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我第一次拿到那絹帕也特別想哭,當時思忖著,大概是詞寫得太感人了,現在聽郎君一說,倒覺那堵心的感覺的確稱得上莫名其妙,好像格外感同身受似的。”
霍留行有心認為這是巧合,但他無法說服自己,為何京墨、空青、孟去非看到那兩首詞都毫無所感,隻有他和沈令蓁像被施了咒。
“殷殷……殷殷……”他變著調在嘴裡咀嚼她的小字,似在尋找仿佛存在於這世上某一角落的共鳴,忽然被一陣叩門聲打斷。
京墨隔著屏風與他回報:“郎君,宮裡的探子傳來消息,說事成了,聖上最後聽取了太子殿下的死諫,暫時不打算追究二殿下指認的十二名官吏。”
兩人心中那呼之欲出的微妙情感被這個消息打斷,沈令蓁一愣之下問道:“原來不是郎君,而是太子殿下救了阿玠哥哥他們啊。”
霍留行蹙起眉頭:“誰說的?”
趙琛確實有心救人,但原本未必會下定如此決心,採取這樣極端的方式。
是霍留行在皇儀門附近借御馬之道提醒了他,今日來一場毫無保留的死諫,正是收服群臣,為他兒子來日爭儲造勢的好時機。
趙琛那番嘔心瀝血的演說,其實並不全是為公,而也有私心在。
“若不是我從中周旋,他能做得這麼幹脆利落?”霍留行揚揚眉,“人就是我救的。”
京墨不忍再聽他這般幼稚地搶佔功勞,悄聲退了出去。
沈令蓁覷覷他:“好,好,就算是郎君救的,那我替朝中官吏謝過郎君大恩大德。”
“你這謝的,光說不做有什麼用?”霍留行偏過頭來,目光流連在她唇上,暗示意味十足。
沈令蓁被他瞧得心裡一打鼓:“郎君要我跟你做那事啊……”
怎麼說得像是多不堪的行徑似的?他說:“你不願意?”
沈令蓁趴著湊過來,小心翼翼地撅起嘴:“好吧,那郎君今天輕點,不要再把我弄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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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懷疑自己在開車,可是我沒有證據。
第60章
翌日, 汴京傳出了當朝二皇子身染惡疾,救治七日最終不幸亡故的消息。
因太醫判定此疾具傳染特性,說二皇子的家眷也陸續出現了相似病症, 皇帝忍痛下令,命整個皇子府上至皇子妃與小皇孫,下至僕役小廝, 集體遷出人口密集的汴京城,接受隔離醫治。
大街小巷, 人們議論紛紛, 說難怪二皇子從七日前起便不知所蹤,皇子府近來也像空宅一座無人出入, 又說二皇子正當壯年, 飛來橫禍, 真是可惜可嘆。
為免引起恐慌,皇帝下派太醫在朝中乃至全城範圍內開始防疫。幾天過去, 確認疫情並未爆發才撤除了警戒。
百姓們松一口氣的時候,知曉內情的人卻在感慨,皇帝為維護皇家的顏面, 這場戲做得, 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皇家養了個通敵叛國的兒子, 這件事若是傳了出去,整個大齊都將淪為天下人的笑柄,所以打從一開始, 皇帝就沒打算公開治趙瑞的罪。
滿門抄斬未必要上法場,也可以用這樣隱晦的手段施行。
但紙終歸包不住火,這事瞞過了天下,卻瞞不過朝堂。
朝廷中上層的官吏本就大多政治嗅覺敏銳,又有豐富的消息渠道,很快便都清楚了通敵案的首末,也因此得知了太子不惜己身,為朝臣直言死諫的事跡。
涉案的官吏雖面上不敢張揚,心底卻都暗暗記下了這筆恩情,聽聞太子自死諫嘔血當場後便一直臥病在榻,無力理政,又見四皇子趁勢在朝議時大展鋒芒,便一個個暗中給他使絆子,自發往太子|黨那邊靠。
趙珣好不容易扳倒了趙瑞,本預期朝中風頭將偏向於他,卻不料一點好處沒撈著,反給太子做了嫁裳。
甚至就連原本不參與結黨的薛家,也時而迎合起了太子|黨的政見。
