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神聞言不由莞爾:“我不打算這麼說,事實上,我不覺得你會喜歡那樣的故事,在這方面你應該和大多數人類一樣——這不是貶義或者褒義,隻是在陳述事實。”
蘇琳眨了眨眼,“這麼說來,那至少應該是一個人類聽了可以理解的故事?”
“並不完全是,人類或許很難理解我們做事的動機。”
他一邊說一邊稍稍調整了姿勢,讓懷裡的小姑娘能靠在自己肩上。
這樣的公主抱看上去深情而繾綣。
女孩仰起臉時,柔軟的褐色發絲就散落在他的胸口,頭頂毛絨絨的狗耳朵還在輕輕抖動著。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瞳孔是溫柔的圓形,虹膜映著燈塔的光呈現出亮褐色,滿滿倒映出他一個人的身影。
利伽看著那雙真誠而清澈的眼睛,平靜地開口:“在現在的蟲群誕生之前,在死淵被塑造之前,我還不是現在的樣子,我比現在要軟弱和迷茫,所能掌控的力量也少得可憐。”
蘇琳:“啊。”
她感覺自己似乎被對方憂鬱茫然的神情打動了,“其實我不會因為你以前很弱而對你……”
“那時,我和我的同類們,卷入了戰爭中,我們本能地進行戰鬥,最終毀掉了這個宇宙,以及這個宇宙裡所有的生物。”
蘇琳:“……………………”
她的情緒全部崩塌了。
第35章
蘇琳:“???”
這是什麼新概念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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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琳:
蘇琳:“……顯然我們對‘弱’和‘力量’的定義有很大的偏差。”
“這是環境問題, 我們看待事物的標準不同。”
利伽似乎不覺得這很麻煩,“所以,在討論並給出結論之前,先明確定義, 減少彼此間因為理解差異而造成的誤會, 是非常有必要的。”
不等懷裡的人類小姑娘說話,他徑直向前走去。
轉瞬間, 他們已經穿過重重迷霧的遮擋, 靠近了那片不斷傳來嘶聲尖嘯的戰場。
這條橋梁的盡頭連接著一座高塔, 每一層都空蕩蕩的, 似乎沒有觀眾,螺旋階梯纏繞在塔外,最上方又被灰霧掩埋。
蘇琳被放了下來,她來不及為這羞恥又讓人心跳的姿勢結束而浮想聯翩, 就被眼前的場景吸引了目光。
下方是一個方圓百米的大競技場,數十個蟲族打成一團。
那是一些形態各異的低等蟲族, 身體上纏繞著稀薄的紅色能量, 那些能量在他們手邊凝聚出劍刃或是利爪。
蟲族們幾乎是毫無理智地在廝殺著, 他們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 然後扯斷敵人的手足肢體,或是撕開同族們的胸腹,那些倒下的蟲族被碾碎脊椎、或者直接砍掉腦袋。
滿地都是冰冷的血液, 那些液體漸漸幹涸,在地上凝結、又被踩得稀碎。
這畫面看上去十分令人不舒服。
競技場上回蕩著此起彼伏的吼聲。
那些聲音裡蘊藏著憤怒和不甘,卻並非是痛苦和祈求的哀鳴。
蘇琳在高處靜靜地看著, 時間悄然流淌, 她胸中躁動的不適感和隨之而來的攻擊欲望, 也都漸漸平息下來。
“這是——”
她有些茫然地開口:“那些弱於指揮官級別的蟲族們,進行的死淵之戰的形式也不一樣嗎?”
蘇琳歪著頭想了想,“你和你的同類創造了死淵這個星球?那麼規則也是你們制定的嗎?”
他們佇立在觀景臺上,說話時耳畔還都回蕩著廝殺中的戰吼,還有競技場地面被利刃刮擦的尖銳聲音。
“是其他人決定的,我沒有發表反對意見。”
利伽平靜地說:“我和他們之間有許多分歧,但在這一點上,我們並沒有爭執過——嗯,事實上,我們沒有為任何事發生過爭吵,那是沒有意義的。”
蘇琳聽得雲裡霧裡:“你說在哪一點上你們沒有吵過?在制定死淵的戰鬥規則方面嗎?”
