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珣原本無關痛痒的傷口,被這一問,像給燙了一把火星,咬牙切齒地疼。
當初霍留行喬遷時,他曾主動登門表明立場,暗示自己支持霍家鏟除趙瑞。因此奸細入京後,他篤定霍留行將有所動作,一方面準備好了看霍家與趙瑞鷸蚌相爭的好戲,另一方面也打算好了,在必要時站在霍家那邊,先將趙瑞端了再說。
昨日凌晨被急召入宮,他猜測到應是霍家人在天牢那邊做了布置,可直到看見那塊玉佩,才真正驚心於霍留行城府之深,也終於意識到,自以為掌控著此局的他,其實被人耍了個團團轉。
霍留行根本不是鷸蚌,而是漁翁。
這位漁翁一早就盤算好了,除掉趙瑞,卻也不給他趙珣落著一絲一毫的好處,反要把他也拖進泥潭。
皇帝對他這嫡親的兒子還有父子情分在,不至於因他演了一場“自汙”的戲便下狠手懲處他,卻會在心中暗暗記他一筆。
可偏偏就是這樣,才更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有冤亦無處申辯。
霍留行把他們趙家人,一個個都算準了。
趙珣心中惱恨,面上依然擺出談笑的姿態,走下轎撵,揮退了宮人,然後說:“一點小傷,不勞霍將軍憂心。霍將軍若是得闲,倒可關心關心它們。”他揚揚下巴,意指道旁被蕭瑟的秋風吹得落葉滿天的幾棵大樹,“這長得太過高大的樹容易招風,今日枝繁葉茂,明日便枯萎朽爛了。”
霍留行在宮裡跟老皇帝玩了大半宿山路十八彎的文字遊戲,面對這種唇槍舌劍,已經懶於雕琢嘴上的文採,隻輕輕“哦”了一聲,仿佛聽不懂地說:“可是臣不關心大樹,臣隻關心殿下。臣來京城前曾整治了慶陽府中幾個被人買通的內鬼,深知其中苦楚。方才臣在陛下那裡,看見一塊他人陷害殿下用的玉佩,十分擔心殿下府裡也出了家賊。殿下回府之後,還請當心排查。”
“……”這還有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套在等著他呢?
趙珣用上二十多年練成的上位者修養,才壓制住了怒火,沒有罵出心裡那句“睚眦必報的老賊”,一言不發地拂袖而去了。
空青也用上了十多年練成的老戲骨修養,才憋住了溢到嘴邊的笑,一臉嚴肅地頷首目送貴人登上回皇子府的馬車。
待回到霍府,避開闲雜人,他才好奇道:“郎君當真收買了四殿下的人?”
那怎麼可能呢?霍留行才搬來京城多久,趙珣也不是吃幹飯的。
這事不是他的功勞,而是孟去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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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肉歌舞,玉石珍器,這些都是富家子弟的專長。去年皇帝壽辰時,趙珣託人從西南尋一塊世間獨一無二的和田寶玉,孟去非一聽說“獨一無二”,就想這玉指不定將來能做做文章,在它運到京城之前,便早早從中做了手腳,留下了一些邊角料。
這種雖然暫時看不見用處,但反正闲著也是闲著,幹脆埋個伏筆的功績,孟去非多年來恐怕還積累了不少。
霍留行笑了笑:“就算收買不到,讓我們四殿下也體會體會抓賊的快意不好嗎?”說著搖著輪椅,往淨房去了。
此時已接近黎明,他匆匆沐浴後,聽京墨回報了野利衝的消息,卻因接連兩晚無眠,精力不濟,暫時理不出頭緒,先去了沈令蓁的臥房,準備歇一覺。
沈令蓁昨晚一直等他到子時,實在等不來才一個人睡下,此刻也還困倦著,隱約感到身邊多了個人,睜不開眼,身體卻捱了過去。
這怕是前天夜裡被霍留行悉心照顧,捱著他暖爐似的身軀睡舒服了,上了癮。
眼看她半夢半醒間還記得靠過來,霍留行倦意頓消,突然又不困了。
他摸了摸被衾裡塞著的湯婆子,發現涼了,幹脆把它拎到了床下,然後將沈令蓁摟進懷裡。
沈令蓁將醒未醒間挪了挪身子,也像前夜那樣去抱他,結果手一伸出去,沒抱著他的腰,不小心往下了些。
霍留行猛地一個激靈頭皮炸麻,一時竟也忘了挪開那隻壓著他的胳膊,直到很久之後,沈令蓁迷迷糊糊地察覺不對勁,睜開眼來,低頭要往那奇怪的地方看去。
霍留行下意識一把推開她。
沈令蓁整個人滾向床角,“哎喲”一聲呼痛,徹底醒了。
霍留行立刻驚坐起:“撞疼沒?”
沈令蓁揉著本就墜脹難過,又受到致命一擊的腰,欲哭無淚地擋開他伸過來的手:“郎君不願我抱可以直說,怎麼還打人呢!”
“……”霍留行搖頭,“不是,我……”
他遲滯半晌,哀嘆一聲:“我不小心的,你過來,我看看哪兒傷著沒。”
沈令蓁縮頭縮腦地躲在床角,義憤填膺地看著他,搖頭示意不過去。
霍留行有心上前,一離開被衾的遮擋,又怕被她瞧見不太合適的場面,左右為難之下,決定走為上計,喚來蒹葭和白露給她檢查有沒有磕著,自己則轉頭去了淨房。
一大清早來了這麼一出意外,蒹葭和白露一頭霧水地問沈令蓁,姑爺是不是欺負她了。
沈令蓁也是莫名其妙,把事情的前後經過講了一遍,委屈道:“我就是被湯婆子燙醒了,想把它拿掉,結果中了郎君一招。”
“湯婆子?燙醒了?”蒹葭奇怪地拎起床下已然冷卻的湯婆子,“少夫人,您的湯婆子在這裡,而且早就涼了呀。”
沈令蓁一愣之下伸手去探,“咦”了一聲:“那我剛才是摸著了什麼?”
