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心跳不知何時加快,李牧習慣地保持從容,微笑著接過了胭脂。
陳嬌閉上眼睛,面朝他坐著,微微揚起臉龐。
燈光下,她眉目如畫,肌膚勝雪。
李牧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打開胭脂盒,用食指挖了一點胭脂,點在她左臉上。那臉頰細如凝脂,李牧喉頭滾動,指腹生疏地抹著胭脂在她精致的臉龐上打圈。她保持不動,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纖細濃密。
李牧看不見胭脂了,他打圈的手情不自禁改成了捧起她的臉,然後,他低頭,含住了她的嘴唇。仿佛是第一次親她,李牧親得小心翼翼,直到確定她是真的願意,不會躲了,李牧才猛地將人拉入懷裡,越吻越深。
月色溫柔,今晚他給她的柔情,勝似月色。
陳嬌是在李牧一聲又一聲的“嬌嬌”中睡著的,當她醒來,看見床前慈眉善目的菩薩,陳嬌就愣在了那裡。
“嬌嬌,你信與不信,我隻想跟你過。”
李牧是那麼對她說了,陳嬌不信,可,隻有每一世的男人對她死心塌地了,她才會見到菩薩。
所以,李牧的心裡,真的有她了。
陳嬌怔怔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有情的方式不同罷了。”菩薩柔聲道,將一滴玉淨泉水點入了陳嬌眉心。
陳嬌便看到了她與李牧的一生。
她曾說過不會有第二隻小老虎,但除了虎哥兒,她與李牧還有兩隻小老虎,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一家人的生活總體甜蜜,李牧的官途卻起起伏伏,最艱難的時候,一家人竟回了李牧的老家種地為生。孩子們怕苦,李牧笑面風雨,在孩子們面前永遠都是胸有成竹的溫和樣子,然後他也真的帶著他們一家人重返長安,再享尊貴。
Advertisement
到了暮年,陳嬌比李牧走得早一些。
她白發蒼蒼地躺在床上,同樣白發蒼蒼的李牧將孩子們打發了出去,然後他躺下來,一手摟著她,一手輕輕地摸她不復年輕的臉。
“嬌嬌,過了這麼久,現在你可信我了?”
畫面裡的她,滾落兩行淚珠。
李牧笑著替她擦去,緩緩靠了過來:“我這一生,籌謀頗多,然情之所系,唯卿一人。”
畫面結束,男人蒼老低沉的聲音猶在耳邊,情之所系,唯卿一人。
在他身邊時,陳嬌不敢信,現在,她信了,於是曾經以為的苦,如今品來,便如烈酒過喉,有灼痛,亦留醇香。
第116章
如果說星河也沒能徹底洗淨陳嬌心中對李牧的復雜感情,當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在牢房,穿著一身髒兮兮的囚犯衣裳時,陳嬌徹底將李牧忘了個幹幹淨淨!
彼時正是夜晚,牢房裡黑漆漆的,隻有高高的窗口透了點月光進來。陳嬌躺在一堆氣味難聞的麥草上,還沒弄明白自身處境,就看見隔壁的“柵欄”裡同樣躺著兩個人,披頭散發看不出男女。陳嬌一下子就嚇醒了,抬頭掃視一圈,才發現自己犯人的身份。
陳嬌不敢相信,她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她重新閉上眼睛,仿佛看不見,周圍的一切就會消失。
然後,菩薩將她第六世的記憶送了過來。
理清了,陳嬌先松了一口氣,霍英、李牧那兩世的原身都太壞了,陳嬌真怕這世的原身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還被抓進了大牢。
第六世的原身,身份不高,父親是揚州府下一個縣城知縣王慎身邊的管事,母親也是王家的丫鬟。但,陳管事與王慎一同長大,關系十分密切,王慎又是家裡的獨子,王家二老過世後,可以說,陳管事一家便算得上王慎僅有的親人了。
