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我用學校的一半獎學金,從邵倩手裡買來一部半新的筆記本電腦。
除了學習,我也開始小說創作。
我對文學無甚天賦,看過幾部網絡小說,摸清楚套路之後,就開始動筆。
我沒有寫情情愛愛的女頻小說,而是寫懸疑類武俠類為主冷門題材。
因為受眾群體小,一部書開坑到上架收費,一個月撐死也就兩三百塊。
錢少,可我知足,起碼不用像乞丐一樣伸手朝我那個所謂親爸討。
暑假時光在敲鍵盤的指尖起伏間,彈指而過。
18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小姨敲開了我家的門。
大半年不見,小姨穿著低調昂貴的套裙,依舊美麗又有氣質。
對面的鄰居正巧開門,見了小姨,流露出先艷美後不屑的眼神,然後把自家的門關得巨響。
小姨並未受影響,開心地說,「蔣嘉,我可以帶你去省城了。」省城?
那是我生父,還有榮子坤做生意的地方,也是小縣城的街坊鄰裡都美慕可以去居住和發展的地方。
我做夢都想離開這個縣城。
可,機會來得這麼容易?
小姨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發現廚房隻有方便麵,米缸連一顆米都沒有,有些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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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嘉,你怎麼把日子過成這樣?」
我輕描淡寫說:「我爸停了兩個月的贍養費,學校的獎學金我夠花。」
小姨瞬間內疚起來,「是小姨沒有照顧好你,你和小姨去省城就好了。」
我問小姨,「去了省城,我住在哪兒?」
我生父早就不管我了,難道是去住榮家?
小姨自然而然地說:「當然和我一起住。」
我並不想去。
榮子坤,我打聽過了,他早年就是一個混混。
後來為了替人出頭,得罪了縣城的一些勢力,居然拋下糟糠妻,與小姨私奔了。
兩人私奔時,還帶走了榮騫。
榮子坤的髮妻悲憤,沒幾年就生病去世了。這樣的人,我敢承他的恩?
小姨看透我的顧慮,將安排事無巨細說給我聽。
「你不用擔心,事情我都和小姨夫說好了,會安排你去到最好的省一中。」
「你的成績怕受影響,小姨也會幫你安排家教。」
我並沒有馬上應下來。
因為我在等,等校長給我的回覆。
19
說來也好笑。
我短暫的十餘年的生命裡,直到相依為命的外婆死後,才有這個可以讓自己選擇的機會。
一個是去省城好似天堂,實則未來莫測的地方。
一個是繼續留在垃圾堆一樣的縣城,做最後一年的苦苦掙扎。
小姨給我的選擇很具有誘惑力。
可我當時正值青春敏感期,加上因為小姨與榮子坤私奔輿情對我的影響,令我十分排斥榮家那個所謂的富貴窩。
終於等到開學前一周,校長給我打來了電話,告訴了我期待已久的消息。
他可以安排我插班高三,但不會是最好的班級,能不能考上需要靠我自己。
接到消息的時候,我眼淚奪眶而出。
終於,我可以不用他人施捨,拿到一個可以靠自己闖出去的機會。
小姨對我的選擇,表現得難以接受。
為什麼會有人會放棄唾手可得的優渥環境,而選擇繼續待在人心陰暗的破地兒苦苦掙扎?
20
小姨已是習慣了富太生活,就算回縣城也是住在賓館,鄰居們根本撞不見她。
開學的最後一天,小姨和我坐在賓館的咖啡廳。
一杯苦涼茶的玩意兒,可以讓我在食堂吃上半個月。
小姨饒有耐心地教我,怎麼品嘗咖啡。
我隻對茶點的三明治感興趣。
小姨嘆了口氣,說起我對自己實在太苛刻了。外婆去世後,家裡的積蓄所剩無幾。
小姨雖然每個月都有給我寄來錢,可我一直存著以備不時之需,再者我實在不願意花榮家的錢。
我稍稍頷首,「我成績很好,是全年級第一。」
卻對那些霸凌與刁難隻字不提。
那些本就不該我受的,可是因為人心狹隘與自認正義都施加在了我身上的。
提了,小姨未必會真的替我出頭。
她比我都厭惡這座縣城。
我和小姨正說話著,忽然一個中年婦女帶風衝到跟前,兜頭向小姨倒了一杯飲料。
橙黃色飲料澆花了小姨的妝容與衣服,形容霎時狼狽。
那個中年婦女怒罵道:「不要臉的賤人,你搶人家丈夫孩子,害死原配,怎麼還不下地獄啊!」
一個少年拉住她的胳膊,一直在喊,「媽,算了。」
我拿著紙巾遞給小姨,攔在了小姨和中年婦女之間。
中年婦女見了我,繼續咒罵:「賤人帶的小賤人,一對姨甥都是賤人!」
我看清了來人,是霸凌過我的孟楷,還有他媽。
孟楷看見我,流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我怔了片刻,反手舉餐桌上的玻璃花瓶朝孟楷狠狠砸去。
孟楷被砸中了頭,花瓶很瓷實,摔地之後才碎了。
孟楷媽慌忙護住兒子,歇斯底裡地沖我們喊什麼。
酒店的安保很快穩住了局面,服務員給小姨披上了毛巾。
酒店經理問要不要報警。
小姨連忙搖頭,「不用了,讓他們走吧。」
孟楷媽卻不依不饒,「報警,必須報警!小賤人居然敢還手,我要這對賤人進監獄!」
