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動力源的機甲,搖搖晃晃地左右擺動,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像是傾塌的高山般,沉重地倒在地上。
蘇琳從胸口部位的駕駛艙裡跳出來。
她本來以為接下來還要惡戰,正滿心緊張地準備幹架,畢竟這玩意兒要是給她一炮,可不是鬧著玩的。
然而——
蘇琳呆住了。
她坐在機甲的殘骸上,怔怔地望著十幾具機甲相繼倒地。
有一道身影,佇立在另一具機骸之上。
牠並沒有清晰的五官,也沒有皮膚和血肉,黑色角質宛如外骨骼般覆蓋著整個軀體。
牠的臉上也包裹著漆黑冰冷的面甲,頭頂生出一對微微向後彎曲的劍狀犄角。
牠手中提著著黑色不明物質凝成的巨刃,鋒刃上能量如海潮湧動,又仿佛是漆黑的火焰在熠熠燃燒。
那個生物微微低頭,好像在如神靈般俯視著茫茫荒野。
牠覆蓋著黑甲的身軀上,驀然閃耀起一道道月牙狀的磷光,玫紅與湖藍鑲邊灼灼抖動。
蘇琳不可思議地看著牠:“你——你能變成人形?”
她一邊說一邊控制不住地搖尾巴。
那個生物稍稍偏過頭,一手指向她,一手又指了指自己。
蘇琳:“照著我變的?但我現在是——”
Advertisement
哦,他們之前的海底還“見”了一面。
對方不再有動作。
蘇琳看著牠頭頂上的犄角,又想起自己頭頂的耳朵,忽然覺得十分滑稽。
夜幕裡陰雲逐漸散去了,星光煥然,遠方暈染的霞彩像是火焰,捧起三輪皎潔的紅色圓月。
明豔又詭譎的月輝灑落在異世的土地上,照耀著蜿蜒遠去的山脈和萬頃黃金草原。
夜風在機甲的屍骸裡穿梭而過,帶起一陣陣空洞的回響,仿佛巨輪的船骨在風暴裡悲鳴。
那一刻,她感到有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心底蔓延。
蘇琳眺望末世般詭豔的月色。
恍惚間,她仰起頭,自胸腔裡震蕩出一聲長長的嚎叫。
那聲音嘹亮悠長,與血色的月光交相輝映,久久回蕩在夜幕之下。
第90章 學習。
機甲的殘骸傾倒在山間高地上。
蘇琳坐在胸口駕駛艙附近, 前方是鏡面般剔透流離的蒼茫冰海,後方是被夜『色』籠罩而越發幽暗的山林。
如果這是在地球上,毗鄰冰海的山裡,大概應有終年難融的積雪。
這裡卻完全不是一回事。
雖然四處確實彌漫了冷意, 旁邊山林裡的花樹極為繁茂旺盛, 葉片都是燦爛的金『色』, 紫紅的花穗鮮豔飽滿,映著黯淡的星光也極為好看。
蘇琳還維持著完全獸化形態。
她剛剛結束了對月長嚎的行為, “利伽——”
那個生物一動不動地矗立在原地, 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這似乎意味著,牠對這名字並沒有反應。
蘇琳:“還是你更喜歡利維亞-伽萊忒這個名字?”
對方依然紋絲不動。
好了。
雖然不知道牠為什麼能聽懂自己說話,那串拗口的東西,大概率是其他人給牠起的名字。
就像人類給太陽命名為太陽,如果那顆恆星是個活物, 未必會承認這名字,或者說人家也未必知道這是自己的名字。
蘇琳有些頭痛。
哪怕是曾經日夜相對、親密無間的戀人,倒退千萬年也是另一種境況, 相印是很困難的。
哪怕是人類,女朋友驟然回到二十年前, 面對著還是小屁孩的男朋友,就一定百分百了解他, 一定能把他哄好嗎?
更何況對方還不是人類。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她還活著。
牠也並沒表現出攻擊欲望,或是將她當成食物,這也是一件好事。
經歷了各種糟事之後,蘇琳真的不想和男友在後者老家大打出手。
——勝敗死活不提,就僅僅是這個事, 都會讓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煩躁。
她站起來在原地轉了幾圈,尾巴低垂著緩慢甩動,腦裡同時轉過許多個念頭。
對方雖然沒表現出強烈的交流欲,也沒有特別抗拒。
——如果牠很討厭她,或者討厭她不斷對自己說話的行為,要麼發起攻擊,要麼也會離開。
蘇琳想起自己都不知道牠何時出現的,“這是你的本體嗎?”
那龐大到仿佛能將海底鋪滿的陰影,遍及整個視野,且無法區分頭尾,她所見的說不定隻是冰山一角。
蘇琳好奇地問:“還是你的某種投影?”
對方默默地側了側身,似乎有些不解。
——牠沒有五官按說沒有表情,蘇琳就是能模糊感知到對方的情緒,她也不太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蘇琳心跳快了一些。
她的感受很復雜,腦海裡的疑問和擔憂太多,各種各樣的問題都湧到了嘴邊。
最終,千言萬語凝噎,耳中聽到的聲音似乎都有些失真,好像是一個陌生人在開口詢問,那些字句輕輕地被風吹散。
“——海裡的那些東西,能喂飽你嗎?”
她腦裡太『亂』了,幹脆問那些自己最想知道的。
“在這個星球過的怎麼樣?那些食物會不會攻擊你?有沒有受過傷?會寂寞嗎?”
