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的?”
阿圓頭一回收到信箋,還是那種香噴噴的燙花灑金箔信紙,她不敢置信。
“我問過了,”慶安笑:“說是給褚二姑娘,不是小姐是誰?”
阿圓抿唇笑,兩個小梨渦深深的,然後抱著信箋小碎步地跑進房裡。
沒多久,她又從房裡跑出來,對寶音和慶安道:“我出去一趟,過一會就回。”
“哎,小姐要去哪?”寶音問。
但阿圓動作靈敏,幾下就跑沒影了。
她跑出垂花門,又穿過前院天井,從西角門出去。
西角門靠著梨花巷,果真一踏出門檻,就看見巷子口停了輛寬敞的馬車。
她飛快跑過去,晚霞映得她臉頰紅撲撲的。
“沈哥哥,你怎麼來了?”
下一刻,車門拉開,露出蕭韫矜貴雋秀的臉。
他含笑坐在那裡,招手道:“丫頭,上來,哥哥給你帶了好吃的。”
第7章
蕭韫含笑:“丫頭,上來,哥哥給你帶了好吃的。”
阿圓點頭,提起裙擺鑽入馬車。
Advertisement
“沈哥哥,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
“吃過了怎麼還給我送吃的?”
“嗯?”蕭韫不解:“我吃過飯,為何不能給你送吃的?”
阿圓眼睛往旁邊的食盒裡瞧,邊說道:“沈哥哥吃過了,那我也肯定吃過了啊,這時候已經吃不下其他了。”
“哦,是嗎?”
蕭韫緩慢地端起一個食盒,揭開上頭的蓋子,遺憾道:“可惜了,不若就拿去送其他人吧。”
阿圓探頭過來,隻見裡頭整整齊齊地擺放著精致的糕點,個個如拇指般大小,晶瑩剔透,色澤絢麗。
正好可以一口吃一個。
“也不可惜的。”阿圓說:“我今日晚飯吃得早,說不準睡前還要吃宵夜呢。”
蕭韫忍俊不禁。
阿圓不好意思,坐直身解釋道:“我隻是覺著沈哥哥大老遠誠心誠意地送來,不吃怪愧疚的......”
她聲音輕進了肚子裡去,臉頰也越來越紅。
蕭韫道:“不逗你,這些都是給你的,小丫頭今日受委屈了。”
阿圓抬眼,眸子波光水潤:“沈哥哥怎麼知道我受委屈?”
隨即又道:“莫不是也聽說園子裡的事了?”
蕭韫點頭。
“那沈哥哥信我嗎?我沒推陸姑娘呢。”
“自然信你。”
“為何?”
“小丫頭膽子這麼一丁點,”蕭韫手指比了個寸短:“如何敢推別人。”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不像誇她呢?
阿圓抿了抿唇,說:“才不是,我是個知禮的姑娘,不惹事的,其實膽子也挺大呢。”
蕭韫輕笑。
他從食盒裡捏了塊糕點出來:“想不想嘗一個?”
阿圓矜持地點頭:“那就嘗一個吧。”
糕點做得小巧,還沒蕭韫拇指大,阿圓張嘴吃的時候,竟像隻幼鳥似的,唇瓣微張,糕點剛喂進去,粉糯的雙唇便合上了。
然後開始細細咀嚼,聲音淺淺的,連兩頰也隻是微微鼓動。
蕭韫怔了下。
竟覺得看這小丫頭吃東西很是愉悅。
過了會,他問:“味道如何?”
阿圓眼睛彎彎的,點頭:“好吃,沈哥哥去哪買的?貴不貴吶?”
“給人做文章,別人送的。”
哦,阿圓吃得更放心了,連咀嚼的動作都變得快了點。
沒過片刻,喉嚨一動,糕點就沒了。
蕭韫又捏了塊喂過去。
阿圓邊吃邊碎碎念:“陸姑娘實在霸道,分明是她不服氣我二表姐贏了她的彩頭,就冤枉我二表姐......”
“侯府出來的姑娘怎恁霸道?她肯定記恨上我了。”
“她今日還想來推我呢,卻自個兒栽花叢裡去了,唉....”阿圓嘆氣:“往後若是跟她同一個書院,我可怎麼辦?”
“不若跟娘親說換個書院得了,也不是非得去慧香書院。”
說起來阿圓還有點氣:“陸姑娘這般跋扈,景王居然還肯幫她疏通。”
“......”
“你為何認定景王會幫她?”
“因為......”阿圓停下,掀開帷裳往外瞧了眼,然後鬼鬼祟祟坐近,小聲道:“沈哥哥,這事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呢。”
“景王跟陸家嫡女是對‘苦命鴛鴦’,這麼多年不肯娶妻就是還念著陸家嫡女。”
“......”
“陸姑娘是他妻妹,他不幫陸姑娘還能幫誰?”
得,“妻妹”都出來了。
站在馬車外的陳瑜,驚得如雷劈,這等捕風捉影的流言他也不是沒聽過,卻不想有人還親自迎上跟前來說,他都為這小姑涼捏把汗。
卻不想,他家殿下居然還笑出聲來。
“虧我以前還想看他來著。”阿圓繼續道。
“什麼?”
“都說景王英姿卓絕、面如冠玉,”阿圓說:“我就想瞧瞧,不過現在不想了。”
“為何?”
“他跟陸姑娘同流合汙,想來也隻是徒有其表。”
“......”
默了默,蕭韫道:“景王不會幫陸姑娘。”
阿圓驚訝:“你怎麼知道?”
“以景王的為人不會做徇私舞弊之事。”
“果真?”
