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得遠,光坐馬車就坐了五日,輾轉幾站,來到了晏國有名的繁華之都,雲城。
陸書瑾以前來過這地方,是姨夫當時在雲城有生意來往,便攜妻帶子來此處遊玩,陸書瑾是順道捎上的那個。
她曾在雲城最有名的寺廟之中搖過一籤,掉在地上的紅籤上面寫著工整的字體,陸書瑾撿起來的時候,一翻面,就看見“大吉”兩個字。
陸書瑾並不覺得這個上上籤能夠改變她的命運,但她離開楊鎮之後,換了新衣裳改了新名字,將以前的東西都扔掉了,隻留下了這麼一根籤子。
至少這個籤子能證明她曾經幸運過。
月探入窗,在她的床邊灑下微光。
陸書瑾將那根泛黃的木籤捏在手中摩挲很久,最後壓在了枕下,蓋被睡去。
次日一早,陸書瑾像往常一樣醒來,穿衣洗漱,出門吃飯,而後趕往夫子堂。
“這六章,都是你寫的?”
唐夫子不在,囑託了周夫子代收策論,他將陸書瑾遞來的六張紙一翻,就知道上面的字跡出自一個人。
陸書瑾的面上露出一絲歉然,“蕭少爺昨日就將寫好的策論交予我,說是怕唐夫子見了他又責罵,便讓我一同帶過來,卻不想我不慎打翻了水杯暈了蕭少爺的策論字跡,便隻好重新誊抄了一份。”
周夫子半信半疑,將寫著蕭矜名字的策論看了一遍,又將陸書瑾的看了看,兩章內容自是天差地別,水準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便打消了疑慮說道:“像是他能寫出來的水平,倒是有些進步,你去吧,日後規矩些,好好念書,方不負喬院長所期。”
陸書瑾是抱著滿腹疑惑出去的。
她實在想不明白這種通篇廢話的策論,對於蕭矜來說竟然還是進步了,那他自己寫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交完策論後趕去甲字堂,大多人都已經坐在位置上,因著還有段時間夫子才來,是以堂中鬧哄哄的,皆在說笑玩樂。
陸書瑾進去之後,堂中的聲音霎時小了些許,不少人都望向門口朝她投來莫名的目光,看得她有幾分不自在。
Advertisement
她快步走到座位上,剛落座,吳成運就湊了過來,小聲道:“陸兄,聽聞你昨日跟著蕭四揍人去了?”
陸書瑾驚詫地瞪大眼睛,“這又是哪門子謠言?”
難怪方才她一進門,那些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我聽說的,據說是你昨日下學跟蕭四打了劉家嫡子,還被唐夫子訓斥,罰去打掃禮祠。”吳成運道。
“確有此事,不過我並沒有參與,是蕭四動的手,皆因前幾日那姓劉的在學府門口編排蕭四時被他撞上了,昨日又碰到,才有了這一出事。”陸書瑾解釋說:“我是被牽連的。”
前幾日蕭矜在學府大門口打人一事已經人盡皆知,前後事情一串,吳成運自然也就信了,皺眉道:“那此事可就糟了呀。”
“如何?”陸書瑾問。
“雖說你是被牽連的,但劉家嫡子兩次被揍你皆在場,必定已經嫉恨上了你,劉家在雲城雖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但家中到底是有官場背景,加之發了橫財,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若那小子存了心思要尋你麻煩,你在雲城無親無故,隻怕……”後頭的話吳成運沒說,隻嘆了一聲。
陸書瑾能聽出他話中之意,她孤身一人在雲城,怕是哪日碰上草菅人命的惡棍將她拐自偏僻之處打死了,都沒人會替她報官伸冤,惹上了這麼個家境富裕又有官場關系的少爺,是個大麻煩。
