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安寧抱住自己的身體,縮到了牆角。湿發一縷一縷的遮著臉,縫隙中透出來的眼睛,黯淡無神,仿佛對外界沒了反應的能力。
聞裕把水切到了手持花灑,一把把她從角落裡扯出來,箍在自己的懷裡,咬牙說:“你剛才想幹嘛?你瘋了嗎?紀安寧!你說話!”
他用熱水澆她,從頭到腳,均勻地澆過她的身體,直到她的身體有了溫度,她也一句話都沒說。
淋浴間裡彌漫著熱騰騰的水汽。
花灑掛回去,聞裕把紀安寧緊緊箍在懷裡。
“紀安寧,說話,說話好嗎?”聞裕哭了,“紀安寧,對不起,對不起……”
紀安寧的睫毛顫動,抬起了眼。
她想說什麼,張開嘴,隻發出了“啊”的聲音,嘶啞,難聽。
“你說什麼?你想說什麼?”聞裕捧著她的臉問。
“你打我吧!咬我也行。”他抓著她的手朝自己身上打,他哭著說,“你別這樣。外婆沒了,你還有我!”
紀安寧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卻說不出來。
她流下了眼淚,踮起腳吻了這個瀕臨崩潰的男人。
聞裕也流下眼淚,緊緊地抱住了紀安寧。
這短短的兩天裡,命運將他們兩個年輕人反復玩弄,讓他們的靈魂疲憊痛苦。
他們相互擁抱,不像兩個生命互相溫暖,更像兩具行屍走肉互相啃食對方的血肉。
聞裕一個人獨居,卻有一張很大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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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的時候,紀安寧也隻是發出短短的一聲“啊”,就再沒了聲音。
聞裕也得不到快樂。他的身體也疼。
但他們依然執著地佔有彼此。
聞裕的手機響過很多次,他沒有接。
紀安寧的手機偶爾響,她也沒有接。
兩個人不管不顧,與世界隔絕,在黑漆漆的房間裡,沒日沒夜地做愛。
地上扔滿了用過的套子,屋裡腥膻氣味燻人,連房子的新風系統都清除不掉這異味。
紀安寧被渴醒,她睜開了眼。
整個人在聞裕的懷裡。兩個人不著寸縷,以原始的狀態相擁在一起。
紀安寧想要爬起來。聞裕的手臂動了一下,想摟住她,卻綿軟無力。
聞裕撐起身體坐起來,昏暗中看著紀安寧爬下床,從地上撿起一件他的衣服套在身上,赤著腳走了出去。
他搓了搓臉,感到深深的疲憊。
紀安寧找到了水喝,她還聽到了自己的手機響,她走過去去看。
餐廳的桌子上堆滿了這幾天他們兩個人吃的外賣盒子,已經發臭。
紀安寧和聞裕的手機都在沙發上。聞裕的電話多,手機已經耗盡了電量關機了。紀安寧的手機還有一點電。
她看到了來電顯示,是孟欣雨。當她走過去的時候,那鈴聲戛然而止,電話斷了。
孟欣雨放棄了。
紀安寧垂下眼眸。
電話忽然又響起了提示音,孟欣雨給她發了信息。
紀安寧拿起手機,窩在沙發上,點開屏幕。
【安寧,你在哪?】
【你還好嗎?】
【一回學校就聽說了你的事,不敢相信。】
【你是跟聞裕在一起嗎?】
【大家都在擔心你,你回個電話好嗎?】
……
……
第81章
這幾天,孟欣雨發了很多條信息給她,一直到剛才,她還發了信息求她給她回個電話報個平安。
她提到了開學,紀安寧看了一眼日期才恍然發現,竟然已經三月一日了。她和聞裕,已經連續幾天幾夜都沒有離開這所房子。
她正捧著手機發呆,孟欣雨又發了信息過來,這一次她發的是語音。
紀安寧點開,聽到了孟欣雨的聲音。
“安寧,想告訴你一個事。”孟欣雨說,“我媽媽……去世了。”
紀安寧陡然睜大了眼睛。
孟欣雨的聲音接著說:“就在春……”
一條語音還沒聽完,手機滴滴兩聲,電量耗盡,自動關機了。
紀安寧慌張地去找自己的包,翻出了充電器,插到了電源上。她等了一分鍾,才把手機又啟動。
重新點開那條語音,又聽見了孟欣雨的聲音。
“安寧,想告訴你一個事。我媽媽……去世了。”欣雨的聲音低沉,平靜,“就在春節那幾天。我本來……不想告訴同學的。告訴別人這種事幹嘛,讓大家陪著你難過嗎?”