王慎為官清廉,剛正不阿,斷案如神且不畏強權,深受皇帝賞識,一路提拔。這樣的好官百姓們贊頌,同僚們卻都疏而遠之,因此王慎除了在官署忙碌政務,剩下的時間就在家裡待著。可能是太闲了,也想找點事打發時間,王大人把陳管事的一雙兒女當成了自家子侄,經常教導兄妹倆做人的學問,陳家兄妹在他的教導下,哥哥陳繼孝忠厚老實,妹妹陳嬌更是能將《女戒》倒背如流。
王慎在冀州擔任知府期間,十五歲的原身嫁給了冀州城內一位富家子弟,姓方名文舉。原身貌美端莊,教養學問不遜正經的官家小姐,背後又有一個待她如侄女的王知府,方家還是很滿意這門婚事的。
但,方文舉也是方家的獨苗,家裡父母都盼著抱孫子,原身嫁過去兩年卻遲遲沒有動靜,原身也是個賢惠的,主動提議替丈夫納妾,於是,方文舉身邊就多了個萬姨娘。萬姨娘很爭氣,進府三個月就害喜了,懷胎十月,生了個胖小子。
這時,原身已經十八歲了,王慎也被皇帝調到京城當了刑部尚書,有位尚書當靠山,原身雖然三年無子,在方家的日子過得也頗為不錯,沒人敢給她氣受。過年了,一家人和和美美之際,元宵節那晚,身體康健的方文舉突然暴斃於原身的床上。
方家炸了鍋,方家父母立即報官,仵作驗出原身屋裡的茶水含有砒霜,而方家上下都知道,最近原身看了位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面對質疑,原身解釋她隻是從江湖郎中那裡買了能助孕的藥,沒買砒霜更不曾給丈夫下毒,可衙役分明從她房間搜出了剩餘的砒霜與所謂的助孕藥。
原身以“嫉恨丈夫寵愛妾室、下毒謀殺”的嫌疑被關進大牢,江湖郎中在隔壁縣城賣藥時聽聞此案,主動回來作證,稱原身確實從他那裡買了砒霜,理由是家裡有老鼠,她要用砒霜毒耗子。江湖郎中沒有懷疑,便賣了一包砒霜給原身。
人證物證俱全,原身百口莫辯。
死刑是大罪,知縣審完後還需將案宗提交給冀州知府,冀州知府派人審核並同意知縣的判決後,再將案宗提交刑部,刑部查證無誤,再擬寫奏折請皇帝批準。一層層上報、復審,怎麼也要耗費一段時日。偏偏原身一身傲骨,江湖郎中汙蔑她的那一日,面對公公婆婆的憤怒指責,原身一氣之下,竟當場撞牆自盡了,已死證明自己的清白!
陳嬌瞅瞅身後牢房厚實的牆壁,竟覺得腦門有些疼。
原身怎麼這麼傻,既然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那就該努力地活下去,陷害之人不可能將事情辦得天衣無縫,知縣無能審不出來,上面還有知府、刑部,尤其是原身有刑部尚書撐腰,就算王慎公正嚴明絕不假公濟私,底下的官員為了討好他,也會謹慎地審核此案所有環節,說不定就發現蛛絲馬跡了!
陳嬌肯定不會尋死的,可惜菩薩給的記憶終結於原身死亡的那一刻,陳嬌也不知道案情後面的進展,亦不知道真兇是誰。
正月下旬,天寒地凍,陳嬌冷得睡不著,翻來覆去地琢磨方家眾人,方家父母沒道理殺害親兒子,原身身邊的丫鬟最有可能往茶水裡放毒……
第二天,獄吏送了早飯過來,饅頭又冷又硬,稀飯湯水多飯粒少,而且看著很髒。
陳嬌不想吃,可她不知道自己要在牢房裡待多久,不吃就得餓死。
陳嬌將饅頭外面的一層丟了,隻吃裡面。
吃完不久,陳嬌被獄吏帶去了縣衙大堂,原來是那個江湖郎中露面了,要作證她買了砒霜。
陳嬌早就知道了結果,竟格外的平靜。
“妹妹別怕,大哥相信你沒殺人,你等著,大人馬上就從太原回來了,他肯定會救你。”
獄吏要押走陳嬌時,陳嬌這輩子的親哥哥陳繼孝不顧阻攔,衝到了妹妹身邊,低聲囑咐道。冀州離京城不遠,快馬加鞭兩個時辰就到,陳管事走不開,派了兒子過來安撫女兒。
陳嬌看著兄長下巴上的胡茬,輕輕地點點頭。
這世的家人待原身很好,記憶中那位刑部尚書王大人似乎沒有破不了的案子,陳嬌相信自己沒那麼倒霉,重活一次還擺脫不了冤死的苦命。
陳嬌又在牢房過了一晚,好在陳繼孝花錢打點了獄卒,從外面買了吃食送進來,陳嬌總算吃了幾頓熱乎乎的飽飯,還得到了一條棉被。
到了傍晚,牢房裡更加冷了,陳嬌在附近犯人們羨慕的目光中裹緊被子,準備睡了。
突然,遠處傳來犯人們的喧哗,有人跟獄卒要吃的,有人哀求給條破棉袄,陳嬌躺在麥草上,隻露出腦袋,好奇地看向鐵欄外面,這個時間,獄卒是要帶走哪個犯人夜審嗎?
