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宿抄東西的毛病擱在以前並不嚴重,隻是偶爾策論忘記寫了,或是寫不出來才會想著抄別人的。但自從陸書瑾來了之後,他完全依賴於陸書瑾,什麼都不願意自己寫了,一門心思抄抄抄,蕭矜老早就發現了,正打算想辦法治他。
今日他又幾次三番在考場上煩擾陸書瑾,實在該好好治治。
蔣宿給張夫子給拎到了門外,測驗結束的鍾聲敲響,他收走了所有考卷之後,帶著哭喪著臉的蔣宿離去。
陸書瑾站在座位上透過門看他垂頭喪氣的背影,心中浮現些許不忍心來,正逢蕭矜走到她邊上,她低低道:“這樣,是不是過了些?”
蕭矜卻渾然不在意,“不吃虧如何長記性?光口頭教是不夠的,蔣宿性子混,越打越瓷實,用溫水澆可長不成大樹。”
陸書瑾沒說話,但心裡也是贊同的。
餘下的一門策論蔣宿沒來參加,估摸著正在悔室裡挨訓挨罰,不知道蹲哪個角落裡哭著呢。
中午用飯的時候,蔣宿才回來,兩隻眼睛紅得厲害,沉著一張臉,平日裡跟蕭矜天下第一好,現在也生氣了,悶頭坐在位置上誰也不理。
陸書瑾看了看,主動湊過去問:“先生如何罰你了?”
蔣宿將頭扭過去,顯然也生陸書瑾的氣,並不應答,卻把兩隻手掌給裝作不經意似的攤出來,掌心紅彤彤的還有些腫。
是挨板子了。
陸書瑾忍著笑說:“你跟我生什麼氣啊?又不是我告的狀。”
蔣宿沒忍住,扭過來跟她辯駁,“都是你不給我抄,我才會被蕭哥算計!”
陸書瑾說道:“那你可太冤枉我了,我本來就打算給你的,隻不過你先一步接了蕭矜的答卷。”
蔣宿道:“我央求你許久,你都無動於衷,心是鐵打的,腸子是石頭做的,你就不是個好人。”
“當真?”陸書瑾反問,“我不是你的陸賢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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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是了。”蔣宿道。
“那蕭矜呢,還是你的好大哥嗎?”陸書瑾又問。
蔣宿卻一下子沒有回答,沉著嘴角不說話。
陸書瑾心說蕭矜是不是給蔣宿灌迷魂湯了?
正想著,蕭矜進了學堂,手裡提著食盒,一眼就看到紅著眼眶臭著臉的蔣宿,便嘴角牽起個輕笑,走到邊上輕飄飄地問一句,“回來了?”
蔣宿梗著脖子不理他。
蕭矜將食盒放在他桌上,“給你吃。”
蔣宿神情頓時一變,又拉不下臉,“我不要。”
“本來是我要吃的,但瞧你不高興,就想給你吃,不要就算了。”
“我要。”蔣宿趕忙改口,“總不能白白讓你坑害。”
蕭矜順手從旁邊的位置上勾過來一把椅子,坐下蔣宿邊上,放緩聲音問道:“夫子如何罰你了?”
蔣宿方才還氣著,現在竟完全不氣了,說起來還有些委屈,“打了我手板,還要我重寫算術答卷和策論,在悔室門口罰站到方才敲鍾。”
蕭矜眼中噙著笑,慢條斯理地將食盒打開,飯菜的香味兒瞬間湧出來,他把裡面的碟子一盤盤拿出來,放在桌上。
季朔廷也將食盒放在陸書瑾的桌上,把裡面的菜擺出來,說道:“你啊,不打你,能長記性?”
蕭矜接著他的話問:“蔣宿,你日後可想過要去做什麼?”
蔣宿眼睛看著桌上一盤盤的菜,目光隨著蕭矜的手而動,腦子壓根沒有思考,“蕭哥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那若是我將來入朝為官呢?你要如何?”蕭矜說:“你父親的官職並不能世襲,你又憑什麼本事入朝為官?”
蔣宿驚訝,“蕭哥你若是能為官,我也能吧?至少我的算術還比你多對一題。”
季朔廷道:“不,以你先前的狀況來看,你不能。”
他的話讓蔣宿一臉茫然,聽不懂。
蕭矜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不輕不重地捏揉起來,說道:“我向來不是什麼好人,我日後要去做貪官,當奸臣,你也要跟隨我嗎?”
