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越沒有絲毫停頓,最後一拳重重搗在季沐澤腹部,看季沐澤疼得蜷縮在一起,沒有還手之力才起身。
而一直忍著痛呼的季沐澤,卻在關山越走向我的那一刻大喊:「方時!」下一瞬,關山越就毫不遲疑地拉起我的手,拽著我跑了起來。
16
夜風在耳畔呼嘯而過。
我跌跌撞撞地被拉著跑,覺得自己像是一隻風箏,而關山越是那根引線,蠻橫固執地扯著我,不給我絲毫逃離的可能。
肺部著火一般疼,眼眶湧出生理性的淚水,搖晃視線內隻剩下交握的兩隻手。
漫無目的地奔跑像是私奔,要就這麼一直逃,逃到世界盡頭。
我氣喘籲籲地喊:「停、停一下!」
他陡然止步,而我因為慣性,一下子撞進他懷裡,鼻梁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靠,這人的胸口怎麼會這麼硬?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想,連罵都罵不出來了。
一隻手撫上背部,平緩地給我順著氣。
我直起身子的第一時間,猛地扇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一聲響,卻連他的臉都沒扇歪。
關山越垂著眼珠,焦褐色的眼睛在深夜裡反而顯得亮,視線令我毛骨悚然。於是我毫不猶豫,又扇了一巴掌。
「你為什麼打季沐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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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
關山越穩穩地叫了我一聲,把我的手捂在掌心裡。他的手寬大、溫熱,搓著我冰冷顫抖的指節,耐心地又叫了一遍,
「方時。」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我使勁抽回手,手掌又麻又抖,聲音還帶著濃濃的哭腔。我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糟糕,可我控制不住。
眼淚哗啦哗啦地落,濃厚的委屈直往上衝,我使勁打他、捶他、踢他,歇斯底裡地向他吼:
「為什麼這麼晚才來?!」
我為什麼要和他說這個?我想說的分明不是這個。
我想說的是,為什麼世界上有你這樣討厭的存在?為什麼你不理我?為什麼你無動於衷?
你為什麼不來?又為什麼來了?還來得這麼晚。為什麼你是真的,而我是假的?
我恨死你了,你像是我的天敵,你讓我心驚膽戰,夜不能寐。關山越,我討厭你。
.…關山越。」我哽咽著,淚眼蒙朧地仰頭看著他,「我害怕。」
「對不起。」他垂著頭,上前將我摟在懷裡,擋住冷風,「翻牆費了些時間,是我的錯。」
我攥著他的前襟,瓮聲瓮氣:「不準比我高,跪下!」
他毫不遲疑地單膝跪了下去。
我猶豫著將手插進他後腦的發絲中,輕輕揉搓了幾下。
幹燥柔軟,還香香的。
我將他的劉海向後捋,露出那雙眼睛,一下下摸著他的頭。
季沐澤總不愛讓我摸他的頭,小時候說男人的頭摸了長不高,長大了又改口說男人的頭隻有媳婦才能摸。
我想關山越大概不需要再長高,他這麼窮,估計也找不到媳婦。
因為他始終仰頭凝視著我,表現得很安靜。