咖啡廳內部的人投來的異樣的目光,足夠叫小姨無地自容。
我盯著孟楷母子,大聲道,「那就去派出所!監控拍得清清楚楚,是你們先動的手,我們算是正當防衛!」
孟楷猛地抬起頭,仇視的目光像恨不得再給我幾個耳光似的。
「蔣嘉,你倒是硬氣得很。等開學之後,有的是讓你好受的!」
小姨聞言,恍然望向氣得直喘的瘦弱的我。
她霎時明白了過來什麼,張開手,緊緊抱住我。
「蔣嘉,別怕。」
21
我們兩家到底是去了派出所。
小姨也知道,自外婆去世後,我在學校被霸凌的事情始末。
她氣得手抖,直接給律師打了電話,說什麼都要告孟家人。
孟楷媽在派出所也不甘示弱,要警察把我抓起來,叫我前途盡毀才好呢。
孟家在縣城土生土長的大家族,關係眾多。
孟家幾個大男人面對警察調解,也目露兇光,滿是不屑。
小姨向來軟弱,可這次為了我,也敢和孟家正面對抗。
那天,我和小姨在派出所待了很久,直到榮子坤好似救世主降臨。
那些孟家人見了榮子坤,叫囂的嘴臉收斂了不少,可眼神中仍充斥不服和仇視。
一起來的還有榮騫。
孟楷的媽媽是榮騫的舅媽,開口喚他小名。
榮騫別過臉,冷冷道:「我姓榮,你到底是哪個親戚,我早不記得了。」
孟家人聞言,無不義憤填膺。
榮子坤狠厲的目光掃過去,氣場渾然壓住了他們。
我是乘著榮家的豪車離開的派出所,離開前,孟楷投過來的眼神意味深長。
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從前隻是學生間的小打小鬧,而現在,怕是孟家都不會放過我。
小姨在他們下榻的酒店,給我訂了一間房。
榮子坤對孟家人早年就積攢了許多舊怨,如今添了新仇,更是要好好清算一把。
跟著他過來的還有好幾個叔伯,他們聚在一起商議什麼。
而在另外一間客房,小姨則耐心勸慰我。
榮騫不和他父親一起,反而很樂意與我們待在一起。
他倚著牆,手裡把玩著一個魔方,翻來翻去都擺不回正確的六面。
聽小姨和我說話,時不時投來欠揍的好笑的表情。
榮子坤要出去辦事,小姨到樓下相送。
我拿過榮騫手中魔方,手指撥動飛快,三分鐘就把他擰了半天都擰成功的魔方六面歸正。
榮騫目露欣賞與讚許,「嘖,你話不多,腦子是真的聰明。」
23
夜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哭,到底有什麼意義?
外婆問過我,我媽死了,我為什麼不哭?
面對那些不公,我真的哭了,霸凌者就會放過我嗎?
小姨的眼淚令我想起了我那個早逝的媽,其實,我對她印象已經很模糊了。
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如果她在,今天這個局面,她會不會像小姨一樣保護我?
可惜,她死了,我爸.…和死了也沒區別。
24
天亮之後,我作出了決定,和小姨去省城的榮家。
餐桌上。
在吃早餐的榮子坤,聞言,瞥了我一眼,稍稍頷首,「識時務者為俊傑。」
榮騫微微一笑,甚是撩人。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連選擇的資本都沒有,能稱什麼俊傑?
小姨讓我坐到她身邊一起吃早餐。
榮子坤像隨口問我,「Y頭,聽說是你在大庭廣眾之下,砸了孟家的小輩?」
我梗著脖子回答,「是他媽先罵小姨是..賤人。」
榮子坤又問:「孟家小輩在學校欺負你?」
我沉默了。
榮子坤卻笑了。
「你對你小姨倒是知道感恩,比我這小子強多了。」
一旁的榮騫插嘴,「爸,你是什麼外人面前都要損我哦。」
榮子坤說:「這是你媽的外甥女,是你表妹,算什麼外人?你小子以後可不許為難蔣嘉。」
我神情冷淡,並沒有什麼討好和感激的話說。
榮子坤又問了我的成績,還有跳級的情況。
「你才高一就要參加下一屆的高考?」那是因為我想逃出這座縣城。
榮子坤說:「到了省城,你可以上最好的高中,我相信你靠自己的能力考上重本不是問題。」
榮騫笑了,「我是不算考了,那蔣嘉豈不是我家第一個大學生了。」
當時,我不明白,我一個孤女有什麼值得榮家父子看重的。
25
小姨陪我回外婆家收拾行李,除了重要的證件和衣服,其他的小姨都不想讓我帶了。
其實,我除了兩套校服換洗,哪裡有什麼常穿的衣服。
收拾下來,我的東西行李箱的半個夾層就裝下了。
小姨感嘆,你怎麼和我一樣,當年我離開的時候,也是發現沒什麼好收拾的。我凝著小姨保養姣好的面容,心道,怎麼沒有呢?你的名聲、前途,甚至是親情,是你不要了而已。
留下的罵名和指責,統統給了年邁的外婆與年幼的我。
我年紀太小了,隻記得外婆脾氣不好,卻不記得她原來也背負了許多。
我們下樓時,還是猝不及防遇見了對門鄰居。
這家的女主人在過去一年孜孜不倦地嚼舌根,有時還會把髒水潑到外婆家門口,說避晦氣。
豈料,這次見到我與小姨,竟揚起十分熱情來打招呼。
我冷著一張臉,小姨面上客套了幾句。
女主人說,「去省城也好,蔣嘉多優秀啊,今後也有好發展。」
我心底唯有鄙夷。
等上了車,小姨拍了拍我的手,道:「逢人隻說三分話,今後他們隻有仰視你的份兒,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