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崔與他對視一眼,突然露出個堪稱醜陋的笑容來,抬手下令:“去,抓幾個人來。”
他身後的士兵應聲而動,大步走向人群。這時候看熱鬧的人再往後躲已是晚了,見狀頓時慌亂起來,被那幾個將士抓去了幾人,男女都有。
陸書瑾站在人群靠後的位置,親眼看見其中有婦女被士兵一把薅住頭發,尖叫著拖去了賈崔的面前。她心中一凜,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喬百廉面容沉鬱,再沒有了方才的半點笑意,看著面前的年輕男子,語氣帶著些許質問:“二位這是何意?”
賈崔雙手叉腰,先是走到被抓的幾個百姓面前,跳過其中的男子,將三個婦女的臉捏著抬起來看,擰著眉一陣嫌棄,“怎的如此醜?”
被抓幾人早已察覺出大禍臨頭,嚇得哭出了聲,更是連連向賈崔求饒。
那世子說道:“即日起,我們的兵隊將駐扎雲城,接管雲城的掌控權,為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就先給你們立個規矩,若是敢有不從或是反抗者,便像這幾人一樣。”
他說完,衝賈崔揚了揚下巴。
賈崔接到示意,指著其中一個女子,語氣極為隨意道:“先殺女人,女人無用。”
“住手!”喬百廉大喝一聲。
話音還未落下,那抓著女人的士兵便手起刀落,一刀就抹了婦女的脖子。
脖子被割開之後血液噴湧而出,噴得到處都是,被那士兵丟在地上,不斷地抽搐著身體,但很快就沒了動靜。
百姓之中爆發出驚恐的叫喊,也不敢再看熱鬧,紛紛往家中逃去,人群立馬變得擁堵,一時之間水泄不通,竟將所有人都困在當地。
陸書瑾站在人群之中,直勾勾地看著這一切,隻覺得遍體生寒,心像落入了冰窟窿。
不斷湧出的鮮血和屍體狠狠刺進心口,無邊的恐懼奔湧而來。
草菅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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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個字說起來倒是輕巧,然而今日目睹之後,才切身實際地感受到這四個字的可怕之地。
人命在這些人的眼中,當真就如路邊的野草,一刀下去,一個鮮活的生命就沒了。
就在刀刃快落到第二個婦女身上時,喬百廉撲身上前,一把撞開了那個士兵,瞪著赤紅的雙目衝賈崔道:“賈將軍,百姓無辜,何以如此殘害百姓,視人命若浮萍?!”
賈崔渾然不在意,“幾條蝼蟻之命何足掛齒?還不趕緊滾開,你也想跟著一起死是不是?”
世子也道:“還請喬老讓開,這是六殿下叮囑我等要辦的差事。”
喬百廉拒不退讓,“雲城百姓淳樸敦厚,斷然不會反抗將軍,可若是再殺無辜,隻怕引起人心惶惶,民眾難服對將軍辦事也極為不利,還望將軍世子三思!”
賈崔雙手抱臂,沉吟了一瞬倏爾笑道:“喬百廉,你既是在求我,可能有點求人的樣子?”
喬百廉聽聞此言,微微低頭,沒有任何猶豫地將外袍撩起,徑直跪在地上,蒼老的脊背彎下來,頭磕在地面,聲音沉甸甸的,“下官求賈將軍饒過無辜之人。”
這聲音傳到陸書瑾的耳朵裡,僅是這麼一個瞬間,她的淚就滑落下來,從臉頰落下,留下冰涼的湿痕。
先是這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沒有任何緣由地死在面前,又是她一直打心眼裡敬重的先生卑躬屈膝,向惡人低頭。
陸書瑾本以為她見識了那麼多,已經能夠冷靜地面對任何情況,但看到這一幕時,她的內心仍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腦子在一刻不停地飛速轉動。
她現在能做什麼?該怎麼做?蕭矜不在城中,還能去找誰幫忙?她若是現在站出去,又如何能說服這兩個惡人停止暴行?又如何保證自己沒有生命危險?
