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三年,我夫君許仁山帶回家一個姑娘。
那姑娘自稱天師門人,她說我是狐妖,還要許仁山休了我。
我問許仁山:「自我嫁入你許家,孝順婆母,教養弟妹,操持家務,未得一日清閒。你真要為了外人的一句話就休了我嗎?」
許仁山不敢看我:「三娘,人妖殊途,你我本非同類,且好聚好散吧。」
那姑娘也說:「胡三娘,你雖是狐妖,可我念在你不曾為惡,今日便放過你一碼,你快走吧,莫要再與許相公糾纏!」
我樂了:我是來報恩的,原本需要報七年,現在才三年就可以走了。
真是——還有這種好事!
我本是青丘山上修煉千年的一隻九尾狐妖。
百年前,我為躲天劫,躲進了宣州城的一戶人家裡。這家的主人便是許仁山的曾祖父,許誠。
我因渡天劫身受重傷,多虧了許誠好心救助,才撿回了一條命。
後來,我潛心修煉,終於修成了九尾,卻遲遲無法羽化登仙。
我去求問地母娘娘,地母娘娘說:「三娘子,你的塵緣未了,需得償還了當年許誠的救命之恩,方能得道升仙。」
地母娘娘還說:「許誠雖然早已故去,可他許家的血脈還在。這恩要報在許誠的曾孫許仁山身上,而且,要報七年。」
所以我便又來到宣州城,故地重遊,又尋到了許家。
我是真沒想到,不過百年,許家便已落魄得不成樣子了。
是真的窮啊!家徒四壁,窮困潦倒,家裡頭連口像樣的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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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許父已然身故,許母多病,臥床不起,家中除了許仁山,還有一對嗷嗷待哺的幼子幼女。
一家四口,就隻有許仁山一個人勉強算是勞動力。
然而,許仁山一介書生,一不懂買賣生意,二不通人情世故,三不會迎來送往,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百無一用,根本無法賺錢養家。
是以,許家隻能靠變賣家當勉強度日,是越過越窮,越過越窮。
我真的,都看不下去了。
我於是化身為年輕女子,請了媒婆上門。
我與那媒婆講:我名叫胡三娘子,是從北山逃難過來的,家中父母雙亡,再無親眷,幸而還有些銀錢傍身。
我又講:那一日我出門踏青,偶遇了許家郎君,對他一見傾心,非君不嫁,請婆婆務必要幫忙成全。
那媒婆拿了我的錢,樂得喜笑顏開,替我去許家提了親。許母知道自家已是一窮二白,看到能夠白撿個媳婦,自然也是大喜過望,趕忙應了。
我就這樣嫁進了許家。
剛嫁進許家的時候,許仁山對我很好。我跟他商量說:家裡這樣坐吃山空可不行,我有些積蓄的私房錢,想盤下來一間店鋪,做些買賣。他也同意了。
於是,我買下了東市的一家鋪子,開了間胭脂鋪。
我日夜操勞,每天清早天沒亮就要出門去上貨,白日要在鋪子裡賣胭脂,晚上回家還要照顧婆母和小姑小叔,給一大家子人洗衣做飯。若我不是狐妖所化,而是個凡人,怕是早要累死了。
辛辛苦苦三年後,我將許家的破房子換成了三進三出的琉璃瓦大宅子,附帶十幾個Y鬟奴僕伺候。我治好了婆母的病,供小叔子讀上了書,給小姑子定了個好婆家,將這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我還在東市西市各開了三間鋪子:一間鋪子賣胭脂,一間鋪子賣繡品,一間鋪子賣釵環。我購置田產,投資商隊,沒有放過任何一點錢生錢的機會。
對許仁山,我是溫柔體貼,百依百順。他的衣服鞋襪,皆是我親手縫製的。他每日吃喝,也都是我一手打理。因為他喜歡讀書,我還為他搜集了許多早已求不到的珍本古籍。
捫心自問,我真稱得上是賢良淑德,宜室宜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結果呢,日子剛過得好了些,許仁山便帶回了那個姑娘。
我說:「既然夫君心意已決,那便好聚好散吧,請夫君予我一封休書,做個了斷。
許仁山有些驚訝,拿了紙筆來,又吞吞吐吐地不肯動筆。真不知道他在猶豫個什麼!
我說:「許郎,不管我是人是妖,我總歸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若不肯寫休書給我,我是不會走的。」
那姑娘也勸他:「許相公,你且寫一封休書給她吧。」
許仁山經不住勸,終於寫了休書。
我拿到休書,小心翼翼地放進懷裡,那真是比千兩黃金還珍貴。
老娘我終於報完了恩,可以自由了!
