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拘謹地坐在了炕桌西邊,左手邊是親哥哥,對面便是韓嶽與父親。
陳嬌不敢看韓嶽,直到田氏菜上齊了,田氏也坐在了她旁邊,陳嬌才稍微放松。
五人一邊吃飯,一邊聊了起來。
田氏就像所有嶽母一樣,當著女婿的面嫌棄自家閨女了:“哎,韓嶽啊,嬌嬌被我們慣壞了,不會洗衣也不會做飯,地裡的活計更是一樣都沒學過,沒辦法,我給她買了個小丫鬟,你可千萬別嫌她笨啊。”
陳嬌聽了,臉更紅了,有這麼說女兒的娘嗎?
韓嶽想的卻是,家裡現在就三間房,他與陳嬌住東屋,兩個弟弟住西屋,買的丫鬟住哪兒?
如果未婚妻沒那麼嬌氣,他就不用操這個心了。
成親在即,家裡又實在沒有地方安排丫鬟住,韓嶽頓了頓,客氣地道:“嬸兒多慮了,我與二弟都會洗衣做飯,林姑娘嫁過來後,什麼都不用她動手,丫鬟您還是留著自己用吧,不怕您笑話,我們家現在真沒地方給丫鬟住。”
田氏一怔。
林伯遠及時緩解妻子與女婿的尷尬,笑著數落妻子:“我就說不用買丫鬟,偏你喜歡瞎操心。”
田氏幹笑兩聲,心裡發愁,不帶丫鬟,女兒真讓丈夫小叔伺候,早晚都要被村人笑話,隻是,現在再教女兒還來得及嗎?
陳嬌默默地吃著飯,其實她在國公府的時候,也學過做菜的,丫鬟們把食材都切好,她動兩下勺子翻炒的那種。如今丫鬟用不了了,陳嬌決定,今晚就跟田氏學農家飯的做法,免得嫁過去後,因為不會做飯,得不到韓嶽的死心塌地。
結果到了晚上,陳嬌試著折斷苞谷杆柴禾時,不小心被苞谷杆劃破了嬌嫩的手指肚。
田氏心疼地不行。
林伯遠連連嘆氣。
不想被賣的小丫鬟春杏主動提出了法子:“我可以白天跟著小姐,晚上回這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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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氏大喜:“對,就這麼辦!”
所有問題都解決了,正月初七晚上,陳嬌出嫁前夕,田氏來教導女兒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哎,韓嶽那身板,我的嬌嬌可能要多忍一忍了。”
夜深人靜,田氏摟著寶貝女兒,輕輕地感嘆道。
陳嬌當初進宮被封貴人,第一晚老皇帝就要她侍寢,侍寢之前,有宮人專門教導過陳嬌帳中秘事,教的比田氏詳細多了,還擺出一個玉件兒叫陳嬌開眼……萬幸老皇帝被貴妃拐跑了並且一命嗚呼,陳嬌沒用上她學的那些東西。
如今新郎官換成一個高高壯壯的農家漢,陳嬌的畏懼,比抗拒更多。
太過害怕,這晚陳嬌都沒睡好。
韓家那邊,老二韓江趁兄長喂豬的時候,偷偷將一個半舊不新的小冊子塞進了兄長的被窩。
晚上韓嶽鋪被子睡覺,小冊子就掉了出來。
韓嶽皺皺眉,打開,才看一眼,立即合上了。
“二……”
他想喊二弟,“弟”未出口,韓嶽又閉上了嘴,穿鞋下地,將那小冊子丟進灶膛,一把火燒了。
二弟已經歪了,韓嶽怕留著這冊子,哪天三弟也被二弟帶歪。
第8章
吹吹打打,晌午的時候,韓嶽來林家迎親了。
新郎官一身大紅喜袍,本就是高大俊朗的人,換了新衣,站在一群看熱鬧的村人中間,更顯得鶴立雞群,勾得大姑娘小媳婦都想看。村人們喜歡說闲話,但也容易忘記舊事,既然韓嶽與林家女要成親了,那以前兩人偷偷私會兩次,算什麼?不值得多提。
“人家韓嶽比你小都娶媳婦了,胡全是不是很羨慕?”