一團雜亂無章地思考過後,陸書瑾得到了答案。
她什麼都做不了。
若是貿然出頭,她的下場會跟倒在地上的婦女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她咬緊了唇,站在人群中一動不動。
賈崔得意極了,那張粗獷的臉上盛滿春風笑意,似報了多年前官場上頻頻在喬百廉那裡吃癟的仇。
昔日高談闊論,桀骜難馴的狀元郎,終是折了脊梁骨,卑微地跪在他面前。
賈崔啐了一口,痛快道:“老子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本來這差事落不到我頭上,就是聽說你在雲城,老子才託了不少人動用關系得了這個差事,翻山越嶺就等著看你這可憐的模樣。”
他說完大笑起來,隻覺得無比解氣,惡狠狠道:“沒了蕭雲業,你連個屁都不是!一個茅草屋裡長大的東西還敢處處壓老子一頭,他娘的……”
忽而幾聲呵斥自人群後方傳來,很快擁擠的人群便像被什麼疏通似的,人群開始松動,百姓爭先恐後逃離南城門。
人群之中站著幾個高大的護衛形成半圓圈,在分逃的人流中保持著隊形前進。
陸書瑾轉頭看去的瞬間,就見幾個護衛散開,站在中央的那個人幾步上前,停在賈崔面前。
正是面冠如玉,笑意吟吟的葉洵。
他揖禮道:“世子殿下,賈將軍,下官來遲。”
賈崔疑惑道:“你是何人?”
“下官名喚葉洵,家父乃是雲城知府。”葉洵的態度沒有諂媚討好,充滿著客套。
賈崔臉色一變,有幾分和藹,“原來是葉知府之子。”
葉洵頷首,轉頭看了眼還跪在地上的喬百廉和一旁血流滿地的屍體,困惑道:“這是……”
“哦,這是我們初來雲城,想立個下馬威,給雲城的人提個醒。”賈崔道:“不過這喬百廉既然下跪求我,那此事就暫且作罷。”
葉洵又豈能不知?
這哪是給雲城百姓的下馬威,分明就是故意行兇,想要借故試探蕭矜。
蕭字旗立在雲城的城牆之上,這座城就受蕭家的庇護,如今蕭雲業帶領長子葬身北疆,次子被困於京城,唯有幺子留在這裡。
外界傳聞蕭家嫡子整日曠學玩樂,文不成武不就做盡混賬事,若是他尚有一個庇護雲城百姓之心,帶人前來阻止,那則正好是自投羅網。
若是他不來,便是貪生怕死之輩,則更好應付。
葉洵笑容不減,隻道:“既然此事作罷,那二位便去葉府喝茶歇腳,這一路來也是辛苦。”
“不了。”果然,那賈崔大手一揮,蠻橫道:“還喝什麼茶,直接去蕭府!我去會會那個蕭家的軟蛋。”
葉洵沒有立即應話,而是轉臉看了看一旁的世子。
世子也點頭道:“先去看看吧。”
葉洵拱手道:“那便由下官在前面帶路。”
他說完便轉身而去,賈崔世子二人跟在後面,帶著一眾排成長隊的士兵離去。
先前被抓的幾個百姓也被放開,嚇得哭喊著逃走,隻餘下了一具死屍和喬百廉。
南城門的人幾乎走光了,賈崔等人乘馬車也不見了蹤影,陸書瑾揩了一把眼角的淚,快步走過去,將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的喬百廉扶住,“先生……”
喬百廉十分訝異她的出現,又看見她雙目赤紅,無奈一笑:“你怎麼在這裡?”
陸書瑾彎腰,為喬百廉的衣袍和雙膝拍去灰塵,說道:“聽聞南城門有突生事件,便來瞧瞧。”
喬百廉沉重地嘆一口氣,雙眉緊擰,滿是憂愁:“接下來的日子雲城怕是難有太平,你萬不可在外面亂跑,快回家去吧。”
“學生先將先生送回去。”陸書瑾攙扶著他的胳膊道。
喬百廉年紀大,跪了這麼一會兒,腿就疼得不行,走路也一瘸一拐。
他走了一段,忽然道:“書瑾是不是覺得我向惡人下跪之舉極為懦弱?”
陸書瑾一下子抬眼看向他,急忙用真摯的語氣說:“怎會如此!先生為大義而行,學生自心底欽佩不已!”
“對,對。”喬百廉語重心長道:“氣節在骨不在表,若老夫這一跪能為雲城百姓暫求幾日安寧,便是天大的幸事。”
他拍了拍陸書瑾的手,緩緩將她推開,說道:“我不用你送,外面危險,莫要亂逛,盡快回去吧。”
陸書瑾追了兩步,又停下了,怔怔地看著,眼眶發熱。
喬百廉一瘸一拐,慢慢地走著,往日的一身文人傲骨終是顯出了蒼老的疲態。
但背影卻依舊如松如竹,堅韌無比,風雪難摧。
這繁榮昌盛的萬裡江山,等級森嚴的泱泱大國,有人玩弄權術,爭奪名利,輕賤人命,百般行惡。
自然就有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作者有話說: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橫渠語錄》
第82章
蔣宿在將軍府衝撞了賈將軍,被將軍一怒之下砍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