月光融進眼底,泛著蜜色的暖,連帶著下三白的眼型看著也沒那麼嚇人了。我不自覺笑了起來,拍了下他的頭頂,又順著撓了撓他的下巴:「乖狗。」關山越唇畔動了動,眉宇一下子柔和下來。
他看著我,壓舌吐出一個字:「汪。」
17
我請了一周的假,等再來上學時,季沐澤的座位上已經沒人了。季沐顏幫忙把他的信轉交給我,嗫嚅道:
「方時哥,雖然不知道你和我哥發生了什麼,但我哥是真的很珍惜你,你們能不能….」
我知道她是想問「你們能不能和好」。
我搖搖頭,指著站在不遠處的關山越:「我的狗挺兇的,容不下別人。」
季沐顏跺腳:「別開玩笑了,這種人隨便打發走就算了,怎麼能跟我哥相提並論?」
「我不喜歡人,就喜歡養狗。」我漫不經心地看著關山越。他光是站在那就鶴立雞群,不知道有多受關注。
那雙焦褐色的眼睛卻始終專注地望向我,宛若一張巨大的蛛網,鋪天蓋地,密不透風。
真是個死變態。
唇角忍不住挑起,我朝他走了過去,不經意說道:
「劉海,還是放下去吧。」
身後,傳來了他亙古不變的回答:「是,少爺。」
季沐顏不死心地追在身後:「方時哥,你不會真喜歡他吧?當初可是你親口說的,他就是你的一條狗!」
她皺眉看著關山越,很不可思議道:
「你連自尊都沒有嗎?被當成狗,居然一點都不生氣?」「嗯。」關山越平靜地回答,「我甘之如飴。」
「簡直有病!」
最終,以季沐顏這句擲地有聲的怒吼為結尾,我們不歡而散。我幹脆徹底把關山越帶進生活中。
小到穿衣和食宿,大到他的分科選擇、升學意向甚至是工作規劃。我無孔不入地掌控著他的全部,並在他始終如一的順從下,徹底沉淪。等升上高三,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方時身邊有條名叫關山越的狗。忠誠、沉默、兇狠且聰明。
明明自己並不富裕,卻還是會在領到貧困生補助和獎學金的第一時間全數上交。
——哪怕小少爺壓根看不上這點錢。
至於某些闲言碎語,通通傳不進我的耳朵裡。
我也壓根不在乎。
直到某一天,我收到了季沐澤的郵件。
他完全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壓根不會點開看,因此直接將內容放在了標題裡。我隻看了一眼,就如墜冰窟。
他寫——
【小時,我知道你是個冒牌貨。】
18
我躲在廁所裡,屏息打開那份郵件。
率先彈出來的,是一份親子鑑定書,和一張圖片。前者,顯示我與爸媽沒有血緣關系。
後者,是十年前,爸媽捐助孤兒院的愛心報道。
照片的一角,是縮小十歲、面色蒼白陰鬱的小關山越。
在所有人都在看鏡頭的時候,他微微側頭,直勾勾地看向了我。
剎那間,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湧了上來,我猛地扶著馬桶幹嘔,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剛剛入喉的牛奶此刻化作一根根冷針,沉甸甸地墜著胃部。舌根發苦,嘴巴裡泛著一股難聞的奶腥味。
我想刪除郵件,卻發現自己的手正劇烈顫抖著。
而這時,催命的鈴聲猛地響了起來。
啪!
手機掉到地上,屏幕閃爍著一串號碼。
劇情中我備受欺凌、孤苦無依的慘狀猛地湧上心頭,我哆哆嗦嗦接通電話,帶著哭腔罵道:
「季沐澤,你究竟想幹什麼?!」
「小時。」
與我的心急如焚不同,季沐澤的聲音十分輕松悠闲,他長嘆了一聲,低低道:「好久都沒聽到你的聲音了。」
「你要告訴……方家人嗎?」我氣勢微弱。
臨行時我們鬧得這樣難堪,我甚至不顧多年情分,決絕地刪除了一切聯系方式。他又怎麼會為了我隱瞞?
