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吊燈凝結的一點冰涼水珠,“啪嗒”一下落在她的額上。
昨晚熬夜看書的困倦一下襲上來。
再睜眼, 就變成鍾府裡的姑娘了。
而這回還是一樣的。
正是三伏天氣, 又湿又熱又悶。
大晉朝有它獨特的制冷裝置。
一盆冰,冰上面, 有巨大的藤編的扇葉。宮人便在一旁牽引著扇葉旋轉, 將那涼風扇向鍾念月。
這兩日鍾念月正逢月事, 不舒服得緊。
她蔫蔫地趴著。
宮人見了心疼, 但又不敢拿冰過的葡萄給她吃,生怕吃出個好歹。
好在此時晉朔帝回來了。
他不遠不近地喚了一聲:“念念。”隨後三兩步便到了跟前。
宮人們自覺地退下。
一時室內靜寂, 隻能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和窗外的鳥鳴聲。
鍾念月輕輕抬起頭來,迎向晉朔帝。
卻是眼前驟然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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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中了暑似的。
等再醒來, 鍾念月聽見的便是耳邊傳來的: “怎麼樣?她醒了嗎?”
“醫生,她沒事吧?”
是……
是爸媽的聲音。
鍾念月艱難地撐起眼皮, 然後就看見了她的親生父母。
脾氣柔和的鍾先生,和冷硬的萬女士。
鍾先生戴著一副銀邊眼鏡, 眼角的細紋似乎變得更長了。他憂慮地皺起了眉。一時間,鍾念月望著這張和鍾大人如出一轍的臉,還真有點回不過神來。
好半晌,她才愣愣地叫出了聲:“爸?媽?”
而鍾先生與萬女士表現得更為震驚。他們在原地足足呆立了半分鍾,然後才猛地撲了上來,緊緊將鍾念月抱住……
半小時後,鍾念月完全可以確定――
自己又穿越回來了!
鍾家夫妻帶著她回了家。
打開門, 進入到門內,家裡的空調都還沒關, 一股涼氣撲面而來。現代化的設施幾乎令鍾念月感動到嗚嗚落淚。
一會兒工夫,鍾念月就左手水果,右手冰淇淋端上了。
這要擱在大晉。
晉朔帝還不許讓她吃冰呢。
鍾念月想到這裡頓了頓。
她回來了……那晉朔帝呢?
鍾念月驀地覺得冰淇淋好像也不過如此。
她緩緩地將東西放到桌上,抬頭問:“我這些日子裡,有出現過什麼很奇怪的現象嗎?”
“有!”鍾先生重重一點頭。
萬女士眼眸一暗,也跟著出聲:“這六個月裡,也不知道你怎麼了,好像丟了魂兒一樣,就呆呆地坐著。不會出聲,也不搭理人。醫生來家裡看過好多次,都看不出個名堂。今天你突然昏倒,把我們嚇壞了……”
六個月?
這個世界隻過了六個月?
但在大晉朝,卻已經過了六年了。
鍾念月心下一怔,緊跟著又忍不住掉了兩滴眼淚。
“辛苦爸媽了。”
還好,對於他們來說隻有六個月。
如果是六年的話……
他們思念她的痛苦心情,一定會比她還要加倍的厲害。
話說到這裡。
這時候門鈴響了。
“一定是小蘇又來了。”萬女士說。
“小蘇?”
“嗯,就是樓上你彭阿姨的女兒啊。一直在外地讀書,今年剛回來。你出現異狀的這些日子裡,你彭阿姨經常來探望我們。小蘇還給我們買過水果……”鍾先生說著,先一步走過去開門去了。
門一開。
外面就有女人柔聲問:“我聽說你們家念念昏倒了,就想過來看看……”
後面也有年輕女孩兒跟著問:“送醫院了嗎?不會是什麼大事吧?”
彭阿姨鍾念月還有點印象,是個溫柔的女人。
但她的女兒,鍾念月就真沒什麼印象了,大概是因為一直在外地讀書吧?
正想著,那廂人一轉過來。
鍾念月愣了愣。
這位小蘇長得……和蘇傾娥竟然一模一樣?!
大概是這會兒鍾念月的目光還有點發直。
小蘇徑直走上前來:“原來沒有昏倒啊,也不知道是誰那麼壞,傳這樣的話,叔叔阿姨聽了得多傷心呢。”
小蘇說著,伸手去扶鍾念月的後腦:“我看念月姐姐的頭發又亂了,我幫她梳一梳,等會兒再扶著她下樓去轉一轉……”
小蘇的手剛挨上鍾念月的頭發,還沒等用力,鍾念月啪的一下拍開了她的手。
這下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然後才遲緩地反應了過來。
“這、這……”彭阿姨連著後退了兩步。
鍾先生連忙歉意一笑:“剛才沒來得及和你們說,念念已經恢復正常了。”
小蘇的聲音驟然脫口而出:“什麼?!”