她想想又不太對勁,“你說的‘同類’,指的不是我見過的任何一個蟲族吧。”
恍惚間想起魔眼曾經說,他們算是利伽的眷族。
而且,對方剛剛似乎就在和一個“同類”戰鬥,而那些高等蟲族似乎沒有和他直接幹架的能力。
“不。”
利伽:“你可以理解成——他們是我的同類,但不是我的族群成員,他們有他們的族群。”
“嗯?”
蘇琳饒有興趣地問:“所以蟲族的神不止你一個?”
“你可以這麼想。”
利伽完全不介意承認這件事,“我們各有自己的追求和擅長的領域——你想看到他們嗎?”
“說實話,我想。”
不考慮別的因素,僅僅是好奇心就已經要爆棚了。
“但是——”
蘇琳注意到對方的措辭,“你說‘看到’,那意味著我也隻能通過視覺去感受他們?並不存在交流的可能性?我能不能假設他們不喜歡或者不需要或者沒有能力進行各種人類的社交行為?”
她幾乎記得利伽說過的每句話,“你曾說你模擬了人類的思維方式,所以你才擁有了交流的能力和欲望,而他們不是?”
利伽一時沒有說話。
黑發男人沉默地望著她,那雙漂亮的紅色眼眸裡,燃燒著無法辯解的情緒,以及熾熱的亮光,那似乎是一種見獵心喜的歡愉。
“是的。”
蟲神的語調幾乎稱得上溫柔了。
蘇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莫名地又湧起一點遐思,“所以你不曾考慮從他們當中尋找伴侶嗎?”
“不用擔心。”
利伽一手撫上那溫暖柔軟的褐色鬈發。
他垂眸望著手邊的人類少女,後者臉頰還微微發紅,“我很確定我渴望著一個人類能給予我的愛情。”
他的嗓音本來就低沉磁性、和緩中又透露出一種奇異的力量,總而言之就是好聽到爆炸。
而且又講著這樣令人骨肉酥麻的臺詞——
蘇琳:“!!”
蘇琳覺得暈暈乎乎的。
“——我並沒有擔心。”
她有些無力地說。
蘇琳抿了抿唇,感受著臉頰上升的溫度,她確信這不是戰鬥後遺症,而是自己的某些情緒引起的——
不行不行,轉移一下話題。
說點嚴肅的東西!!
蘇琳清了清嗓子,“咳咳,雖然偏題是我們的老日常了,話說回來,你們制定的死淵規則?”
——她的所有生命體徵、包括最微小的變化,利伽都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堪比最精密的儀器測量出的結果。
因此他能推斷出小姑娘大概是一個什麼狀態。
蟲神垂眸斂去眼中閃爍的笑意,“規則是早就被制定的,那是由我們過去的經歷所誕生的觀念,不過,我也在不斷驗證它,以確定它是否需要改變。”
“我和我的族群進入第二個宇宙時,曾經遭受到一些土著文明的攻擊,當蟲巢在那些星球上建立時,那個星域的執政者發表了一番非常深刻的指責,具體的措辭我記不住了,畢竟我也沒有系統學習他們的語言,總之是圍繞著我們不尊重生命,以及我們的繁殖方式讓他們感到不適。”
他輕聲簡述著這一段故事,“後來——他們存在的痕跡也隨著那個宇宙的毀滅而消失了,所以那些演講也變成歷史。”
“那時候,我又一次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世界的運行並不建立在那些人所喜愛的規則上,你有權持有任何一種觀念,但是想要維護它們,終究還是需要力量,所以勝利才是規則。”
蘇琳嘆了口氣。
仔細想想,這個道理其實挺通用的。
她穿去的那個宇宙,海藍帝國也是這樣的存在。
歷史記載中的古代藍星人費盡心思改良了基因,讓那些覺醒者得以出現,然後四處徵戰殺戮,毀滅了不計其數的文明。
今天人們能見到的那些亞人種族和其他智慧種族,幾乎都是曾經被帝國打服的。
隻是現在進入了和平時代,教科書上自然不會宣揚這種理念。
至於蟲族——隻是來自其他宇宙的降維打擊而已。
“所以,你們定下的規則就是,用戰鬥勝利證明自己是強者,而強者有資格獲得進化?”