這些問題看上去很莫名其妙,以他們倆的年齡和力量差距,就好像是街邊路人在關心城市首富會不會缺錢一樣。
然而蘇琳完全沒想這些。
她隻是問出自己想知道的問題。
雖然這其實並無意義——畢竟那些都發生在過去,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對方並未做出任何表示。
蘇琳也不奇怪,“抱歉,我隻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哪怕我沒有能力改變過去的事,不過,如果你需要的,我會努力讓那些不再發生。”
夜空變得越發遙遠,群星的光輝似乎被陰雲吞噬,月『色』黯淡下來,山裡回『蕩』著怪異的風聲。
“唔,這麼說好像也很莫名其妙,畢竟你不認識我,你可能也不需要我。”
她晃了晃尾巴,“是我——我想要了解你,在你願意的前提下。”
對方依然在沉默,身上閃耀起一道道彎月似的銀『色』磷光,日珥似的鑲邊烈烈燒灼。
那些光紋纏繞著漆黑的骨質軀體,緩慢地閃爍明滅,像是某種信號。
在昏暗的黑夜裡,這光輝明麗又溫暖,像是火焰般點燃光明,驅散寒冷。
這不是矯情的比喻。
四周真的彌漫起熱意。
蘇琳體內的能量也蠢蠢欲動,好像被莫名喚醒,歡快地在體內循回流轉,甚至隱隱開始沸騰。
她低下頭。
一道道悽豔的腥紅光紋浮現出來,從眼角燃燒而下,又在胸腹位置向周邊延伸,裂開的紅光宛如藤蔓般纏繞著四肢,在夜『色』裡熠熠生輝。
——這些能量像是亟待釋放一般,甚至迫不及待地從體內溢出,逡巡在皮膚上,被『毛』都無法掩蓋。
蘇琳倒是也沒太驚訝,畢竟眼前這位是死淵的創始人之一,這些能量本來也是牠的手筆。
且,她也難以形容此刻的感覺。
那是一種極為復雜的、夾雜著些許憂慮的歡欣情緒。
或許是能量的緣故,她的身體和精神上都感到十舒服且充滿活力,好像注『射』了幾針腎上腺素。
忽然間,那個黑影動了。
牠手中的黑刃消散在空氣中,整個人慢慢走近過來。
這些機甲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兩人彼此間相距不遠,也就隻有二三十米的距離。
牠徑直走來,微微俯首看著蹲坐在地上的生物。
蘇琳沒有動彈,就坐在那一大片充滿壓迫感的陰影裡,揚起腦袋看著對方,甚至還晃了晃尾巴。
牠不緊不慢地抬起一隻手,黑『色』利爪慢慢靠近,冷硬輪廓尖利得幾乎能刺痛視線。
蘇琳不閃不避,任由牠觸碰了自己。
這是非常非常不理智的行為。
然而她現在很快樂,全身都充斥著能量豐盈的快感,一邊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一邊不想去思考對方會攻擊自己的可能『性』。
蘇琳就這樣『迷』『迷』糊糊地歪了歪頭,親昵地磨蹭著冰冷堅硬的利爪,甚至還『舔』了一口。
那個人:“……”
牠沒有表示出明顯的喜惡,對這個舉動似乎隻有些疑『惑』,還是看出她很喜歡。
於是,牠的動作從觸碰變成了真正的撫『摸』。
蘇琳一邊搖尾巴一邊蹭牠的手,高興得腦殼都要飛了。
蘇琳:“汪汪汪!”
蘇琳:“……”
嗯????
在場唯一的聽眾尚無表示,蘇琳先把自己汪醒了。
完了。
她站起來後退了兩步,想起顏真真的警告。
——對於他們哺『乳』綱、或是說獸類基因覺醒者來說,完全獸化,意味著速度力量五感自愈等等提升到上限。
甚至短時間內可以斷肢再生。
某種程度上,這是覺醒者的最後一步自我進化,成為真正的殺戮機器。
它的意義隻在於提升戰鬥和生存能力。
它可能帶來的危害和負面影響卻遠遠不止這麼簡單。
一個能夠完全獸化的——通常在s級以上的高級覺醒者,一旦陷入瘋狂,所造成的破壞是難以估量的。
想象一隻桀骜不馴埋頭拆家的狗,把被拆的換成一座城市就差不多了。
更別提那些會危及他人生命的情況了。
然而所謂的陷入瘋狂的原因,以及究竟是哪種“瘋狂”,就有很多說法了。
不過最糟糕的一種就是,徹底忘卻自己的身份和人『性』,甚至人格都會被一定程度抹除,隻保留那些能與獸身相融的。
譬如喜歡吃的食物,譬如喜歡聽的歌曲,大致的『性』格——活潑還是安靜,耐還是容易煩躁,這些可能還留存著。
其餘的道德三觀等等早就碎得渣也不剩,可能會隨便弄塌建築撞壞飛船,隻是為了好玩。
就像是把人類特有的那些東西剝離,隻剩下屬於動物的那些東西。
“永遠不要忘記自己是誰。”
顏真真的建議似乎是這麼說的。
蘇琳恍恍惚惚地回憶著,逐漸取消了覺醒狀態——誰知道長時間保持會不會加劇那種問題。
在『潮』汐號上進行訓練的時候,需要完全獸化的項目並不多,畢竟很多考核項目需要的不是衝進去殺殺殺,是靈巧的大拇指——前腿內側的狼趾是完全沒法替代的。
所以過去這段時間,她也偶爾有幾次完全獸化,是維持的時間都不太久,通過項目就迅速結束。
理論上說,智腦一直監測著她的體徵變化,譬如腦電波活動之類的,恐怕科瑞斯專家們也能分析出獸化和人形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