有人反過來寒碜當初散播謠言的胡全了。
胡全雙手插在袖口裡,聽到這話也不氣,猥瑣地笑道:“先娶媳婦有啥用,未必能生出娃來。”
這是暗諷韓嶽沒種呢!
村人們嗤了聲,懷疑誰沒種都行,就韓嶽那身板,可能沒種?
辦喜事是稀罕事,隔壁村都有來大旺村看熱鬧的。
曹珍珠與她娘胡氏也來了,看著骡背上的韓嶽,再看眼跟來迎親的韓江,曹珍珠氣憤地抱怨道:“說話不算數,他明明答應他先娶我的。”
曹家比韓家還窮呢,要不然胡氏也不會同意女兒跟韓江好,不過現在她倒不急,對著林家大門道:“傻丫頭,韓嶽娶這門親咱們也有好處,你想想,林家多有錢,林嬌嫁過去吃的能差?到時候三房人一起吃飯,你也能沾光。”
更重要的是,林伯遠是私塾的夫子,兩家成了姻親後,她把小兒子送進私塾,林伯遠也不好意思收束脩。
胡氏可精了,怎麼算,韓、林兩家結親對曹家來說都是好事。
曹珍珠哼了哼,嫌棄道:“就怕她事事都要壓我一頭,我又沒錢跟她比。”
胡氏瞪眼女兒,故意道:“既如此,那你忘了韓江,另尋門婚事罷。”
曹珍珠抿唇,目光落到韓江俊朗的臉上,不吭聲了。
眾人繼續圍觀,新郎進去不久,就把新娘子接出來了。林遇將妹妹背上了花轎,看不到新娘子了,村人們立即都朝後面的嫁妝看去,這才是最值得看的。林家準備了十八抬嫁妝,在村裡算是非常體面的了,領頭的第一抬,整整齊齊的擺著二十個一兩的銀元寶。
村人們瞪大了眼睛。
“二十兩,林夫子真舍得啊!”
“韓嶽真是撞了大運了,娶了個美嬌娘不說,還賺了這麼多嫁妝!”
“哎,不對啊,我記得林嬌特別嫌貧愛富,怎麼會看上韓嶽?該不會是去年韓嶽好色貪財,故意將人家擄到山裡,逼得林嬌必須嫁他吧?”
銀子這東西,最能亂人心,有的村人隻是羨慕林家給的陪嫁多,有的村人就是嫉妒了,一旦嫉妒起來,就喜歡說些難聽的,故意給得了便宜的人添堵。
韓嶽聽見了,沒有在意,自己無愧於心就好。
簡陋的花轎裡,陳嬌也聽見了,想的卻是,韓嶽救了她的命,這世嫁他做妻子,也算是報答了。
花轎沿著村中土路轉了一圈,晃晃悠悠的,終於在陳嬌被晃暈之前,落在了韓家門前。
韓嶽先踹轎門,然後媒婆扶著新娘子出來了。
大門口的村人與院子裡的韓家賓客都跟著起哄,幸好陳嬌被紅蓋頭遮著,什麼也看不見。
堂屋裡面,兩人拜了天地,跟著就被眾人送進了洞房。
所謂洞房,就是東屋罷了,農家屋子布置都差不多,朝南臨窗搭建土炕。
陳嬌的嫁妝已經都搬進來了,地上擺了一堆,八床喜被整整齊齊的堆在東炕頭了,西炕頭疊著一個男方家裡自備的大紅被卷。陳嬌一手扶著炕,一手由媒人託著,小心翼翼坐到了西炕頭,坐穩了,她就沒事了。
“新郎官掀蓋頭嘍!”媒婆笑吟吟地吆喝道,將裹銅的金色秤杆遞給韓嶽。
此時此刻,小小的東屋擠滿了人,除了韓家三兄弟,韓家遠近的親戚都來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要觀禮,屋裡站不下,那些人就敞開門簾擠在門口。女眷們還好,男人們急著看大旺村有名的美人,都撺掇韓嶽快點。
韓嶽心情復雜地看著炕頭一身紅妝的小女人。
他娶妻,隻是礙於責任,但現在賓客盈門,新娘就在眼前,韓嶽忽然意識到,他與那個嫌貧愛富、嬌生慣養連飯都不會做的林家女,是真的綁在一起了。
“怎麼,自己媳婦還不敢看了是不是?”