當然,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好狐妖,我並沒有立即開溜,而是決定好人做到底,交接完了工作再走。
我說:「家裡的田產鋪子,一向是我打理的,如今許郎可是要接過去管了?」
許仁山皺了皺眉,顯然,他根本就沒想到這一茬。
又是那姑娘搶先說道:「我與許郎不日即將成婚,以後我便是許家的當家主母,生意上的事情自然也是我來打理。」
我忍不住問一句:「請問姑娘如何稱呼?」
她倒也不避諱,答道:「我乃是崑崙山天師門下,燕飛雲。」
我說:「那就請燕姑娘和許郎一同隨我來。」
我領著他們進入我的小書房,取出一個木盒:「此中是這間宅子的房契,以及東市西市共六間鋪子的房契地契。」
我又取出一個木盒:「此中是我近年來購置的田地,以及入股商隊的文書。」
我又取出第三個盒子:「此中是家中奴僕的身契。」
我最後取出厚厚的兩本帳本:「這本是三年來鋪子生意的帳本,這本是家中吃穿用度的帳本。一切銀錢出入都記載於此,目前鋪子帳上還有五百兩銀子,是月末要付給進貨的商家的。家中帳上還有三百兩銀子,可供兩個月之用。」
我說:「一切文書帳目都在這裡了,二位可有什麼不明白想問的?」
許仁山沉默不語,倒是那姑娘悠悠說道:「胡三娘子,你身為狐妖,不思修煉成仙,怎的卻如此迷戀人間的黃白之物,平白教人恥笑?」
我也是醉了,我這還不是為了許家。
我說:「燕姑娘不要小瞧了商賈之道。莫說低買高賣,就是迎來送往,選拔掌
櫃、夥計,也處處都是學問。譬如東市那家胭脂店的掌櫃吧,我許了他店裡盈利的三成,不然,他又怎會如此盡心盡力..」
燕飛雲早已聽得不耐煩了,打斷道:「行了行了,生意上的事我自會打理,無需你再多言。」
我說:「那以後便勞煩飛雲姑娘了。許郎,我們就此別過吧。」
說罷,我化作一道赤霞,騰空而去。
3
我回到青丘山,姐姐妹妹們見到了我,都十分驚訝。
「三娘,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地母娘娘不是說你要在那許家留七年嗎?」
「是啊,這才三年,你莫不是偷偷跑回來了吧?」
我哈哈大笑:「我被休了!」
我將事情的經過講給姐妹們,她們一方面替我高興,另一方面卻也替我抱不平。
「這個許仁山,也太沒良心了吧!」
「就是就是,人類還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你為他辛辛苦苦操持三年,他就這麼趕你出門,連件衣服也沒給你帶走!」
「你那婆母和小叔小姑也不是什麼好人,怎的都不替你說句話!」
我大手一揮:「無所謂,我都要成仙了,還在乎這些!」
我拿上休書,去拜見地母娘娘。
地母娘娘對我說:「三娘子,恭喜你大功告成。」
她話音未落,我已感覺到身軀一陣輕盈,長久以來挾制著我的天道枷鎖,消失了。與此同時,一點溫暖的白光從丹田之處升起,盈滿我的周身。
天地氣運,盡數入我懷中。
我已成仙。
我們狐妖一族與人類不同,雖得道成仙,卻並不能飛升九天之上,位列仙班,隻能做個遊蕩散仙。
我卻覺得這樣更好,自由自在。
心念一動,我已遨遊於九天之上。
再一念,我又已回到了地母娘娘面前。我向地母娘娘鄭重拜下:「三娘子拜謝地母娘娘點化之恩。」
地母娘娘擺擺手示意我起身,說道:「三娘子,那宣州城三月後將會有一場大瘟疫,屆時,勢必要民不聊生,屍橫遍野。若是你能救萬民於水火,便可得大功
德,塑金身立廟,享萬年香火,你可願意?」
我自然是願意。功德香火對於神仙而言,便如同銀錢對於凡人,當然是越多越好。
我再度向地母娘娘拜下:「謝娘娘指點。」
4
於是,我告別了青丘的狐族姐妹們,又回到了宣州城。
宣州城與青丘有千裡之遙,然而對於我而言,來往隻在一念。此時距離我被許仁山休棄出門,不過過了三天。
我又化作了胡三娘子的模樣,在城裡盤下了一間三進三出的大宅,預備開做醫館。
有了地方,也得有人才行。我找到熟悉的人牙子,向她買了幾個身體健康、模樣清秀的少男少女,做小廝丫鬟。我又僱了兩個廚娘,一個馬夫,一個帳房和四個護院。
萬事妥當,我定製了一塊金字大牌匾,懸在了宅子大門上:「胡醫堂」。
新來的丫鬟小橘子抬頭看了看牌匾,朝我搖了搖頭:「夫人,這名字起得,真不咋地。」
我抬手給了她一個腦瓜崩:「不要叫我夫人,要叫大小姐!」
小橘子吐了吐舌頭,道:「知道了,大小姐!」
唉,怎麼聽起來怪怪的呢?
醫館剛剛開門,並沒有什麼人來看病。
我也樂得清閒,每天睡睡懶覺,逛逛街,再採購些藥材存貨。從前在許家的時候,我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勞心勞力,花每一分錢都需要精打細算。如今我是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想買什麼就買什麼,逍遙快活極了。
不用為錢發愁的感覺真好啊。
要問我錢從哪裡來,我都成仙了,想要搞錢還不容易嗎!
我找到了一處未開採的金礦,用仙法將地下埋的金子通通挖了出來,具體有多少
我也不清楚,反正幾輩子都花不完就是了。
過去我身為狐妖,雖有法術在身,卻不敢如何使用,害怕觸怒天道引來天劫。
如今我成仙了,再無天道桎梏,想怎麼用法術都可以!
成仙果然好快樂啊!
這天,我正在東市的鳳舞閣挑珠釵,卻遇到了一位老熟人。
是我那前任小姑子,許仁山的妹妹,許倩倩。
許倩倩年方十五,是個清秀可愛的小姑娘,就是性格有點內向。我照顧了她三年,她跟我說的話加起來也不到二十句。在我的印象裡,她向來都是很低調的,誰知此刻,她卻穿得五顏六色,頭上插滿了金銀釵子,打扮得好像一隻花孔雀。
真是女大十八變呢。
我忍不住跟她打了個招呼。
誰知,她見到我,仿佛見了鬼一般,扭頭就跑了。
唉,想我從前還親手為她繡過好幾個香囊和帕子呢,真是好心餵了狗!
5
我剛回到醫館,小橘子便急匆匆地跑過來:「不好了!大小姐,大小姐,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