但她卻不甚在意,甚至還能說笑,“怕什麼?怕他用滿身橫肉壓死我嗎?哈哈。”
“你還哈得出來。”吳成運見她這模樣,心知自己也幫不到她,多說無益,隻提醒她平日裡多加小心。
陸書瑾點頭道了謝,翻開書本研讀,不再與他交談。
接下來幾日,那劉胖子約莫是在養傷,沒來找她麻煩,倒是吳成運緊張得很,得空便將搜羅來的消息說給陸書瑾。
劉胖子名為劉全,是劉家獨子,頗受長輩溺愛,在之前的書院也是個橫行霸道的主,來了海舟學府之後收斂不少,但看不慣蕭矜的做派又欺軟怕硬,平日裡隻敢躲著蕭矜走,在背後說些難聽的話,欺負些家世不如他的人,在學府開課那日是頭一次與蕭矜正面撞上,話還沒說幾句就被揍了一頓。
緊接著沒隔幾日,又在學府裡被蕭矜揍了第二頓。
抬回去幾日一直躺著養傷,劉家人心疼又惱怒,面對蕭家卻也不敢如何。
劉全吃了這樣大的虧,又不敢找蕭矜的麻煩,待回到學府之後,第一個找的人肯定是陸書瑾。
陸書瑾卻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似的,平日裡照常在學堂上課,吃飯去食肆,下學回寢房,除了這三個地方哪都不去,總是獨來獨往,不與人為伴。就連吳成運擔心她出事幾次提出要與她一起吃飯回寢房,都被她笑著婉拒。
這日下學,陸書瑾想著明日休沐正好回租賃的大院一趟,便打算上街買根簪子當做回禮送給沛兒姐。
她沒走遠,在學府周邊的街道轉了轉,挑了一根絨花簪後,手頭上的銀錢又沒了一半。
整日被吳成運恐嚇都沒皺一下眉頭的陸書瑾,因為逐漸見底的荷包愁苦地深深嘆一口氣,沒錢真的寸步難行。
姨母刻薄,陸書瑾這些年根本沒攢下多少銀錢,雲城的東西賣的又貴,這剛來還沒到一個月,手上的銀錢便所剩無幾。海舟學府免去了她入學和住宿的費用,但平日裡吃飯還是要花錢的,她須得找個辦法賺些銀錢才行。
她捏著絨花簪一路愁思回到舍房,剛到房門口,就看到了劉全。
前兩日他還是拄著一根拐棍,今日倒多了一根,臉還沒消腫,看起來跟豬頭神似,模樣極為好笑。他這次身邊沒帶著先前一起挨揍的兩人,而是換了三個年歲差不多的生面孔。
陸書瑾將簪花不動神色放入袖中,抬步上前,問道:“恭候劉兄多時,你總算來了。”
劉全見到她便氣得咬牙切齒,他入海舟學府半年的時間,背地裡不知道編排蕭矜多少次,偏偏就遇到陸書瑾這兩回正好被蕭矜撞上,心中已經將挨的這兩頓揍記在她的頭上,傷都沒養好就迫不及待地尋來了,恨不得打得她滿地找牙跪地求饒,解心頭之恨。
聽到陸書瑾的話,劉全冷笑,“你是知道我必定會來找你?那你可做好哭喊求饒的準備了?”
陸書瑾擰著眉,沉重嘆一口氣,“陸某恭候劉兄隻為誠心道歉,正如劉兄所言,蕭矜那廝就是一個不學無術,懦弱無為的小人,竟是陸某有眼不識,誤會劉兄,要打要罵陸某沒有怨言,隻希望劉兄能讓陸某將功補過,以表歉意。”
劉全到被她這一出給整懵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問道:“蕭矜如何你了?”
陸書瑾捏著拳頭,氣道:“那日我們到了悔室,他在夫子面前竟將所有過錯推到我身上,直言是聽了我的挑唆才動的手,夫子重重責罰於我,險些將我逐出書院前途盡毀,我苦苦哀求才讓夫子將我留下,我這才算是識清蕭矜那狗東西的真面目。”
“我就說!”劉全一??x?聽這話,頓時無比激動,扯動臉上的傷口哀叫一聲,又恨聲道:“他根本就是仗勢欺人的軟蛋,若非是蕭家的背景,他早就被人打成過街老鼠了!”
