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蓁臉都漲紅了,尷尬地看看霍留行。
霍留行轉頭答話,笑說:“殿下這可問倒我了,我要是曉得她為何生氣,也不至於這樣犯難。”
沈令蓁在心底嘆口氣,心道你能不知道嗎,繼續裝唄,面上隻得配合他扯謊:“我為何生氣?自然是因為郎君有事瞞著我。”
霍留行像是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但說話的語氣依然帶著幾分溫存:“我瞞了你什麼?你倒是當著殿下與母親的面,說出來聽聽?”
真要說出來,怕是一家子都要掉腦袋了呀,這怎麼還存心為難考驗她的應變之能呢?
沈令蓁忍著憋屈,靈機一動:“我問郎君身上可有哪裡受傷,你偏說沒有,可我都親眼瞧見了,你胳膊肘那裡破了好大一塊皮……受了這樣重的傷卻瞞著我,難道不是郎君的不對?”
“……”
這下不止霍留行,趙珣和俞宛江,連帶空青和京墨,蒹葭和白露,全都愣住了。
還在拿木槌敲打霍留行的盧陽也診斷不下去了,抬起頭瞠目看著沈令蓁,意識到失禮,又慌忙垂下眼去。
沈令蓁一看這氣氛,擔心自己的謊是不是扯得太生硬了,趕緊拿出佐證,起身搬過霍留行的胳膊,將寬袖捋上去,指著他手肘那塊微微泛紅的皮膚說:“盧醫士,你瞧,就是這傷,我叫郎君好好處理,他卻不聽。”
“……”是該好好處理處理,要不再過一會兒就該痊愈了。
趙珣起身上前,眯著眼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塊破口,朗聲大笑:“嗯,這事是表妹夫的不對。”
俞宛江也忍俊不禁:“留行,令蓁這是關心你呢,瞧著多好的孩子。”
沈令蓁朝很給面子的表哥與婆母笑一笑以示感激,端端正正坐了回去。
趙珣彎下腰與霍留行耳語:“我這表妹,是我姑姑和姑父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從小連個磕磕碰碰都沒有,也沒到外邊闖蕩過,這樣瞧著像是會破相的傷口,對她來說興許的確已經很大了,你多理解。”
霍留行低咳一聲,頷首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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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珣直起身子,倒背著手吩咐道:“盧陽,那你就替霍郎君處理一下傷口。”又給一旁侍從遞了個眼色,“你去安排車駕,等這邊診治完了,我同表妹與表妹夫一道去夜遊。”
沈令蓁剛暗暗籲出一口氣,一顆心又重新懸了起來。
她順著那侍從領命退下的方向望去,不知為何,總覺今晚這夜色黑得怪嚇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 嬌嫩欲滴沈令蓁:辣——麼大的傷口,你們都看不見嗎?本章所有評論發紅包。
第10章
盧陽診斷完畢後的那套說辭,霍家人幾乎都已能夠倒背如流,左不過是說沉疴痼疾,藥石罔效,另尋高明雲雲。
趙珣似是對此相當惋惜,說倘使能夠請到羅醫仙出山,興許還有一線希望,勸霍留行勿要灰心,繼續好好養著這兩條腿,又吩咐盧陽留意師長的下落。
俞宛江抹了抹發紅的眼圈。
倒是霍留行仍舊泰然自若地盡著地主之誼,與趙珣說著慶陽何處風光好,何處物產豐。
趙珣看起來相當隨意,說這夜遊不必大張旗鼓,就去他們夫妻倆原本計劃的夜市逛一逛。
沈令蓁這時候就沒了插話的份,即使心中隱隱覺著這位表哥熱絡得古怪,也隻好老老實實地跟著霍留行上了馬車。
這改良過的馬車一來闊敞,可方便僕役扶持霍留行上下,二來安置了特殊的護欄,也避免行路顛簸中突生意外,算得上別出心裁,制造精妙。
隻是沈令蓁這會兒沒有闲功夫感慨“高手在民間”,一直惦記著前頭另一輛馬車裡的趙珣。
待兩輛馬車先後驅趕起來,拉開了一段距離,她才用氣聲問身邊的霍留行:“郎君,我這樣說話,外邊聽得到嗎?”