蔣宿皺眉看著他,眼裡滿是疑惑,沒有應答。
陸書瑾靜靜看著,並不從中插話,將蔣宿的不理解和糾結神色盡收眼底。
蕭矜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教蔣宿。
“所以不管你是跟隨一個滿心為民的忠臣義士,還是跟隨一個作惡多端的佞臣小人,你都必須有著出眾的能力,不可庸碌平凡,泯然眾人。”蕭矜神色肅然,盯著蔣宿相當認真地說:“若是你再如此碌碌無為,日後恐怕跟不上我的腳步,撇下你??x?,是必會發生的事。”
蔣宿呆著目光看了他許久都沒說話。
蕭矜等了一會兒,不再多說,分了碗筷,“來,先吃飯。”
陸書瑾早就料想過蕭矜會擔任這種角色,他和季朔廷都比同歲的少年活得更通透。別的少年還在曠學蹴鞠喝花酒;他們卻奔波忙於官場算計,為民鬥爭。
近朱者赤,蕭矜真正結交的人,品行自然差不到哪裡去。
但是當她親眼看到蕭矜不緊不慢地對蔣宿說出那些話之時,心中還是不免被震撼,同時湧起一陣酸澀。
能被人教,其實也是一種幸福。
陸書瑾就是自己長大,無人教導,全憑自己摸索,幸而她學了字會讀書,從書中學會了何為對,何為錯。
她轉頭看了看窗外的朝陽,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季也如此燦爛耀眼。
熾陽永懸不落,少年的意志亦是如此。
陸書瑾想與他們一起,成為晏國新生的日光,幹淨明媚。
吃完了飯,季朔廷帶著蔣宿去外面走走,蕭矜就斜倚在座位上看書,丁字堂內沒有別人,大多都回家或者回舍房去了。
陸書瑾見狀,便從書箱中拿出那把扇子,遞到蕭矜面前,“送你。”
“送我?”蕭矜立即放下了書,把扇子接過去看。
這白玉扇所用的玉是非常普通的品種,乍眼看上去潔白光滑,瞧著還行,但蕭矜入手一摸就能感覺到玉的次等,做工雖算不上極其精細但也中規中矩。
坦白說是蕭矜尋常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低廉東西。
但他將扇面一展開,裡面的字隨著褶子呈現,蕭矜瞬間笑意吟吟,眉梢滿是歡喜,一點也不覺得低廉了,贊道:“這字寫得可真好,難不成你每日都練,是為了寫這一副扇面贈我?”
陸書瑾也彎著眼睛笑,“自我來了雲城,你對我照顧頗多,就算你說我們之間不必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但我還是想送你些東西,雖微不足道,但也算是我的心意。”
“怎麼會微不足道?”蕭矜把玩著扇子,愛不釋手,“好得很,我喜歡。”
陸書瑾見他喜歡,心裡也是開心的,說道:“若你喜歡,這幾日就都帶著吧。”
“那當然,我會一直帶著。”蕭矜說。
且說到做到,下午的禮節考和武學考,蕭矜都帶著這把扇子,別在腰後,藏在外袍裡。
禮節對於陸書瑾來說並不難,唯有武學測驗上的騎術對她而言才算是真正的難題。
學府每兩日就會有一下午武學課,學平射騎術和些簡單的動作強身健體,陸書瑾學騎術學了很長時間,才能在馬走起來的時候坐穩。
這次的測驗,考的是騎馬行過幾處障礙,對熟練馬術的人來說極為簡單。
陸書瑾站在樹下看蕭矜騎著馬從場地的這一頭奔往另一頭,束起的長發飄搖,衣袖袍擺翻飛,恣意瀟灑,輕松地完成測驗。
她兩手交握著,神色恍惚。
“陸兄可是在憂慮騎術測驗?”身邊傳來梁春堰的聲音,他不知何時走到了身邊來。
陸書瑾神色稍變,方才都忘了的,經梁春堰一提竟又想起來,她嘆道:“不錯,我先前從未碰過馬。”
梁春堰笑道:“我也是,不過這些馬性情溫和,自幼馴化,很聽指令的,你隻管像以前那樣練習就行。”
“話雖如此,”陸書瑾說:“可每一回上馬背,我都怕得很。”
梁春堰開了個玩笑:“那便讓我頂著陸兄的名字,替你去測驗。”
陸書瑾笑了笑,“也不是不可。”
蕭矜從馬背上翻下來的時候,目光一尋,正看到陸書瑾和梁春堰站在樹下說話,臉上都帶著笑。
他神色沒什麼明顯的變化,隻微微繃著嘴角,走到季朔廷身邊說道:“那梁春堰不像個好東西,再查查。”
季朔廷納悶,“怎麼又不是個好東西了?這個月你都說三回了,查了三回都沒什麼異樣,還查?”
這梁春堰在蕭矜嘴裡,就沒當過好東西。
“小心駛得萬年船!”蕭矜哼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