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秒後,蘇琳躺在地上。
好吧,她的降落不太成功。
她望見天空中停泊的深紅色巡洋艦,附近環繞著大大小小的護衛艦和突擊艦。
一座座龐大的蟲族戰船仿佛陰影般覆蓋了蒼穹。
幾秒鍾後,周圍漸漸湊上來十幾道高高大大的身影。
工蟻們拎著各種槍械,站在大坑上方,莫名其妙地俯視著坑底的人類少女。
蘇琳:“……”
她從布滿龜裂縫隙的大坑裡站起身來, 拍掉頭發上沾著的沙礫土渣。
她抬起頭,看著大坑旁邊圍著的一圈低等蟲族, 十幾雙腥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有專家分析說,蟲族這種生物的情感非常淡薄,他們很難有情緒起伏。
譬如說, 他們如今必然懂了人類的語言。
但事實證明, 即使你向他們發出咒罵或者挑釁, 他們也會用那種冰冷麻木的眼神繼續看著你。
專家們認為並不是蟲族涵養太好, 而是他們就不會為此動怒。
或者說, 即使他們真的生氣了——譬如那些在巢穴裡生孩子而被刺客打斷的高等蟲族們。
他們也不會暴跳如雷破口大罵, 隻是會將敵人殺幹淨。
如果他們更憤怒一點, 就幹脆一路殺到敵人的大本營裡,就像魔眼曾經對紅血海盜團所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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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琳:“麻煩各位讓一讓?”
她其實沒報什麼希望。
對她而言,就算涼在這裡也不是什麼不可置信的事。
畢竟她在初見到利伽的時候,就想過自己被蟲族們撕成碎片的死法了。
下一秒,看上去如同一群機器般的工蟻們,竟然齊刷刷地後退幾步,真的給她讓出了道路。
蘇琳眨了眨眼睛,直接從兩三米深的坑洞裡跳了出來。
她的身體輕盈、四肢卻不乏力量,早在地獄迷宮的遊戲裡,就深深體會到了這一點。
工蟻們繼續後退,又退了幾步,才整整齊齊地單膝跪下,將手中的槍支拄在地面上,好像古代騎士手中的利劍。
他們都有三米上下的高度,甫一下跪,周遭被遮擋的景象都暴露出來。
蘇琳看到鐵灰色的荒原,軍工基地模糊的輪廓,還有遠方停駐的傀儡蟲們,它們伸開鋒利的足肢,幾乎是完全匍匐在地上。
所有的蟲族都保持著下跪或者伏地的恭敬姿態。
荒原上安靜得隻剩下風聲和機骸燃燒的聲音。
有一道身影從前方緩緩走來。
牠大概有兩米多高,頭上有兩根長長的棒狀觸須,身軀極為纖細,覆蓋著一層單薄的黑色角質甲胄,行走時兩腿直立,又有四隻細長的手臂,手爪幹瘦尖銳。
蟲族背後有兩對藍色鱗翅,在黯淡的恆星光照射下,鱗片繞射出微弱的迷幻彩芒,又泛著冷凝的金屬色澤。
蘇琳:“…………”
她早就知道,哪怕是美麗的小蝴蝶,被放大幾百倍之後,也會變得有些嚇人。
更別說對方不完全是蝴蝶的樣子。
這是一個織夢者,指揮官即中等蟲族裡的一種。
在視頻影像裡,這種生物可以直接憑借身體撞穿一艘又一艘的戰艦。
“您好。”
這位指揮官走至前方十餘米的位置就停了下來。
牠的聲音聽上去很輕,也十分中性,沒什麼情緒色彩。
蘇琳已經能清晰地看到牠的臉。
說實話,當昆蟲的腦袋被擴大到和人類相近的時候,確實有一點點恐怖。
蟲族有兩個巨大的半球狀復眼,上面遍布著密密麻麻的六角楔形的小眼面,毛絨絨的銀藍色唇須之下,是長長的向內卷曲的口器。
牠身後的鱗翅向後合攏,並張開了四隻手。
“您好。”
蘇琳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禮,就十分僵硬地鞠了個躬。
當她完全直起身來,和蟲族對視了一秒之後,眼前一花,世界天旋地轉。
蘇琳被打飛了。
蘇琳:“…………”
遲了一瞬,她腰間才傳來一陣劇痛。
她低頭一看,襯衣綻開一道裂口,裡面滲出斑斑血跡。
蘇琳摔在地上,眼見著前方又是黑影一閃,咬著牙向旁邊猛地一滾。
剛才所在的地面果然被深深擊穿!