霍留行還沒來得及消化她在廳堂的那番舉動,看她這鬼鬼祟祟的樣子,又莫名其妙起來。
但他還是溫聲細語地答:“車夫能。”
車夫是霍家的人,倒是不妨礙。沈令蓁點點頭,比口形——那四殿下呢?
她可還記得,方才趙珣說,習武之人耳力拔尖的事。
霍留行側過一隻耳朵,像在估測距離,片刻後搖了搖頭,示意聽不到了。
沈令蓁放下心來,斟酌了一下說辭,壓低聲道:“郎君,其實這個表哥,我不太喜歡的。”
霍留行稍一挑眉:“怎麼?他從前在京中,待你不好?”
她趕緊搖頭,默了默,猶豫著說:“我知道背後嚼人舌根是不道德的事,可是比起做不道德的事,我更怕四殿下會傷害到郎君,所以才隻好趁著與你獨處的機會說他的壞話……”
“哦”,霍留行點點頭,“那倒是難為你為了我,違背高潔的心志了。”
沈令蓁耷拉著眉,還真覺得有點為難。
霍留行笑起來,矮身靠近她一些,拍了拍她的手背,哄似的道:“你說吧,我會記著你這片心。”
“那我就說了。我不喜歡四殿下,是因為他一慣喜歡玩鬧,且偏巧他與誰特別熱絡的時候,誰就常常倒霉。”
“比如他小時候曾有一回拉著太子殿下溜出宮去騎馬,太子殿下因為體弱多病,不擅武藝,險些從馬上摔下來,雖然被人保護著沒有受傷,卻還是驚動了皇舅舅。皇舅舅龍顏大怒,為此罰太子殿下禁足了整整一月,不許他幹涉政事。”
霍留行作了悟狀:“你既在深閨,怎會曉得這些?”
“我平日在家中私塾念書時,偶有堂表兄弟姐妹登門一道學習,聽他們議論起外邊的事,就記著了。”
霍留行慢悠悠摩挲著指尖:“那按他們的意思,太子殿下摔馬一事,難道是四殿下有意……”
沈令蓁驚得一把捂住他的嘴:“郎君,這話可千萬不能亂說!”
霍留行停下來,垂眼望向那隻覆在他唇上的,雪白的手。
這樣瞧過去,他本看不見她手的全貌,可這一瞬眼前卻偏浮現出那玉筍芽一般纖白的手指細細蜷起,未染蔻丹的圓潤甲蓋被燭火映照得亮瑩瑩的模樣。一晃神,才記起是新婚當夜曾有過的一瞥。
沈令蓁卻恰在此刻慌忙縮回了手,輕如鴻羽的溫軟觸感剎那消失,隻餘鼻端一縷似有若無的馨香。
霍留行流轉的神思被挑斷,輕輕“哦”一聲:“那我不亂說。”
沈令蓁正為自己的唐突感到局促,稍稍往馬車角落挪了挪,遠他幾寸,扯回話茬:“……嗯,他們沒有那個意思,隻是我聽多了四殿下這樣的事跡,思忖著不要與他走太近才好,要不哪天也倒霉了呢?”