獄卒越走越近,手裡提著一盞燈,這個獄卒陳嬌也算熟悉了,對犯人們總是一臉倨傲的樣子,還用輕佻的眼神打量她,此時此刻,獄卒卻彎著腰,十分恭敬地給後面的人引路。陳嬌朝獄卒身後望去,看到一個穿深色長袍的高大男人,長發用木簪定在腦頂,當他靠近,他的面容終於清晰起來,長眉星目,不怒自威。
陳嬌認出來了,這就是王慎,現今的刑部尚書。
菩薩給的記憶中也有王慎,但隻是匆匆而過,此時親眼所見,陳嬌才真正領略了此人的風採。王慎今年三十四歲,他的容貌無疑是俊美的,俊美到讓他比同齡人顯得年輕很多,可王慎身上的正氣遠遠壓過了膚淺的相貌之美。
上一個讓陳嬌感受到浩然正氣的男子是霍英,但霍英年輕衝動,像頭威風凜凜的獅子,誰招惹他他就給誰一爪子,恩怨分明。王慎不一樣,王慎更像,更像傳說中的判官,他會嚴懲作惡之人,那懲罰是為了維持天地正義,維持律法秩序,與個人恩怨、情感無關。
就在陳嬌目不轉睛地端詳王慎時,獄卒引著王慎停在了她的牢房前。
看到躺在麥草堆上、裹著被子的陳嬌,王慎皺了皺眉。
陳繼孝、陳嬌兄妹算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陳嬌四歲啟蒙,他親手教她持筆寫字,兩人情似叔侄,未料三年不見,重逢之時,竟是在牢中。
“大人?”獄卒開鎖時,陳嬌終於回了神,一骨碌爬了起來,激動地望著王慎,傳說中無案不破的刑部尚書親自來探望她了,這下子她能得救了吧?
王慎朝她頷首,等獄卒出去後,他才打量陳嬌一番,低聲問道:“他們可有用刑?”
陳嬌搖搖頭,急著道:“大人,我是冤枉的,求您替我做主。”
自己教出來的孩子,王慎相信陳嬌的品行,但該問的還是要問清楚。
他問了陳嬌幾個問題。
陳嬌畢竟是後來的,一些細節並不清楚,隻能將原身記憶深刻的部分如實轉述給王慎。
王慎隻是默默聽著,偶爾追問幾句。
問完後,王慎看著陳嬌憔悴消瘦的臉龐,低聲道:“阿嬌莫急,我會盡快破案。”
陳嬌出嫁前,他一直這麼喚她。
陳嬌心裡一暖,他把她當自家晚輩,這聲昵稱便是最好的承諾了。
“有勞大人了。”陳嬌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小女人笑容明媚,眸光似月下的湖水潋滟生輝,王慎便怔了怔。這孩子天生美貌,美中帶媚,王慎覺得不妥,故而他對陳嬌的教導格外嚴格,久而久之,陳嬌就養成了沉穩不喜說笑的性格,除了幼時天真無邪,長大後的她從未露出過這樣的笑靨,身上自然也沒了那絲容易叫人覺得輕佻的媚。
或許是方家不重規矩,她漸漸散漫了?
不過,她隻是笑得太明豔了些,隻要舉止端莊,便無傷大雅。
“我先走了。”收回視線,王慎告辭。
陳嬌不能出牢房,站在原地目送他。
王慎在外面做了什麼,陳嬌不知道,第三天,縣衙再次升堂,陳嬌被獄吏押解過去時,沒有看到王慎,卻在跪著的方家等人中發現了一個陌生的面孔,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長得還算周正。
陳嬌跪在一旁,接下來,幾乎沒她什麼事,她隻需聽著就行了。
原來新出現的男人居然是萬姨娘的奸夫,萬姨娘的兒子也是奸夫的,萬姨娘懷疑丈夫方文舉可能在猜忌她了,與奸夫商量後,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殺了方文舉,再嫁禍給陳嬌。奸夫有個遠房表弟在藥鋪當過伙計,通些醫理,奸夫找到這個表弟,讓表弟扮作江湖郎中誘陳嬌入套。
原身急著生孩子,一聽江湖郎中幫過很多婦人成功受孕,原身病急亂投醫就信了,從江湖郎中那兒買了受孕藥。而萬姨娘知道中秋夜丈夫一定會陪正妻,她便提前在方文舉的茶水裡下了毒,方文舉毒發身亡那晚,萬姨娘也去了原身的房間,趁所有人都圍在方文舉的屍體旁,她偷偷往桌子上的茶水裡加了自帶的砒霜。
真相大白,萬姨娘三人被判死罪,陳嬌無罪釋放。
方家二老愧對兒媳,誠懇地向陳嬌道歉,陳嬌不怪他們,隻帶上自己的嫁妝,隨哥哥陳繼孝回京了,她才不要在方家繼續守寡。
“哥哥,大人怎麼知道萬姨娘有奸夫的?”
回京路上,陳嬌好奇地問道。
陳繼孝笑道:“大人夜審江湖郎中,江湖郎中都招了。”
陳嬌仍然不解:“萬姨娘二人許了他一大筆銀子,他會那麼老實就招了?”
王慎審人時陳繼孝又不在場,自然不知過程,摸摸腦袋含糊道:“大人自有辦法吧,妹妹想知道,自己去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