她簡直嚇得滿頭冷汗,雙腿發力向後閃避,硬生生跳出了五六米遠的距離。
蟲族果然緊隨而至。
下一擊尚未完全打出,見到對手閃避,牠也就在途中變了方向,振動雙翅橫衝而來。
此時織夢者的兩條手臂完全變形,暗紅色的能量纏繞在幹瘦的節肢上,在末端延伸出兩道長長的爪刃。
那兩道爪刃足足有半米多長,鋒利凜冽,甚至隱隱泛著血腥氣息。
別說近身給牠一拳,隻躲閃對方的招數,幾個回合過去,高強度的動作就讓蘇琳感到有些疲憊,而且緊張得快要精神衰弱了。
——織夢者的動作其實非常快。
在其他人眼裡,可能根本沒看到什麼攻擊動作,自己的腦袋就被削掉了。
和傀儡截然不同。
不過,蘇琳能大致看到對方的運動軌跡。
再加上她的身體和意識高度協同,隻要她集中注意力別分神,勉勉強強是能跟上的。
隻是縱然能跟上對方的速度,蘇琳也未必每次都能判斷準確,有時躲避的方向錯誤,就又會挨上一下。
她的雙臂已經數次中招,腰腹上更是多了好幾個孔洞和傷口。
鮮血已經染紅了襯衣的袖子和下擺,甚至順著衣角滴滴答答地墜落,灰白的土地上蔓延開血跡,又被踩得支離破碎。
蘇琳感到尖銳的疼痛,像是一隻手扼住咽喉,全身血液上湧,腦部的血管仿佛都在瘋狂跳動。
A級覺醒者。
A級。
“隻要能生出覺醒者,拿補貼就衣食無憂了。”
“白瞎了體質。”
“等著嫁人當米蟲就好了嘛。”
“你根本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
他們可能說的是事實。
但是她不喜歡那樣生活。
蘇琳跪在地上。
她側過頭看向遠處的觀戰者。
黑發紅眼的男人站在飛船旁邊,俊美的臉容上一片平靜,聚精會神地凝望著自己。
——那種眼神裡並沒有看到弱者出醜的諷刺和輕蔑。
相反,他的眼神裡甚至充滿了欣慰和期待,好像給自己關系絕好的朋友或者戀人贈送了禮物,正目睹著對方拆開包裝、等待著對方露出喜悅的笑容。
對了。
她曾向對方提過,自己想要變強,想要看到強者眼中的世界。
她也曾說過,自己隻進入了初級覺醒狀態,或許需要更多的刺激才能更進一步。
而他正在幫她達成願望。
對於在各個宇宙間穿梭徵戰的蟲族來說,受傷絕不是值得一提的事。
人類的情侶和朋友之間,不會將對方推入火坑眼睜睜看著她遍體鱗傷。
然而蟲族呢?
他們衡量事物的標準是不一樣的。
蘇琳忽然清醒過來。
她聽見自己的喘息聲。
心跳依然強烈而有力,眼前的世界也越發清晰。
——我可以堅持下去。
腰腹再次被劃傷。
數道傷口縱橫交疊,疼痛越來越鮮明,在瀕臨極限的那一點,所有難以忍受的劇痛仿佛又開始漸漸消散。
在極度的疼痛中,在意志漸漸渙散時,腦海中依然殘留著唯一一個清晰的觀念。
——我可以堅持下去。
我可以像強者一樣戰鬥,可以像強者一樣不畏懼疼痛,可以像強者一樣打爆所有不尊重我的人。
我不是在忍受痛苦。
我隻是在付出代價,換取我想要的東西,為此除非我死,否則絕不會放棄。
而且——
我不想讓他失望。
“謝謝——”
蘇琳感到了那種令人戰慄的奇異快感。
“謝謝你給我的機會——”
她撐著身體站起來,側過頭看向飛船旁邊的人,“——你的禮物。”
一股熱意沿著脊椎層層攀升,被劇痛折磨而萎靡的精神,也似乎都被某種強烈的渴望喚醒。
難以想象的亢奮感,如同毒藥般在四肢百骸間蔓延開來。
那些折磨身體的痛楚,都在這感覺下變得淡薄、然後麻木。
她的瞳孔因為興奮而急速縮張,全身血流加快,感官敏銳程度翻倍遞增。
長長的爪刃當頭劈落而下!
蘇琳側身,以極為微小的距離,躲過從上而下的一爪。
爪刃落在地上,直接切開一道數十米長的深深的溝壑,兩側的地面向外扭曲著、仿佛被巨力犁開。
十餘米外本來有一架破損的飛行器,直接被這一刀的衝力撞得粉碎,變成了漫天飛舞的零件。
蘇琳卻完全沒有心情驚訝了。
她倉促間躲過剛才那一招時,似乎失去了平衡,直接撲倒在地上,雙手按著冰冷的鐵灰色砂礫。
緊接著,她看到對方一擊落空——
蘇琳瞳孔緊縮。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戰鬥,她已經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個指揮官動作看似很快,但並不是每一次都追求極限。
牠每次攻擊都留有餘力,因此每次招式落空後,都能迅速變招,直接在途中改變爪刃的方向。
剛才那一下,蟲族恐怕是認為十拿九穩,自詡可以對她造成致命的傷害,所以力量輸出稍微大了一些。
這是趁虛而入的機會!
這一連串思考都在極短的時間內進行。
織夢者右側的爪刃尚未收回,左側的爪刃已經當胸刺來!
他們的距離瞬間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