霍留行看她的眼神變得有些捉摸不透:“你的提醒,我記得了。”
*
兩人交談間已至街口。
前頭趙珣先下了馬車,揮退了一幹欲要護持他安全的隨從,稱不必如此張揚地跟著。
霍家這邊自然也不好比皇子排場大,隻因霍留行情形特殊,留了個空青貼身照顧,又因沈令蓁是女眷,留了個蒹葭一並隨同。
這個時辰的街市尚且燈火通明,遠遠就能聽見小販扯嗓叫賣的聲音。街邊林立的行肆,從吃到喝,從裁縫鋪到胭脂店,倒真比沈令蓁想象中齊全。
隻是也確實不比一個瓦舍安十幾座勾欄的汴京,滿街都是戲子咿咿呀呀的唱曲聲,這兒沒那麼多供貴人們玩樂消遣的地方。
不過霍留行有句話說錯了,今夜對沈令蓁而言不是“由奢入儉”,反是“由儉入奢”。
她從前屈指可數的幾回上街經歷都是走馬觀花,隻被準許坐在馬車裡逛,瞧見新奇的才叫車夫停下,再由婢女替她買來。哪能像今日這樣踩在實地上走街串巷。
一下馬車,沈令蓁就直勾勾盯上了街邊的糖人鋪,那眼神,比今晚看霍留行時還光芒萬丈。
趙珣很是自來熟,一馬當先走在前頭,霍留行則坐著輪椅跟隨在側,一面與他闲談。
沈令蓁難得失了禮數,等聽見蒹葭提醒才反應過來,趕緊跟上兩人,隻是一雙眼還遠遠張望著斜前方的糖人師傅。
眼看將要路過那鋪子,沈令蓁正打算好好觀摩這手藝人做糖人,前頭兩位卻絲毫沒有留步的意思,有說有笑地徑直朝一間鐵匠鋪去了。
她張嘴想與他們說句什麼,吸口氣又吐出去,垮下臉繼續跟上兩人。蒹葭立刻便要扭頭去給她買糖人,被她扯了扯衣袖,示意不可逾矩。
蒹葭嘆口氣,實在替沈令蓁委屈。姑爺不是說好了帶少夫人逛夜市嗎?
但沈令蓁這點身份,在趙珣面前確實不夠看,她隻得和兩人一起到了鐵匠鋪,百無聊賴地看那打鐵師傅拉風箱,一錘子一錘子鍛打著燒紅的鐵塊,心裡琢磨著這熱烘烘臭燻燻的地方,到底有什麼好瞧?
看過了鐵匠鋪,這貴人又興致勃勃地去看糧鋪了,說要瞧瞧慶州的小麥長勢怎麼樣;接著又看當鋪,說考考這兒的店家識不識貨。
沈令蓁在後頭了無意趣,半條街下來,隻覺腿酸得受不住,眼皮也快打架了。
趙珣像是這才想起她在身後,停步回頭:“表妹可是走累了?”
“我不累。”沈令蓁眨眨眼,把困意眨散了,強打起精神來。
“姑娘家逞什麼能呢?你若累了就先回府。”
她擺擺手:“我沒事,我跟著郎君。”
霍留行看她一眼,又瞥了瞥半條街之外的糖人鋪,沒有接話。
“你呀……”趙珣笑了笑,四處張望幾眼,目光落定在不遠處一間人來人往的茶樓,“那行,剛好渴了,去喝壺茶。”
一行人便轉道進了茶樓。
這茶樓雖裝飾簡樸,生意卻相當興隆,此刻放眼望去,半數桌椅都坐了人,男女皆有。西北地界民風彪悍開放,不那麼重男女之防。
因霍留行的輪椅不便上樓,茶博士將一行人領到了一層南面臨窗的位子。這茶樓的南面開了一道門,門外闢出窄廊,越過廊子就是一條兩丈寬的河。
趙珣也沒講究地非要廂房,說這時節河邊的晚風最是宜人舒爽,叫茶博士將門打開,然後要了一壺當地特產的地椒茶。
地椒子又叫“百裡香”,茶上桌時香氣四溢,隔壁兩桌的茶客聞見了,也嚷著要來一壺,嗓門大得震人。
沈令蓁不太習慣這種喧鬧雜亂的場合,拘束地坐在霍留行身邊,聽他和趙珣接著街上的話茬闲聊,又看茶博士前前後後忙得不可開交。
正一口茶呷進嘴裡,忽見隔壁有名男子拍案而起,怒道:“狗娘養的,你有膽再說一次?”
沈令蓁一愣,又見另一桌的一位彪形大漢抄起一個茶盞作勢要砸:“老子就說你孬了,怎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