她的語氣震驚,語調又高,聽著不像是驚喜,倒像是意外的失態。
“小蘇,什麼態度?”彭阿姨一皺眉。
小蘇連忙斂住了神情:“對不起,對不起……既然好了,那,那是個大喜事,我和媽媽就不打擾你們了。”
她很快就和彭阿姨一塊兒走了。
鍾念月心頭疑慮未消,她轉頭問:“媽,她全名叫什麼?”
“叫蘇青,是這個名字吧?”萬女士回憶了一下說。
蘇青。
蘇傾娥。
有這麼巧合的事嗎?
鍾家的確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不等鍾念月細細思考,沒一會兒工夫,鍾家的親戚朋友就全都登門了,還給她帶了禮物。
鍾念月在家裡一向受寵,親戚長輩也都偏愛她,朋友們對她也比較偏愛。
用她朋友的話來說就是。
誰叫你長了那麼好看一張臉呢,唉,這輩子是沒法兒和你吵架生氣了。
他們對鍾念月好,鍾念月和他們的關系自然也不錯。
雖然對她來說是有六年不曾見面了,但再見也並不覺得生疏。
登門的客人怕鍾念月的狀況反復,倒也沒有久留。
各自陪著說會兒話,留下禮物就離開了。
一轉眼也就到了天黑時分。
鍾念月躺在熟悉的大床上,翻來覆去,卻有點睡不著。
她還能回去嗎?
如果早知道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且這麼快地離開……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答應晉朔帝呢,總好過這樣傷他的心啊。
鍾念月越想越睡不著。
她坐起來,打開筆記本,看了會兒古裝劇。
但是吧。
這個劇裡的皇帝好他媽的花心,寵妃一挑撥就信。
那個劇裡的皇帝昏庸無道,什麼都交給奸臣去做。
……看不下去。
鍾念月重新癱倒回床上,摳了摳手指頭。
原來惦念著喜歡的人,是這樣的滋味兒……
胸口痒痒麻麻的,有些焦躁難安,有點說不出的惶恐。好像突然有一天得知末日要來,卻又不知道末日哪一天來臨一樣。
難受。
太難受了。
不過鍾念月的性子從未變過。
她向來懂得保存力量,理智為先,而不會因為一樁事要死要活。
於是她到底還是強逼著自己睡了兩個多小時。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憋不住醒了。
鍾家父母見到她精神奕奕地坐在餐桌前,倒也松了一口氣。
“那邊學籍還保留著呢,念念之後一樣可以繼續入學的……”鍾先生低聲說。
鍾念月當初高考的成績很不錯。
她從小被寵得有點胸無大志,父母也完全不指望她拼死拼活地度過人生。所以她填報的就是父親供職的大學。
隻不過……
一說起上學,鍾念月就想起了被她搞得雞飛狗跳的國子監,被她帶得不務正業的好學生秦誦們,再有每日要拿著各種策論當睡前故事念給她聽的晉朔帝……
鍾念月便不由得又短暫地惆悵了一下。
難怪人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呢。
鍾念月無力點了點頭:“那什麼時候去報道呢?”
在沒有找到重見晉朔帝的辦法之前,她還是要先維持正常生活的。
“明天怎麼樣?”
“好哇。”鍾念月吸溜了一口豆漿,有點興致不高。不過她很快就想到了那位小蘇。
“小蘇經常來幫我梳頭發嗎?”
“對。有時候還幫著媽媽一起給你擦臉。”
鍾念月說:“難怪把我頭發拽掉不少。”
鍾先生驚愕地望著她。
萬女士愣了下,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念念,你不喜歡小蘇嗎?”
鍾念月沒有明確說出自己的答案,她隻說:“既然小蘇想來扶我下樓轉轉,那我就去找她好了。”
鍾念月很快登了蘇家的門。
彭阿姨聽說她的來意,熱情地叫出了小蘇。
小蘇的表情有點怪異,顯然並不樂意和“清醒”的鍾念月一起下樓轉轉。
但她往常表演得太好了,這會兒要是拒絕,那就顯得不太合理了。
於是十分鍾後。
她們還是一塊兒走在了樓下。
鍾念月回想了一下自己當初看的那本書的作者名。
好像是叫“阿夢”。
她沒有急著表露自己的目的,而是先出聲說:“我聽我媽說,你之前一直在外地讀書,回來也要改去念我爸的學校對嗎?”
小蘇的表情僵了下,然後才勉強地點了點頭。
鍾念月從她的表情推斷出,她在外地的求學之路可能不太順利。回來讀書隻是權宜之計。
就在小蘇神情僵硬,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顯然很是不快的時候,鍾念月才突地出聲喊了下:“阿夢?”
“你怎麼知道?”小蘇猛地一回頭,震驚且恐懼地望著她。
鍾念月:“那本書原來真的是你寫的啊。”
小蘇臉色一變,這才意識到鍾念月是在試探她。
小蘇這時候才矢口否認:“你說什麼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