穩定多年的三角局面因缺了二皇子這一角,成了一塊兩頭忽高忽低,擺晃不定的蹺蹺板。
汴京朝堂的爭儲形勢由此愈漸風雲變幻起來。
*
趙瑞通敵案塵埃落定幾天後,皇帝召請代父押送奸細進京的霍舒儀入宮。
霍舒儀此前一直奉聖命秘密待命於城外,剛一進城,又要獨自往宮裡去,沈令蓁不免為她捏了把汗,擔心皇帝會從她嘴裡試探霍家的情況。
倒是霍留行寬慰了沈令蓁,說出不了岔子,霍舒儀過去一年一直跟著霍起在軍中歷練,如今成熟穩重不少,否則霍起也不會把這一趟重要的差事交給她了。
霍留行養了幾日,身子稍稍利索了些,偶爾已經能夠下地行動,但為加快復原,多數時候依舊老老實實臥床養傷。
霍舒儀從宮裡出來時,他剛喝下安神止痛的湯藥不久,正在午睡。
左右霍舒儀此番要逗留京中一段時間,也不急這一時半刻,沈令蓁便沒有叫醒霍留行,自己到了府門外迎她。
霍舒儀為免給霍家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此前一陣子絲毫不曾跟霍留行通信聯絡,暫時還不曉得他受傷的消息,從那高頭大馬上下來後,一看府門前隻有沈令蓁,眼底微微一黯,衝她勉強擠出個笑來,叫道:“二嫂。”
兩人一年多不見,上回分別時還在計劃一道上街施粥,此刻都有些恍如隔世的陌生。
但沈令蓁一心牽掛宮裡的情況,一時也沒顧得上忸怩,立刻上前去,壓低聲問:“聖上沒為難你吧?有沒有跟你打聽什麼?”
霍舒儀搖頭:“隻是給了我一些賞賜,要問我話的時候,東宮那邊來了人,我就被放回來了。”
沈令蓁放下心來,與她寒暄道:“你這一趟辛苦,先進屋喝口茶歇歇。你和妙靈的院子一早就闢出來了,隻是與慶陽的格局難免有些不同,你若覺得有什麼不妥帖的地方,盡管差使下人去改動。”
霍舒儀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跟她入裡後,左看看,右看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二哥呢?”
“他在午睡。”
霍舒儀狐疑道:“二哥從前不是沒有午睡的習慣嗎?”
沈令蓁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暫時不方便解釋,一直領她到內院一間空屋子,避開了闲雜人,才將霍留行受傷的前因後果講給她聽。
霍舒儀驚詫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拔腿就要去找霍留行,一抬腳記起這裡不是慶陽霍府,又停了下來,回過頭問沈令蓁:“二哥現在怎麼樣了?他的院子在哪?我能去看看他嗎?”
“你放心,醫士說他恢復得不錯,隻要養踏實了,不會落下什麼嚴重的病根。”沈令蓁猶豫了下,“我一會兒就帶你去看他,隻是現在,我有些私話想與你說……”
她說著揮退了婢女,將房門掩了起來。
霍舒儀奇怪地看著她,還沒理清楚情況,忽然看見她面朝自己跪了下來。
霍舒儀大驚失色之下也忘了阻止她:“你……你跪我做什麼……”
“這一跪,是為我二叔當年一句讒言,害舒將軍命喪西羌,害你們家破人亡的罪孽。”沈令蓁低著頭道,“舒儀,對不起,過去在慶陽我不知情,連聲歉都沒和你跟妙靈,還有婆母道……”
“你……”霍舒儀不知所措地看著她,有心拉她起來,伸出手,到半道又收回,張嘴要說什麼,空張了半天,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沈令蓁筆挺挺跪著,繼續說:“我知道這一跪值不了什麼,也不求你們從此諒解我,接受我,但在霍家的事上,我可以與你承諾,我分得清是非善惡,也早已決心與郎君共進退,我的親人過去犯下的罪孽,我絕不會偏幫。”
霍舒儀張口結舌半晌,終於將她一把拉起:“你起來……”說著恨恨一拍大腿,“你這要是跪壞了,被二哥知道,倒霉的還是我!”