新郎官慢慢吞吞的,有人大聲嘲笑道。
韓嶽抿唇,當即再不猶豫,大手一抬,秤杆就將新娘子的蓋頭挑起來了。
陳嬌下意識地低垂了眼簾。
屋裡其他人,包括韓嶽,卻都在看她。
十七歲的新娘,烏壓壓的長發都被定在鳳冠中,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以及一張比剝了殼的雞蛋還要光滑細溜的臉蛋。別的新娘都會抹很多粉,弄得臉跟面板似的,陳嬌沒有,她天生白皙水嫩,鄉下的劣質脂粉隻會為她減彩,故而她堅持沒用,隻描了兩撇細細的柳葉彎眉,隻塗了紅豔的嘴唇。
就是這麼一張國色天香的臉,她不用笑也不用做什麼,光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都讓人覺得天上的仙女下凡了,必須好好供著才行。
韓嶽一直覺得林家夫妻把女兒養得太嬌了,農家姑娘怎能不會洗衣做飯下地幹活?但是這一刻,韓嶽忽然意識到,給他一個這麼嬌滴滴的妹妹或女兒,他就是病入膏肓,也寧可自己爬著做飯,絕舍不得讓妹妹或女兒勞累半點的。
韓嶽身後,韓江看直了眼睛,別的男女客也沒強到哪去。
太多的目光都落在她臉上,陳嬌不自在了,稍微朝左側偏頭。
韓嶽率先回神,咳了咳,問媒婆接下來做什麼。
媒婆笑著自責道:“看我,當了幾十年的媒婆,第一次看新娘子看迷魂了,來來來,該喝交杯酒了!”
酒水早就備好了,媒婆利落地倒了倆酒盅,分別遞給新郎、新娘。
陳嬌低頭坐在炕上,韓嶽高高大大的站在炕前,喝酒時,陳嬌不得不揚起小臉,韓嶽也必須彎下腰就她才行。
嘴唇即將碰到酒盅,韓嶽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恰好陳嬌也抬起眼簾,新郎波瀾不驚的黑眸,就與新娘水汪汪的桃花眼對上了。陳嬌膽怯,瞬間移開了,臉頰通紅,韓嶽垂眸喝酒,那雙潋滟勾人的桃花眼卻在腦海揮之不去。
喝完了酒,兩人纏繞的手臂就要分開前,不知誰從後面用力推了韓嶽一把!
韓嶽毫無準備,雖然左手迅速撐住了炕,上半身以及捏著酒盅的手還是朝陳嬌撞了上去。
陳嬌坐著,底盤比他穩一些,卻也被韓嶽撞得往後歪了歪,酒水更是都灑在了臉上。
韓嶽低頭時,就見一行酒水沿著她羞紅的臉潺潺滾落,朝耳垂那邊去了。
韓嶽喉頭滾動,險些遵循本能去吃了她臉上的酒。
“哎呦,新郎官著急抱新娘了!”
哄鬧再起,眼看懷裡的嬌嬌女蹙了眉尖,韓嶽也覺得剛剛的玩笑過火了,登時放下酒盅,伸手將屋裡的賓客往外推:“好了好了,該開席了,大家都去坐吧!”
那些人不想走,卻架不住新郎官力氣太大,片刻後,屋簾落下,裡面隻剩媒婆陪陳嬌了。
媒婆笑著遞給陳嬌一方帕子,叫她擦臉。
陳嬌心慌慌的,猶忘不了韓嶽壓過來的片刻無措。
後半晌陳嬌非常清闲,就在屋裡坐著就行,新郎官韓嶽卻忙得不可開交,晌午、傍晚兩頓宴席幾乎是連著開的,因為他娶了村裡最美的姑娘,村裡愛慕林家女的光棍、小伙子們爭著搶著灌他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