陸書瑾用袖子擦了擦發紅的眼角,“那日之後我悔不當初,更佩服劉兄的膽識與獨到眼光,隻等著當面向劉兄賠不是。可我多方打聽也不知劉兄家住何處,隻得在學府等候,今日劉兄既然來了,打罵暫且不論,隻希望劉兄能將日後學堂夫子所留的課餘策論全都交予我來寫,方能緩解我心中的歉意。”
劉全今日來本打算要狠狠教訓陸書瑾的,但他向來是個沒腦子的人,一聽到陸書瑾說將他日後的課餘策論全包了,頓時心裡歡欣起來。
這個點子真是美到他心坎裡了。自從家人花重金將他轉來海舟學府之後,他就沒有一日安生日子,這裡的夫子授課內容晦澀難懂,管理嚴格,又會留下很多的下學之後的課業,讓他完全沒有了以往的逍遙日子,且策論若是寫得敷衍或是不好,還會被夫子點起來當著整個學堂人的面訓斥,極其沒面子。
這著實是劉全的一大愁心事。
而陸書瑾文學出眾,若是能讓她代寫策論,往後的日子會舒坦很多。思及此,原本要狠狠揍陸書瑾一頓的劉全頓時打消了念頭,衝她露出個笑來,“你當真願意如此。”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劉全因為鼻青臉腫,笑的模樣相當醜陋,陸書瑾忍著笑道:“我說到便會做到,當是給劉兄賠不是。”
劉全思來想去,還是有些顧慮,一時拿不定主意。
陸書瑾見他這模樣,便決定再推一把,她看了看劉全背後的三人,又道:“幾位賢兄既是劉兄的好友,便也是我的好友,策論也可一並交予我寫。”
此三人本也不敢惹是生非,迫於劉全的家世威脅才硬著頭皮跟來,眼下一聽陸書瑾提出要包了他們全部的策論,當即喜出望外,圍著劉全左一言右一語勸說起來,直言此乃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
劉全愚笨,聽了這一通勸言,倒不覺得她是誠心道歉,隻覺得她是在蕭矜那頭吃了癟,又怕被自己打,屈於他的家世本領,這才服軟討饒,主動為他寫策論。如此,他更加得意起來,笑得腫眼睛眯成一條小縫,隻字不提方才要揍人的事,跟陸書瑾哥倆好,“這可是你自己提出的,那日後我們的策論就麻煩陸兄弟了。”
陸書瑾看著面前的豬頭臉,勾著唇角,白瓷般的臉染上笑意:“那是自然。”
第5章
海舟學府的拜師禮
隔日,陸書瑾用了午飯後便回了租賃的大院。
城北長青巷一帶有很多這樣的租賃大院,其中多是來雲城做活謀生的人,大白日基本無人在,幾扇小門上都掛著鎖,陸書瑾特地看了一眼沛兒的房門,見上面沒掛鎖,心中還有些奇怪。
繡坊是沒有休沐的,她這個點應當在繡坊做工才是。
陸書瑾在門口喊了兩聲沛兒姐,沒人回應,她便先開了鎖進了自己房屋。
房中很簡陋,隻一張床配一對桌椅,還有一個矮櫃子,窗子也小小的。
即便是這樣,房間還是顯得有些空曠,因為陸書瑾留在這裡的東西很少,她先是檢查了一下東西確認沒有丟失之後,就坐在凳子上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歇涼,稍稍緩解了午後的炎熱,等待沛兒回來。
她的房門沒掛鎖,應當不會離開很久。
但陸書瑾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人回來,不由得又出門看,恰好看到一個婦女背著娃娃蹲在院中洗衣物,她揚聲打了聲招呼,“苗嬸,今日怎麼在院中洗衣物呢?”
大院後頭走過一條小巷,有一條小河,岸邊打了水井,住在附近的婦女大多都會在小河邊上洗,要在院中洗衣還需得將水抬回來,極其麻煩。
那苗嬸回頭看見是他,立馬笑了起來,“書瑾,不是聽說你去海舟學府上學了麼?怎麼回來了?”
“今日休沐,便回來拿些東西,順道看看沛兒姐。”陸書瑾走到院中,又往沛兒的房間門處看了一眼,還是來時的模樣。
苗嬸一聽,臉上的笑容頓時散了,雙眉微蹙攏上一層憂色,壓低了聲音說道:“沛兒她……昨夜就不曾歸來。”
“那她此前可曾跟你提過要去什麼地方嗎?”陸書瑾皺起眉詢問。
苗嬸搖頭,“昨日她隻說出去買些東西,讓我幫忙瞧下門,自那之後就再沒回來。”
陸書瑾思緒流轉間,就往著沛兒的房屋去。
門沒掛鎖,她一推便開,房屋的大小與她所住的那間差不離,但平日裡用的東西卻擺得滿滿當當。沛兒在這裡住了半年之久,小小的房間被她打理得很是整齊,所有東西都在。
沛兒在雲城隻有這一處住所,她絕不會什麼東西都不帶就在外留宿,定是遇到了什麼緊急或危險的事,以至於她都不能歸家。
陸書瑾走出門,對苗嬸道:“沛兒姐一日未歸,需得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