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蓁指著前邊的手指一縮,看他這仿佛要殺人的表情,小聲接上:“……分別的地方。”
“哦。”霍留行沉出一口氣,暫且不與她這婚約在身還與表哥“私會”的劣跡計較,把注意力挪回到正事上,看了看附近四通八達的羊腸小道,“從這裡將你擄上馬車,起碼有四條道能夠離開桃花谷,出谷以後,每條道又各有分支,稍加計算,最終去向不下十種。擄你的人應當在每條路上都布置了迷惑人的假象,所以國公府與薛家的府衛才無法精確把握你的位置,遲遲沒能找到你。”
“郎君的意思是……?”
“意思是,倘若你那恩公是在這裡發現你被擄,從桃花谷出發營救,理應很難在那麼短的時辰內找到你,所以要麼,他隻是在路邊偶然遇上你的馬車,要麼,就是從什麼渠道得了消息,有了先知。”
霍留行在原地想了想,繼續問:“還記得走的是哪條路嗎?”
沈令蓁搖搖頭:“那馬車中途經過了哪裡,我實在不清楚,但我記得恩公救我的那處懸崖。”
京墨與蒹葭將霍留行“搬”上馬車,一路顛簸過後,又到了一處鳥不生蛋的荒山。
時隔多日,光禿禿的懸崖邊早已沒了打鬥的痕跡,但眼看沈令蓁下馬車後便畏不敢行,臉色煞白的樣子,不難想象彼時情狀之慘烈。
霍留行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讓她回憶著描述一下當時的具體情形。可沈令蓁記性再好,也無法在嚇蒙了的時候關注到太多打鬥的細枝末節,回想著顛來倒去地說了幾句,卻並無太多有價值的訊息。
“……殺光了那些人以後,他就帶我避進了那個偏僻的山洞。”沈令蓁說。
“還記得怎麼從這兒去山洞嗎?”
她搖搖頭:“那會兒頭暈眼花的,太想吐了,記不清具體的路線。不過郎君若想知道山洞的位置,可以問問阿娘身邊的親信,他們之前查過這事,應該還記得。”
“那倘使叫你再去一次,你可還能認得出那個山洞?”
沈令蓁肯定點頭。
霍留行想了想,叫空青折來一根細枝椏,挑了一塊幹淨的沙地劃起來。
三人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動作,片刻後,便見一副路線圖初露雛形。
Advertisement
他拿著枝椏對照著圖上一道道分叉筆劃,跟京墨和蒹葭說:“從這個口子進去,應該是一段很長的荊棘路。往東走約莫半裡地,路面會漸漸寬敞起來,等看見三條岔路,選中間那條再走半裡地,然後往北深入,直到看見一條小溪,沿下遊走到盡頭……你們依照這個路線,帶少夫人去看看。”
兩人記下路線領命而去。
小半個時辰後,蒹葭攙著氣喘籲籲的沈令蓁回來:“姑爺真是太神了!”
沈令蓁也是滿臉驚訝:“郎君怎麼知道,那小溪的盡頭就是恩公帶我去的山洞?”
霍留行摩挲著指尖,慢慢鎖起了眉頭。
他當然不知道,沈令蓁的恩公帶她去了哪個山洞。
他隻是剛好熟悉這附近的地形,憑著記憶,結合距離、隱蔽性、安全程度考量,選擇了一個最容易躲過敵手的山洞,選擇了一個倘若換作是他,會帶沈令蓁躲進去的地方。
那個人,竟連腦子都跟他長得一樣。
愈是深入查探,事態的發展便愈發離奇得無法用常理思量。
這件事一次又一次地超過了霍留行的預期,以至回城一路,他甚至對孟去非那個去寺廟裡求籤的提議產生了心動。
心動不如行動,臨近國公府時,他與沈令蓁說:“我要去趟孟府,先送你回家。”
沈令蓁悶聲道:“郎君又要和表弟去花樓嗎?”
霍留行握拳掩嘴,隱秘地笑了笑,出口語氣頗有些“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嘚瑟勁:“不去,去了又有人要跟我吵架。”
“那為何還特意撇開我……”
自然是因為,走投無路求神拜佛這種事,在媳婦面前做起來怪丟面子的。
但沈令蓁本就一直因為不被霍家信任而傷心,霍留行想來想去,覺得若非當真緊要的關頭,還是不拋下她為妙。
他搖搖頭,嘆息一聲:“那你與我一道去吧。”
*
因霍留行對京城一帶的佛寺不那麼了解,而沈令蓁歷來大門不出,同樣一竅不通,兩人還是在中途拐去了一趟孟府,讓孟去非這個百事通引薦帶路,隨他去了寶興寺。
這間佛寺佔地算不上廣,隻一處三進二重的院落,但因地理位置極佳,就建在外城,無需勞累上山,所以香火一慣十分旺盛。
隻是求籤一般都在清早,眼下已近黃昏,這個時辰香客倒不多。
飛檐挑角的赤金色建築矗立在前,寺內一派莊嚴肅靜。
一到地方,孟去非就樂不可支起來,壓低聲,彎著腰與霍留行道:“我隻是隨口一說,想不到我們一世英名的霍將軍還真淪落到迷信老天的地步了。”
霍留行黑著臉不說話。
孟去非也不在沈令蓁面前下他面子,相當識相地拍著他的肩膀寬慰:“沒關系,這叫不恥下問嘛。”說著領他入了佛堂,十分熟稔地點了三炷香,遞給霍留行,“你就跪這兒……”
他話說到一半,“哎呀”一聲:“你這腿也沒法跪啊。”
“不跪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不靈。反正都來了,總歸是嚴謹些,照規矩更好。”孟去非想了想,一指沈令蓁,“要不表嫂來?”