眼淚壓根止不住,我甚至絕望地想,自己被掃地出門時能不能帶上那張不限額的黑卡。
還有關山越,一旦知道了我根本沒資格對他頤指氣使,又會怎樣對待我?人都是會變的,季沐澤一樣,關山越也一樣。
想象如同脫節的列車,控制不住地飛馳著,直到我聽見季沐澤的話——
「我為什麼要告訴他們?」他輕笑了兩聲,用誘惑的語氣說道,「畢竟,我們的感情很好,不是嗎?」
我緊緊抓住他隨意拋下的救命稻草,絲毫不想考慮這根稻草究竟是蛛絲抑或圈套,隻是迫不及待地附和:「沒錯,季沐澤,所以你——」
「所以你會趕走關山越,並和我交往,對吧?」季沐澤輕松地打斷我。
19
幾分鍾後,我洗了把臉,神情恍惚地走出男廁所。卻在轉角處撞進一個人懷裡。
「小心,少爺。」
關山越扶住我的肩膀,焦褐色的眼睛從我的眼睛向下打量。最後託起我的手腕,替我將被水打湿的袖子卷上去。
我像是被燙了似的急急縮回手,猶豫問:「你.…你從這裡站了多久?」
「老師看你太久沒回教室,我正要進去找你。」他的表情毫無破綻,溫熱的指腹輕輕擦了下我的眼角,「你哭過了?」
「別碰我!」
季沐澤的警告猶在耳畔,我避他如蛇蠍,勉強保持情緒:
「我沒事,回去吧。」
關山越卻沒動。
等我從他身側走過時,卻突然拉住我的手腕。「方時,你有事瞞著我。」他無比篤定道。
一直以來,他像我肚子裡的蛔蟲,能夠精準揣測我的情緒和喜好。
可現在,這些優點通通變成令人煩躁不堪、甩不脫的泥點子。——他不再是我能獨自掌控的東西。
——而是一塊季沐澤用來牽制我的燙手山芋。
我皺著眉頭,無比嫌惡地揮開他的手:「松開!知不知道你很煩人啊!」
關山越極輕地壓了下唇,眼底情緒莫測,似乎是在失落。
我逃避著他的眼神,快步跑回教室,心如亂麻。
心虛?愧疚?不舍?
這些情緒壓根不重要,我隻愛我自己。課桌下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我反復對自己說:
方時,人都是自私的。
所以,不要愧疚,不要猶豫,不要不舍。不要..…難過。
我開始主動疏遠關山越。最初,是拒絕和他一起吃午飯。
「爸媽給我請了營養師,每一餐都是精心搭配的。」我將牛奶扔回他的桌子上,「以後也不用給我送牛奶了,我不需要。」
「好。」關山越眼也不眨地將牛奶扔進垃圾桶裡,眼神虔誠而專注,「不需要的東西就不該存在。」
我不由自主地將視線落在垃圾桶上,猶豫道:「這樣未免也太浪費了。」
「少爺,」關山越擋在我的視線前,糾正道,「您過剩的憐憫心,才是真正的浪費。」
他說得對。
所以接下來,我開始逃避和他的交流。
關山越身上有一種勾人的魔力,他像是一池安全的靜水。
唯有被漂亮的綠苔和無害的伴生花吸引著走向湖心,才會發現,他其實是吃人的泥沼。
再想脫身,為時已晚。
我就像是從湖心掙扎的旅人,每脫離一步,就能益發感到那沉默的向下拖拽的力道。
關山越從不阻止我和其他人的交往。
他隻會在我們所有人都興致盎然的時候,像幽靈一般矗立在隱秘的角落,然後投來灼目熾熱、毫不掩飾的目光。
他的目光是引人的燈誘,是透明玻璃罩裡搖曳的燭火。
稍不注意,就會引火燒身、萬劫不復。
季沐澤不知讓誰偷拍了關山越注視我的照片:「小時,為什麼不聽話?」
我被他的步步緊逼煩得焦頭爛額:「腿長在他身上!他不想走,我有什麼辦法?」
季沐澤意味不明地輕笑了聲,電話那頭他柔聲道:
「我是在為你著想,早就跟你說過讓他出國,這筆錢我來出,是你不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在拷問我:「小時,你舍不得他嗎?」
「不是的,我隻是、我隻是想把他放在身邊看著,這樣比較安心....
我虛弱的辯解被他毫不留情揭穿:「他留在你身邊,才會更引人注目。方時,你對他有負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