蕭韫點頭,繼續喂了塊糕點過去,見她小嘴如兔子似的細嚼慢咽,心情頗好。
他問:“那你還想不想看景王?”
“那就.....看一下也無妨吧?”
蕭韫笑。
陳瑜被霹了陣雷後,望著天邊晚霞,腦子裡有點錯亂。
馬車裡頭坐著的,還是那個韜光養晦、殺伐果斷殿下嗎?
如此細想,再看裡頭的那位小姑娘,臉上不自覺地帶了點恭敬。
.
說好隻嘗一塊,結果最後一食盒的糕點都被喂進了阿圓的肚子。
直到吃完,阿圓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撐,她不好意思地跟蕭韫告辭,然後抱著其他食盒回了家。
寶音見她出門沒一會,回來就抱著這麼多東西,奇怪問:“小姐從何處得的?”
“大哥哥送的。”阿圓把東西放在桌上,其中還有一罐茶葉,是之前在蘇家涼亭裡喝的那種。
她把茶葉取出來交給寶音,說:“寶音姐幫我沏一壺茶過來,我今日吃得有點多,得消消食。”
若是景王得知堪比黃金的虎跑泉龍井,就這麼被她用來消食,也不知是該無奈還是好笑。
但此時,蕭韫車架才出梨花巷,遠遠跟著的人便迅速消失。
“殿下,”陳瑜在外頭低聲稟報:“人都走了。”
“盯了多久?”
“一個時辰。”
蕭韫眸子驟冷。
“殿下,”陳瑜問:“要不要將那些人處理了?”
“這次不必。”蕭韫慢條斯理地飲了杯茶,開口道:“本王既是個闲王,自然該幹點闲事。”
陳瑜眸子微動,了然。
三年前,東宮太子蕭韫卷入一場科舉舞弊案,彼時涉案甚廣,連當朝丞相藺知仲也牽連其中。
且種種證據皆指向東宮,使得皇帝大怒。
後來藺丞相一力攬下所有罪責,偌大個丞相府被抄家流放,蕭韫的太子之位也被廢黜,成了如今無官無職的闲散王爺。
雖是闲散,卻無一日安生,無論何時何地皆被人監視動靜。
這些年,殿下低調得基本沒出現在任何宮宴上,一切皆是暗中綢繆。若說明著有何動靜,恐怕就是毫不遮掩地逗褚家這位小姑娘了。
少頃,裡頭傳來吩咐:“蘇雲平在何處?讓他來見本王。”
陳瑜回神,趕緊應“是”。
.
次日,卯時剛過,梨花巷就行來了一輛華麗非常的馬車,上頭還掛著靖海侯府的徽牌。
這會兒正是人們趕著出門的時候,街坊鄰居紛紛駐足打量。
隻見馬車一路招搖地拐進南清街,一名穿著靛藍綢衣的小廝下車,敲響了褚家大門。
說是靖海侯府體諒褚家小姐受驚,特地送禮上門撫慰,卻隻字不提冤枉了人道歉的事。
褚夫人坐在堂屋,堵心得很。
原本覺得這事過去也就算了,結果靖海侯府又想博名聲,又想惡心人。
什麼話都被他家說了,不知情的還以為她褚家女兒上不得臺面,這點小事都還要鬧死鬧活呢。
“堂堂侯府主母,心眼小成這樣,也不怕人笑話。”
“現在要怎麼辦?”婆子在一旁問:“可要將禮收進來?”
“不收,”褚夫人說:“請人進來喝兩盞茶,回頭原封不動打發走就是,另外把昨日買的藥膏給人帶過去。”
“好。”
靖海侯府原本就是來做做樣子,若真是賠禮道歉也不至於派個下人過來。褚夫人懶得出面,喊婆子去打發了人後,繼續算賬。
因著昨日花了不少銀錢買藥膏,手頭上又窘蹙了些。
褚家底子薄,當年褚大人還是個窮酸書生時,被恩師看中將女兒下嫁,這才娶上媳婦在京城落腳。
褚家又沒有其他進項,就一座小莊子也還是褚夫人出嫁時娘家陪嫁過來的。褚大人一輩子老實巴交做官,每月俸祿也就二兩銀子、十四石米,莊子進項不多,每年也就種些蔬果供府上嚼口罷了。
一家子操持都在褚夫人手上,兩個女兒長大,少不得要準備嫁妝。沒多久,二女兒要去上學,又得花銷一筆。還有年節人情趕禮,處處都是銀子,哪哪都要花錢。
打了會算盤後,褚夫人嘆氣,問:“阿圓呢,她起了沒?”
“二小姐起啦,正在練字呢。”
褚夫人點頭,生活雖不易,但比起別家來,她家宅清淨,女兒乖順,也已滿足。
“不必擾她,讓她練。”
沒多久,婆子過來通傳,說:“肖夫人過來了。”
褚夫人趕緊放下東西,起身迎出門。
肖夫人是她娘家弟弟的媳婦,姑媳倆向來關系好,今早過來想必是蘇家那邊得了消息。
果不其然,肖夫人說:“蘇大人看了阿圓的文章和字,說去慧香書院讀書應是不難,不過得稍加請名師練練。”
褚夫人這心吊得一半一半的:“可上哪請名師去?”
肖夫人笑道:“蘇大人還特地推薦了個,說這人書法了得,若得他指點,阿圓定能一日千裡。”
聞言,褚夫人大喜。
.
阿圓練兩刻鍾字便休息一會,此刻,她正坐在椅子上抱著個匣子吃零嘴。
然後,目光落在半開的抽屜裡的那張燙花灑金箔信箋上。
上頭也就幾個字:梨花巷路口,沈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