“我沒想到一回到學校就聽說了你的事,我、我整個人傻掉了。今年是什麼年啊?為什麼我們都要經歷這樣的事?”孟欣雨的聲音漸漸有了鼻音。
她說:“我知道你現在的感受。特別不想見人,特別不想說話是不是?我也是。”
“可我爸不讓。我媽也不讓啊!她走的時候我陪著她的,你知道,她病了好多年了,我們其實都有心理準備,最後的時候我們都陪著她。”
“她回光返照,拉著我的手說,我一定要好好的,她說,一定要好好的啊。”
“安寧。”孟欣雨哭了,“你外婆一定跟我媽一樣,想讓你好好的啊。你快回來吧,都開學了。回來上學啊!你不上學你還能幹嘛?你還有自己的人生啊!”
“給我回電話好不好?求你了!”
“回電話!”
紀安寧的眼淚流下來了。
她手抖著撥了孟欣雨的電話,才響了一聲,孟欣雨就接起來了!
“安寧!安寧!”她的聲音裡還帶著未消盡的哭音,“你在哪呢?你還好嗎?安寧,安寧你說話呀!”
紀安寧張開嘴,說:“啊……,啊……”
她覺得喉嚨痛,她使盡力氣,擠出了聲音說;“啊啊……雨,欣……雨……”
她終於說出了話來。
孟欣雨一下子就哭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紀安寧的聲音還嘶啞,“我不……知道。”
孟欣雨哽咽著說:“你是和聞裕在一起呢嗎?”
紀安寧啞著嗓子說:“是……”
孟欣雨放心了,她抽了張紙巾,擤擤鼻子,說:“那就行,他能把你照顧好吧?你,你好好休息,調整一下。功課別擔心,等你回來,我給你補課。”
紀安寧深深地吸了口氣,喊了聲孟欣雨的名字,說:“節哀順變。”
“嗯。”孟欣雨頓了頓,也輕輕的對紀安寧說,“節哀順變。”
紀安寧掛了電話,發了會兒呆,忽然站起來,走回了臥室。
聞裕套了條褲子,赤著上身光著腳坐在床尾抽煙。
牆上的壁燈柔和幽昏。
他俯著身,兩肘撐在腿上,聽見聲音,抬頭看了她一眼。
滿臉都是胡子茬,眼睛裡布滿血絲,眼下一片青黑,渾身纏繞著縱欲過度的氣息,仿佛下一刻就要暴斃。
他盯著她,渾身都沒有生氣。就如他前世獨自待在牢房裡,一天天等待著行刑的日子,等著死。
紀安寧悚然而驚。
在幹什麼呢?他們兩個人到底在幹什麼呢?
一起沉淪,一起滅亡嗎?像上輩子那樣嗎?
她重生到底是為了什麼?
外婆在天之靈,會想要看到他們這樣嗎?
“起來。”紀安寧流下眼淚,走過去抱住聞裕的頭,“起來!”
聞裕震驚:“你、你能說話了?”
紀安寧擦去眼淚,嘶啞地說:“該起來了。”
聞裕迷惑:“起來幹嘛?”
紀安寧說:“離開這兒。”
紀安寧走到了落地窗邊,“唰”地拉開了隔光窗簾,刺目的陽光從窗外射了進來,剎那間將一屋的狼藉照得清清楚楚。
紀安寧看著外面的這個城市。她曾經死在這裡,而後重生了。
這重生以至親之人的消逝為代價。
她重生不是為了沉淪,是為了活得更好,成為更好的人。
外婆,一定是這麼希望的吧?
聞裕眼睛刺痛,舉起手臂擋住光線。等到眼睛適應了,他放下手臂,眯眼看去。
紀安寧站在光裡。她穿著一件聞裕的T恤,被光照透了,纖細的曲線清晰可見。
那麼瘦弱。
可站在光裡,仿佛脫胎換骨,重塑了靈魂。
她轉身走過來,對聞裕伸出了手。
把聞裕,也拉了起來。
當聞裕和紀安寧開著車駛離車庫,再次見到陽光的時候,兩個人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聞裕把紀安寧送到了殯儀館,紀安寧走到櫃臺前,工作人員抬頭:“您好?”
聞裕握著紀安寧的手,用力。
“你好。”紀安寧輕輕地說,“我來認領……親人的。
外婆停靈在殯儀館,一直等著紀安寧來。
她們沒有親人朋友,不必辦什麼喪禮。聞裕陪著紀安寧處理了外婆的身後事,訂好了火化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