這倒也合情合理。反正那恩公也是沈令蓁一直想找的。
沈令蓁便接過了香,跪在蒲團上規規矩矩拜上三拜,敬香後,照孟去非教的,將籤筒高舉過頭晃動,心中一面默念著所求之事。
一根籤條很快從籤筒中掉落。
沈令蓁撿起來一瞧,看上頭寫著“第二十八號籤”,起身轉手交給一旁負責解籤的僧人:“勞請師傅替我解惑。”
那僧人看了看籤條,垂眼掐指算了算,頷首道:“女施主這籤條,應的是八個字。”
“八個字?”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沈令蓁一怔,看看霍留行,又看看孟去非。
她的眼前,除了解籤的僧人,就隻有他們啊。
三人無法當眾詳細商議此事,但相比一頭霧水的沈令蓁,霍留行心中似乎有了什麼計較,盯住了孟去非。
孟去非被盯得毛骨悚然,一愣之下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不是我!”
霍留行沉著臉道:“你跟我到馬車裡來。”
這一年多,他查遍了所有人,的確隻漏下了“燈下黑”的孟去非。
孟去非急得跳腳,一路罵罵咧咧地跟他上了馬車:“表兄弟之間的信任呢?真不是我啊!”
沈令蓁聽了霍留行的囑咐,乖乖等在車外,隻覺裡頭像在殺豬,一會兒傳來拳打腳踢的動靜,一會兒傳來腰帶崩散的響聲。
孟去非嚎得她心驚膽戰:“哎你住手!你別扒我衣服啊!我發誓,真不是我,我要是說謊,就讓我後半輩子不舉!”
安靜了一會兒,霍留行的冷哼聲響起來:“那這是什麼?你解釋解釋。”
“是我前年冬天練武時留下的疤,跟表嫂那事沒關系!”
沈令蓁還沒反應過來,便見霍留行移開了車門,與她道:“你來看看他腰腹上這道疤。”
她猶豫了下,站在車外沒動,話都說不利索了:“這……這樣不太合適吧?”
霍留行也知道不合適,但這事沒別的辦法,他隱忍道:“就看一眼,算是我準許的。”
沈令蓁隻得進到馬車內去看,這一瞧,見孟去非麥色肌膚上確實有道寸長的刀疤,隻是與她記憶中,恩公腰腹上的疤痕位置對不齊。
她肯定地搖搖頭:“不是這樣的。”
孟去非重獲新生,理直氣壯地朝霍留行罵:“聽見沒?你真是瘋起來連親表弟都能殺!我看那籤條說的分明是你!指不定是你自己哪時候失心瘋,跑來汴京救了表嫂,救完拍拍屁股走人,忘了個幹淨!”
“我失心瘋?我救的?那我腰上怎麼沒疤?”霍留行咬著牙,一把抄起他的衣裳,劈頭蓋臉衝他砸過去,“閉嘴,穿好!”
非逼著沈令蓁來看別的男人赤身**的,不是他自己嗎?孟去非肺都給他氣炸,匆匆忙忙穿戴妥帖,一轉頭,卻看他把自己脫光了。
“……”這是叫沈令蓁洗洗眼睛還怎麼著?
霍留行擰著眉,一本正經,昂首挺胸地與沈令蓁道:“那疤痕到底什麼樣,你來我身上比劃比劃。”
作者有話要說: 好氣好氣霍留行!必須必須洗眼睛!
第42章
他這大喇喇袒胸露乳的模樣, 真像一道四射的金光直逼兩人面門。
孟去非險些一屁股跌下去, 沈令蓁也被這一片雪亮晃得撇過頭躲閃, 兩隻手推出去在半空中擋了擋:“郎君別著涼, 隻露下邊一點點就夠了……”說著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
霍留行揚眉看著她。
沈令蓁透過指縫覷見他一臉的不舒爽, 隻得為難地伸出一根食指,鄭重其事地道:“……那我來了。”
霍留行努努下巴。
她撇開不自在,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在霍留行身上劃起弧來, 從側腰輕輕劃到他的小腹,一邊解釋:“就是這樣一道,兩端傷口淺一些, 中間特別深……”
孟去非不可思議道:“確定是兩端淺中間深?”
沈令蓁朝他點點頭。
孟去非剛要張嘴與霍留行說什麼,卻見他一瞬不眨地盯著那根點在他小腹的手指, 像在欣賞絕世名畫似的出了神。
沈令蓁正準備收手, 察覺指下異樣, “咦”了聲:“郎君的肚子怎麼變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