沈令蓁一愣,以為她誤會自己這是在使計害她,忙擺手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是你我二人之間的私事,我沒打算讓郎君知道。萬一他曉得了,我肯定也會跟他說清楚的。”
沈令蓁誠懇地看著她,霍舒儀卻像是直視不了這種眼神,眉頭緊蹙地死死盯著房門,靴尖碾蹭著地:“真煩人……”
沈令蓁不說話了,垂下眼去。
霍舒儀餘光瞥見她這動作,偏頭一看她眼圈紅了,一驚:“哎,你別哭啊!我不是說你煩人,我是說……我是說你這又是跟我下跪,又是跟我道歉的,我煩得不知道怎麼辦了!”
霍舒儀本身性子強硬,不怕跟人硬碰硬,可遇上了這種軟的,卻真是束手無策。對沈家人要說釋懷吧,實在不能,但要是還敵視沈令蓁,也覺得過意不去。
沈令蓁搖搖頭示意自己沒有要哭,重新抬起頭來:“那我不煩你了,我帶你去看郎君吧,郎君和你分別這麼久,一定也想你了。”
霍舒儀方才急著去看霍留行,這下卻又猶豫了。
沈令蓁不知道她對霍留行超越兄妹之情以外的心思,從頭到尾都不知道,現在這麼真誠地要帶她去看霍留行,一時讓霍舒儀覺得自己很不光明磊落。
她搖頭說:“算了,二哥人沒事就好,我就不打擾他午睡了,先去沐浴歇息吧。”
沈令蓁忙又點頭:“好,那我讓下人給你備水。”說著移開門就要出去。
“等等,”霍舒儀攔住她,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我也分得清是非善惡。”
沈令蓁疑惑回頭。
霍舒儀皺著眉頭,遲疑了一會兒,咬咬牙說:“我的意思是,冤有頭債有主,從前是我眼界太狹隘,今後不會再遷怒於你。你在霍家,隻需要得到我二哥的承認,不需要我的接受,沒必要因為我們舒家的這些事跟二哥鬧不愉快。我……”她垂了垂眼,“我現在叫你一聲二嫂,雖然我不代表我喜歡你,但代表我……”
代表她會收斂起對霍留行的心思,不再妄圖什麼了。
沈令蓁看著她,等她繼續往下說。
霍舒儀卻搖了搖頭,示意沒什麼。那些讓自己難堪,也讓別人難堪的話,還是爛在肚子裡吧。
她說:“總之我這次來汴京是為幫助二哥,不是來給你們添堵的,如今朝堂局勢動蕩,隨時可能鬧起腥風血雨,我曉得要以大局為重。”
沈令蓁點點頭,正要與她道謝,忽然聽見“咣”一聲鍾鳴的清響從很遠的地方遙遙傳來。
緊接著,又是第二聲,第三聲……
兩人齊齊一驚,對視了一眼。
“那是……”霍舒儀愣了愣,“那是宮裡的喪鍾嗎?”
沈令蓁點點頭,心裡還在默數著鍾鳴次數,忽然想起什麼:“你方才說,聖上問你話的時候,東宮來了什麼人?”
“就是一名宦侍,說了什麼我沒聽清,反正看起來挺著急的。”
皇帝既然單獨召了霍舒儀入宮,不可能不趁機試探打聽些什麼,如此輕易地放了她回來,一定是碰巧遇上了東宮出事。
霍舒儀反應過來:“難道是太子薨了?”
沈令蓁眼睫一顫,抬頭望向層雲翻滾的天際。
汴京的天,怕是真的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