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二位殿下光臨寒舍,留行不勝榮幸。這是南邊來的太平猴魁,近日秋老虎勢頭正猛,這茶是祛火解乏之物,二位殿下若不嫌棄,可嘗一嘗。”
趙珣接過茶呷了一口,點頭稱贊:“是好茶!表妹夫這兒如今真是好氣象啊,隨手一壺太平猴魁,竟都比我府上那些粗茶地道精細多了。”又轉頭問趙瑞,“二哥你說是不是?”
趙珣呵呵笑著避開話鋒:“這茶嘗著清淡爽口,確實不錯。”
霍留行給沈令蓁使了個眼色。
沈令蓁心領神會,面上吩咐蒹葭去備茶葉,一會兒拿些送給兩位貴人,心底卻大呼累得慌。她的這位四表哥,怎麼連壺茶都要拿來做文章?
喝過了茶,入了正題,趙珣擊一擊掌,叫隨從將喬遷賀禮送上。
這賀禮是一尊熒熒透亮的和田玉雕,雕了座高約一尺的觀音像。
“表妹夫啊,我這人呢,也不喜歡來虛的,看你與表妹成婚日久,一直沒個喜訊,就送來一尊送子觀音像。這人到中年,多子多孫才是福嘛!”
沈令蓁瞅著那送子觀音,澀澀地吞咽了一下。
霍留行笑著謝過趙珣的好意:“四殿下實在有心了。”
趙珣擺擺手示意不客氣,又指指身邊的趙瑞,替他解釋:“哦,我這二哥,是方才半道碰巧與我遇上,被我臨時拽來的,怕是沒備什麼禮,表妹夫別介意。”
“四殿下言重。”霍留行笑著望向趙瑞,“二殿下下駕到此,已是令寒舍蓬荜生輝了。”
趙瑞神色尷尬:“我府上剛巧到了一批東邊運來的鳆魚,晚些時候送來給霍將軍。”
趙珣笑起來:“二哥這禮送得倒是‘實在’!”
沈令蓁不忍見趙珣欺負這老實兄長,忙打圓場:“二表哥是說那海裡來的鳆魚?我最愛吃這個了!”又與霍留行說,“郎君生在西北,或許不曉得鳆魚的好,若說那松茸是山珍一絕,那這鳆魚便是海珍之冠,肉質極其鮮美,相當貴重難得的!”
霍留行笑著看她一眼,又謝過趙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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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貴人送到了禮,也便不再久留,與霍留行闲談幾句就離開了。
人一走,沈令蓁倒是好奇起來,她那渾身帶刺的四表哥,不僅對霍留行說話夾槍帶棒,連帶對自己的兄長也是如此。可趙瑞為人如此忠實,何以惹來這般敵意?趙珣又為何非要把他拖到霍府來,給他一頓難堪?
她心有疑慮,還沒來得及問問霍留行,卻聽門房通傳,說府外又有來客,這回是薛家的嫡長子。
薛玠似乎本是打算送了禮就走,不預備入府的,但門房見他在附近徘徊躊躇了半天,便想著還是來通報一聲。
提起這個名字,沈令蓁的表情明顯有些不太自然。
霍留行瞥她一眼:“你與這姑表哥多久沒見了?”
她誠實道:“桃花谷那面之後便再沒有碰過面了。”
當初從慶陽回到汴京後,她在守靈之餘,記起定邊軍的奸細潑髒水給薛家的那樁事,曾託母親提醒薛家,讓他們注意防範小人。
於是這件事便由趙眉蘭處理了。後來沈令蓁很快奔赴陵園,也沒有特意去與薛玠碰頭。
霍留行努努下巴:“你若想見,就去見。”
雖不知他為何突然如此大方,沈令蓁還是搖搖頭:“不見為好。當初阿玠哥哥在桃花谷私下約見我一事,因我被擄傳到了聖上那裡。想必聖上也猜到了,他那時有意插手我與郎君的婚事,因此對他乃至薛家都不太有好感。薛姑父是朝中為數不多掌兵權的武將之一,如今本就有人盯著他,要拉他下馬,我若在這個時候與阿玠哥哥來往,更是對薛家不利。”
霍留行本是抱著“堵不如疏”的態度,打算給薛玠一個與沈令蓁說開的機會。
但沈令蓁的這個答案,簡直比她直接去見薛玠更扎霍留行的心窩子。
他“哦”了聲:“你倒是很替他著想,那就讓他繼續在外邊瞎晃悠吧。”說著搖著輪椅離開了廳堂。
沈令蓁撇撇嘴,看了眼連背影都很小氣的霍留行,轉頭吩咐:“蒹葭,你去替我與阿玠哥哥帶個話,就說天色將晚,讓他早些回家用晚膳吧。”
蒹葭領命而去,到了府門外,見薛玠站在一棵桂樹底下,正望著霍府的門匾出神。
她上前去,向他行了個禮,將沈令蓁的原話一字不漏地說了一遍。
薛玠認得沈令蓁這個貼身婢女,聽罷目光微微一動:“真是她親口吩咐你的?”
“婢子不敢假傳少夫人的話。”
薛玠笑了笑:“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家去。”他說著抬腳就走,走兩步又停下來,回頭道,“你家姑爺……這些日子對她好嗎?”