蘇琳看著下面一地狼藉殘骸的競技場。
那些癲狂廝殺的低等蟲族們,大部分都變成了殘缺不全的屍骸。
他們終究和人類不同,沒有血肉模糊的髒器腸子腦漿等等,隻有一節節覆蓋著甲殼的足肢和軀幹,乍一看倒像是一些支離破碎的玩具。
倘若不是地面上肆意蔓染開的血海,恐怕這場景更像是一堆死去的機器人,而非是智慧生物之間你死我活的屠宰場。
低等蟲族能辨認人類的文字,也能用人類的武器,說他們是智慧生物應該毫無問題——雖然他們似乎不能說人類的語言,但那也是因為他們不具備能力,去模擬人類的發聲器官。
然而想想自己也有這種無腦時刻,蘇琳又不太確定了。
“你可以這樣理解。”
“不同的等級有不同的戰鬥,就像他們——”
競技場上還零零星星站著十幾個蟲族,偌大的廣闊場地都顯得空曠起來。
他們每人都殺夠了九個。
“他們沒有很強的恢復能力。”
蘇琳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些勝出的幸存者,“而且彼此之間的戰鬥,可能在幾秒鍾就會結束——”
他們體內都蘊藏著死淵的能量,隻是非常稀少。
因此他們選擇用那種能量凝聚出手持的武器。
具體的戰鬥——倒是有點像兩個拿著刀的普通人,誰把刀先捅進對方的致命部位,誰就贏了。
蘇琳嘗試著釋放了少許能量,在手裡搓了一把小小的匕首,雖然形狀不太規則也不夠漂亮,遠看好像拿著一個尺寸略粗的熒光棒。
指揮官那種級別都是一對一的打鬥加車輪戰。
往下的普通蟲族,似乎就換成了群毆。
雖然具體規則都是活下來並且打敗九個對手——不過指揮官很難死亡,至少頭掉了還能裝回去。
按照蟲神的解釋,這些戰鬥的難度是一樣的。
對於指揮官而言,車輪戰的九連勝中間不能輸,要耗費許多時間。
對於普通蟲族而言,大亂鬥裡隻要殺夠九個,就能得到死淵的能量,哪怕混戰尚未結束。
但是,除非在拿到獎勵後火速逃離競技場,否則還是有被人殺掉的可能。
“他們真死了嗎?”
蘇琳看了半天,實在是感覺不出競技場上的“屍體”到底還會不會復活。
“如果用人類的標準來看,半數以上都沒有死。”
利伽完全不為所動,好像這些死去的族群成員都和他沒有關系,“他們會復活,盡管——”
他停了一下,“假如你飛船上的掃地機器人壞掉了,你會難過嗎?”
蘇琳:“如果你說的是為了財產損失而難過,會,但我知道你指的不是那個。”
蘇琳又去看鮮血橫流的競技場。
她敏銳地捕捉到有些屍骸在小幅度晃動。
“……”
一截被砍掉的肢體搖搖晃晃地、從下而上地將自己撐了起來。
那一條長長的手臂似的肢體,斷口處鑽出幾縷細細的紅色光絲,紅色能量牽引著它緩慢地向某處挪動。
最終慢慢靠近了一座各種破碎屍體堆積成的小山。
那座屍山晃了晃,然後猛地滾出一個僅剩下半邊身體的工蟻。
蘇琳眼睜睜看著那個蟲族接上了手臂。
牠的身軀傷痕累累、被壓得幾乎幹癟,腦袋都變形了,而且失去了腿,隻能用四條手臂挪動著身體,四處尋找那些被砍掉的部位。
“用你熟悉的比喻來說,他們的狀態就像被植入特定程序的機械生命,因而對外界的刺激有反應,會給予相應的行動。”
利伽耐心地解釋:“在他們進化到下一個等級之前,他們很難獲得你熟悉的那些情感——哪怕是進化了,也隻能得到一小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