蒹葭和白露愣了愣,遲緩地眨了眨眼,彼此對視一番,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蒹葭:要不要說啊?
白露:不說吧?
蒹葭:可是少夫人遲早要知道這些的。
白露:那要不……你說?
蒹葭吸一口氣,張嘴又頓住。
沈令蓁怪道:“怎麼了?你二人可是有事瞞我?”
“少夫人,”蒹葭眼一閉心一橫地道,“您說的,那可能是圓房的用具……”
沈令蓁聽她來來回回解釋了一通原理,臉頰生紅,隻覺方才碰著霍留行的手都燙了起來,左一聲“哎”,右一聲“啊”。
“這……你的意思是,那樣郎君會很難受嗎?”
“通常是的,少夫人。”
沈令蓁一想起方才自己錯怪了霍留行,頓覺慚愧起來。
待兩炷香後,霍留行裝得若無其事地回來,便從她的眼中,再次看見了當初那種慈母般的憐惜之意。
沈令蓁語不驚人死不休:“郎君,我才知道,原來你因為沒有與我圓房,一直默默承受著本不必承受的痛苦,我……我對不住郎君。”
“……”
見他噎住,她支支吾吾地說:“都怪我一直不懂事……郎君,你還難受嗎?要不我們把這房圓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對方向你發起了圓房邀請。
(最近目錄頁可能不及時更新,大家如果看不到新章節,可以從正文頁點“檢查更新”到下一章,我隻要沒有在文案或微博請假都是正常日更的。)
第53章
沉默良久的對視之後, 霍留行露出了“我很好”的微笑:“怎麼還道聽途說上了, 誰跟你講我難受?”
“郎君就不要扯謊逞強了。”沈令蓁嘆息一聲,“郎君翻花繩時答應過我, 隻跟我說實話的。”
這怎麼還摁著人頭,逼著人承認呢?霍留行重承諾不錯,但也是要面子的。
從翕動的鼻孔到欲語還休的嘴巴, 他幾乎用所有的五官在守信與臉皮之間掙扎。
這有苦難言的樣子落進沈令蓁眼裡,叫她立刻意識到, 自己似乎太過咄咄逼人了。有些事,也許看破不說破就好。
沈令蓁沉吟片刻,擺擺手解了他的圍, 十分善解人意地把這事攬到自己身上:“哦,那郎君沒有想圓房,是我想圓房了, 郎君現在方便嗎?要是方便的話,我們擇日不如撞日……”
“……”
這不懂事其實未必是壞事, 壞的是懂一半, 不懂另一半, 就像此刻眼神真摯, 神色堅定的沈令蓁。
霍留行咬咬牙:“懂怎麼圓房嗎, 你就擇日不如撞日?就知道點皮毛還煽風點火上了。”
她給他一兇,氣勢弱下來:“方才蒹葭大致,大致與我講了幾句……”
“那她沒跟你講,這月事期間圓不了房?”
沈令蓁低低“啊”一聲:“還有這講究?我不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垂垂眼,又瞅瞅他,“那等過幾天,我再與郎君約定圓房的事?”
按沈令蓁的性子,怕是說到就會做到,過幾天又要殷切地詢問他,什麼時候與她圓房。
但霍留行沒有抓緊辦這事,其實有他自己的考量。
當初新婚時,他沒打算跟沈令蓁圓房,是因視她為仇敵,如今雖早已改變了心意,卻改變不了兩家人之間最根本的矛盾。
進京以來,他對她不是從未有過旖旎情動的想法,卻不曾像去年在定邊軍的破茅屋裡那樣,放任自己的衝動。
因為他始終記著,在東谷寨的那一夜,霍起說,隻要他活著一日,就永遠不可能接受這個兒媳。
假如當下,他與沈令蓁有了夫妻之實,讓她懷了他的孩子,不論是他的父親,還是英國公與長公主,必然都無法輕易對這樣一個結合抱以歡喜疼愛的態度。
一個生來就不被祝福的孩子,這樣的存在,一定是不幸的。
因此現在,還不是要孩子的好時機。
他在等,等汴京的局勢穩定下來,等兩家人在朝堂上的合作有了一定的進展,等他父親與長公主有機會當面對談,到時候,再考慮這些私事。
而既然眼下不打算要孩子,他也就不會與沈令蓁有夫妻之實。這閘口一旦開了,恐怕就再難關上了,他不希望往後,沈令蓁一面要滿足他的**,一面又要避免懷上孩子,不得不喝傷她身體,也傷她心的避子湯藥。
相比這樣的後果,如今偶爾的心痒真算不了什麼。他本就是擅長忍耐的人,情動時,想想大局,也就一盆冷水把自己澆熄了。
但他此刻不曉得怎麼跟沈令蓁解釋這些。
原本她什麼都不懂,也不會主動提起圓房,自然是最好的。這下她有了意思,他去推脫,那也要傷她的心。
面對沈令蓁真誠的提議,他隻得含糊道:“醫士不是說你身體裡有寒氣嗎?這事傷筋動骨的,等你先把身子養好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