蒹葭一愣,忙點頭:“姑爺待少夫人很好。薛郎君何出此言?”
薛玠皺了皺眉:“我見過去一年,你家姑爺對她不聞不問,來汴京頭一日又去了明朝館。”
蒹葭笑著擺手:“薛郎君誤會了。姑爺去明朝館並沒有做逾越之事,這過去一年,也並非對少夫人不聞不問,而是隔三差五便送花給少夫人呢!”
薛玠一愣:“送花?你家姑爺也……”他話說到一半頓住,蹙起眉來,“你怎麼曉得,那是你家姑爺送的花?”
“姑爺親口與少夫人承認的。”蒹葭一愣之下聽出不對勁,“難道那花不是……”
*
蒹葭這一去,等趙瑞的鳆魚送到東廚下了鍋都還未歸,直至晚膳時辰才匆匆回來。
沈令蓁人已在席上,正等霍留行來用膳,見了她怪道:“怎麼去了這麼久?可是阿玠哥哥與你說了什麼要緊話?”
“還真是要緊話。”蒹葭把方才的前後經過囫囵講了一遍,“薛郎君說,那花是他送的!”
沈令蓁一愣:“可是郎君分明說……”
“薛郎君本無意打擾您,隻願您收到花高興就好,可見姑爺這樣欺騙您,他說他實在覺得荒唐,這才必須將真相告訴您。”蒹葭展開一張長長的字條遞給她,“少夫人您看,這是薛郎君方才列的單子,夏秋冬春,所有的花都在上頭了。”
以沈令蓁的記憶力,一目十行掃過一遍,便知的確不假。
這個臉比城牆厚的騙子!
她氣極反笑,抬手一巴掌就要拍到幾案上,落到一半又猛地抓住自己的手。
拍疼了多不劃算。
氣沒處泄,沈令蓁臉漲得通紅。蒹葭在旁替她順背,一耳朵聽見轱轆聲從外邊廊庑傳來。
沈令蓁迅速將薛玠的字條藏進袖口,深呼吸幾口緩了緩,笑對霍留行:“郎君來了。”
霍留行剛剛得到京墨查探回來的消息,知送花人原是薛玠,正沉浸在不爽之中,對她淡淡“嗯”了一聲。
還有臉衝她擺臉色。
沈令蓁咬咬牙,笑著迎上去,接過空青的活,推著霍留行的輪椅說:“郎君快些來用膳,這鳆魚燉湯,頭一鍋最是味美。”
霍留行看她這格外熱情的樣子,皺了皺眉,對空青和京墨使了個眼色。
兩人聳聳肩,齊齊表示不解。
沈令蓁親手盛了一碗濃湯,往裡加了兩隻鳆魚,遞給霍留行:“郎君趁熱吃。”
他接過來,喝了一口湯,莫名被她這熱切的眼神瞧得有些心虛,抬起頭試探道:“有話與我說?”
“被郎君發現了,”沈令蓁笑眯眯地說,“是我有求於郎君。”
霍留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很是大度地挺直了腰背:“你但說無妨。”說著狀似漫不經心地塞了一隻鳆魚到嘴裡慢慢咀嚼,上位者的架勢擺得十足。
還但說無妨呢。
沈令蓁心底冷哼一聲,面上卻依舊笑著,託著腮道:“是這樣的,我方才逛了一圈家裡的園子,總覺那花圃還缺了點顏色。我覺得郎君此前最後一次送來陵園的花特別好看,卻不知那是什麼品種,還得請郎君解惑。”
霍留行舀湯的動作一頓:“家裡這紅紅綠綠的已經快填滿了,要那麼多花做什麼?”
“可就是好看啊!”沈令蓁輕輕扯著他的衣袖,“我與郎君成婚這麼久,從沒讓郎君給我買珠寶首飾,錦緞華服,如今就這麼一點心願,郎君也不肯依我嗎?”
依,那必須依。
霍留行咬咬牙:“但你也知道,那花不是我親自安排的。要不這樣,你說說看,它長什麼樣,我想辦法去替你弄。”
沈令蓁比劃著道:“那花每朵都有七瓣,每瓣都是不同的顏色,分別是——赤橙紅綠青藍紫,聞著還有奶香氣呢!”
“……”
霍留行看了一眼京墨和空青:還有這種花?
兩人齊齊小幅搖頭:聞所未聞。
霍留行低咳一聲:“哦,我去找找看。”
“郎君用不著找,問問上回替你給我送花的手下不就行了嗎?”
他微笑道:“你說的對,是我舍近求遠了。”
讓他找,讓他找,讓他找得滿頭大汗,找得地老天昏!
沈令蓁呵呵一笑,開始低頭吃菜,正覺快意,忽然聽見筷子落地的清脆響聲。
她一愣,抬頭看去,竟見霍留行當真滿頭大汗地捏著自己的喉嚨,像被掐岔了氣似的昏了過去,“咚”一下栽歪在了輪椅上。
蒹葭和白露一聲驚叫。
沈令蓁驀地站起:“郎君,郎君你怎麼了?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咒你的!”
空青和京墨也大驚失色,急急奔上前來。
隻是此刻廳堂上驚慌失措,亂成一團的眾人還不知道,他們的郎君當下突發的病症,在千年之後會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學名,叫做——海鮮過敏。
作者有話要說: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注:鳆魚是鮑魚在古代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