平均分配的。
一個家族的掌舵人隻能有一個,股權的過度分散也不利於對企業的控制。很多豪門會在眾多的孩子中選擇最年長或者最優秀的那個來繼承絕大部分的家族資產,其他的孩子能分到一些肉湯。
當然這些肉湯也能讓他們過一輩子富足生活。
紀安寧嫁入聞家之後,躋身於這個階層,也很是聽說了一些豪門爭產,兄弟阋牆的精彩故事。
當家裡隻有珺珺的時候,她還沒有考慮過這些事,但等她生了松柏之後,她其實已經想到了這個問題。
照她對聞裕和聞國安的了解,她預測繼承權十有**會落到松柏兄弟中的一人身上,然後另一個男孩和長女珺珺,會獲得不菲的資產。
珺珺極受聞國安寵愛,她才剛上幼兒園,聞國安給她積攢的嫁妝就已經非常豐厚了,隨便其中一項,都是常人一輩子都掙不出來的財富。
所以紀安寧其實並不擔憂,在這種前提條件下,也沒想過再去為珺珺爭取什麼。
在這樣的定式思維下,聞國安突然要培養珺珺做繼承人,著實令人震驚。
震驚過後,紀安寧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說:“我以為……我以為爸肯定會選小松或者小柏呢。”
聞裕心情更加復雜,因為松柏是他的兒子。
當然珺珺也是他的寶貝女兒,可是當松柏出生的時候,他就自然而然地把珺珺排除出了繼承人的行列,自然而然地覺得這個人選隻能從松柏二人中選一個出來。
當然你若是說他重男輕女,他是絕不肯承認的。
他自覺自己對女兒千疼萬寵,給她豐厚嫁妝,讓她一輩子甜甜美美無憂無慮,不讓她操心受累,怎麼能是重男輕女呢?
連猶豫都沒猶豫就把女兒排除出繼承人候選者的行列,給些嫁妝做補償,在很多男性看來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事情。
即便是像聞裕這樣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都擺脫不了這種所謂傳統思想的桎梏。
“你不樂意?”紀安寧問聞裕。
聞裕心情復雜地說:“也不是不樂意,隻是……太辛苦了啊。她是個女孩子啊。”
紀安寧倒是能夠理解聞裕的想法。繼承人不是隻繼承權力和資產,同時還要承擔隨之而來的責任和義務。每一次決策,每一次選擇和放棄,都是艱難的。
這其實無關性別,隻關乎性格是否堅毅,心志是否強悍。
但長久以來的把女性視為弱者的刻板印象,使很多人特別是很多男性認為女性不適合擔當領頭人的位置。
聞裕就是這樣想的。
但紀安寧身為女性,尤其是她的成長過程中,沒有長輩給她做這種洗腦,並且因為沒有人可以依靠,她隻能自己去做每一個決定,因此,她雖然多多少少也受這個社會方方面面的影響,卻能比聞裕更快的掙脫這種思想的桎梏。
“我覺得沒什麼不行的。”她說,“我自己不是一個能力很強的人,這兩年我學著做投資,一開始的時候真的覺得好難。每次想到我做下的決定可能會導致幾百萬上千萬的錢賠得底掉,我就好恐慌。可是後來慢慢的經驗積累,遇到的情況多了,感覺心裡素質都變得不一樣了。”
“所以我想著,能力這種東西,不是天生的,跟性別更沒關系。”她說,“我們的孩子智商不會不夠,情商和能力這種東西,全是後天培養教導出來的。我不信你一出生就能做大生意,你也是爸一手教出來的不是嗎?爸既然選擇珺珺,就會好好培養她。沒有什麼不行的。”
聞裕承認紀安寧說的有道理,他畢竟不是老古董。
其實在公司裡,他也尊重那些有能力的女性,會平等的給她們競爭和晉升的機會。可事情一旦落到自家,那些刻板的、陳腐的思想就跑出來作祟了。
此時剝開那些疼愛女兒、不想她受累受苦的溫情面紗,直面事實的真相,也不得不捫心自問:我真的重男輕女嗎?
這時候才發現,原來社會發展至此,重男輕女不是隻體現在穿衣吃飯,虐待不虐待女兒上,更深層次的體現在一個家庭是否給女兒提供了和兒子平等的權利和機會。
這其中,尤其重在教育資源和繼承權上。
紀安寧拍拍自己孩子爸爸的手臂,說:“你去跟爸談談呀,看看爸是怎麼想的。”
聞裕點點頭。
他特意找了個時間,坐下來想和聞國安好好談談。
聞裕問:“爸,你想把珺珺培養成繼承人?”
聞國安把老花鏡往下一拉,眼皮一撩:“怎麼?你有意見?”
聞國安才不給聞裕搞民主呢,他是聞裕老子,他就是封建大家長,這事他說了算。
“有意見憋著!”他說,“我已經決定好了,就珺珺了!”
聞裕差點被他噎死。他還什麼都沒說呢!
“不是,您怎麼突然就有了這個想法呢?那松松柏柏呢?”他揉著額角問,“松松柏柏就不是您孫子了嗎?您就不愛他們了嗎?”
聞國安再次抬眼,他自己的神情也有些復雜。
“誰說我不愛松松柏柏了。”他說,“你小子別亂扣帽子。都是我的孫子孫女,我都愛!”
聞裕問;“那您到底怎麼想的?”
聞國安摘下老花鏡,嘆了口氣。
“我是想著,松松柏柏是男孩子,肯定跟你一樣,長大了都不是好東西。”聞國安嘆氣說。
聞裕:“……”
等一下,什麼叫跟我一樣?什麼叫不是好東西?
“但是我珺珺啊,一定是個好孩子。”聞國安說,“可這世道,好人都吃虧受欺負,壞人才能活得滋潤。我不擔心松松柏柏,但我就想著,我不能把珺珺養成個傻白甜,我得好好教她。”
聞裕點點頭,聽起來雖然三觀有點不正,可人的屁股都是歪的,聞裕也不想自己閨女將來吃虧。
這點上,他是支持聞國安的。
聞國安繼續說:“可珺珺這麼聰明,你把她好好教出來,是怎麼著?打算越過她這個老大,把產業都給弟弟繼承?珺珺能幹嗎?”
聞裕現在想的還是姐弟和美,弟弟長大了保護姐姐這一套呢。他還從來沒想過,珺珺如果不甘心,想跟松柏爭該怎麼辦。
但這個事情做父母的隻要肯去正視,肯去想,就會頭上冒冷汗。
聞裕就有點冒冷汗。
他們都愛珺珺,都希望珺珺幸福。可要想作為長女的珺珺將來不去跟弟弟爭產,就得從小給她洗腦,讓她給弟弟讓路。
可這樣被洗腦的珺珺,怎麼可能真的幸福呢?
這根本就是一個悖論。
這個悖論之所以會產生,就在於“愛女兒”和“剝奪女兒的繼承權”是根本無法相容的。
能想明白這一層的時候,任何人都沒法再用溫情的面紗來自欺欺人了。
聞裕沉默了很久。
聞國安說:“我後來又想,都決定要把珺珺教出來了,那憑什麼珺珺就不能當繼承人?她可是家裡的第一個孩子啊。她比松松柏柏大四歲多呢,她比他們先成年,她要是有什麼想法,有四年的時間可以操作。”
圈子裡豪門兄弟爭產,甚至夫妻爭產,下狠手的事,也不是沒見過。他這麼一說,聞裕不禁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