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要續弦的我爹閹了,最傷心的卻是太子。
威名在外,我做不成賢慧端莊的太子妃了。
太子和別人成親那日,漫天霞光。
我扛著紅纓槍騎著烈馬去了邊疆,告訴自己,從此以後再不許為男人掉眼淚。
我娘給我爹買了個小官,不料為官第二天就天下大亂。
我爹和殺豬的李大叔一攛掇,街坊四鄰迅速抱團取暖,拿著農具和叛軍廝殺。
滿腔熱血,隻為護著妻兒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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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這一打,就再也停不下來。
不到一年時間,頗有計謀的李大叔儼然成為一軍主帥。
我爹神勇無比,是他最得力的一員虎將,沒有之一。
我比李元寶大三歲,彼時他還不是太子。
隻是一個見血就哭,滿臉鼻涕泡的醜孩兒。
叔爹們打仗,姨母們照顧傷患、漿洗縫補。
我便領著李元寶等一眾小屁孩到處搜羅吃的,又或是奇珍異寶。
那時,吃不飽穿不暖,可每日都不知疲憊地到處躥騰。
恣意又暢快。
我第一次殺人是為了救李元寶。
才知道,壞人的血濺到臉上也是熱的。
那一夜,我和李元寶都做了噩夢,可他比我更害怕,一直哭鬧不止,不斷胡言亂 語。
我夜半醒來,便一直背著他在院子裏轉悠,耐心哄著他,輕聲吟唱著歌謠。
笨拙又心疼。
「阿姐,我以後定要娶你為妻,這世間,再沒有女子比你更好了。」
他的這句話被李大叔他們聽了個正著。
我沒當真,他們哄堂大笑過後,卻當了真。
李大叔當即表示,等我及笄,就下聘。除了我,再沒有誰能配得上李元寶了。
我想,有些東西其實已經開始變了。
從前的李大叔常常感歎,李元寶木訥膽小,以後恐怕不好娶親呢。
我爹從那天開始,戰場殺敵更賣力了。
私下酒醉,得意忘形之時,還拉著我喊太子妃,皇後娘娘。
我想他大概開始有些神志不清了。
改變的其實不隻他們,還有我。
殺了第一個人之後,我像是自動解鎖了「梟雄」性格。
該怎麼樣排兵佈陣,該何時進攻,該何時收兵,我無師自通。
戰場上如魚得水。
很快就得了「玲瓏羅剎」的稱呼。
彼時我才十三歲。
2
十九歲那年,天下已平,李大叔稱帝,定都上京。
我及笄早已過,可李元寶一直沒有來向我下聘。
所有人好似都忘了這回事,隻有我還清晰地記得。
午夜夢回還總看到李元寶一身紅衣騎著高頭大馬來娶我。
醒來又是一場空。
那幾年每次我受傷,李元寶都整夜整夜地守著我。
喂藥、喂水、換藥更衣,他從不讓別人插手。
那時的他,可能也沒有想過,若將來不能娶我,如今又看了我的身子,以後我該 怎麼辦。
其實,那時我也沒想過以後會不能嫁給他。
昏迷不醒時,恍恍惚惚總能聽到他低聲啜泣。
還常常握著我的手,滿是虧欠,覺得是他自己沒用,讓我一個女子在戰場廝殺。
我何時也喜歡上他了呢?
想不起來了。
溫柔的愛意日日滲透,我不知道自己何時就被攻城掠地了。
李大叔不讓他習武,卻請了天下學問最好的大儒,嚴格教他讀書。
治國之道晦澀難懂。
李元寶每每跟我說起又悟透大儒口中的之乎者也時,我都一臉震驚地盯著他。
仿佛他說的不是人話。
漸漸地,他也就不與我說了,每次見面,會帶很多我不曾吃過的東西揣給我。
也會溫柔地給我梳發,打結乾枯的頭髮在他手中也變得格外聽話。
我還是我。
可很多時候,李元寶卻讓我感到陌生。
他眸光不似當初那樣懵懂澄澈。
變得複雜深沉。
我已經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了。
可那又怎樣,我覺得他永遠都是那個趴在我肩頭哭泣的醜孩。
雖然彼時的他已經隱隱有了公子世無雙的風採。
3
上京的宅子很大,衣料很華貴,僕人也很多,可所有人好像都不快樂。
除了我那驍勇善戰的爹。
一朝富貴,他就迷了眼。
天子近臣,從龍之功。
無人不追捧著他,上趕著巴結。
他真的很得意。
所以開始看我娘不順眼了,嫌她穿衣不合時宜,又覺得她說話唯唯諾諾不像高門
貴婦。
我娘除了不停彎腰道歉,就隻會躲在房中哭。
連她身邊的丫頭們,私底下說起她都是一臉鄙夷。
說她是羊屎蛋上龍桌,壓根不配。
那是我第一次在上京發瘋,一鞭子抽爛了丫頭的嘴。
闔府誰見了我都繞道走。
京中很快也流傳開,說我玲瓏羅剎的名號,果然名不虛傳。
彪悍無比,南山虎也不過如此。
我倒是無所謂,可我娘聽聞後卻病倒了。
我雖勇猛,可到底是女子,如此名聲,怕日後議親困難。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那時的我娘,恐怕已經看透了,李元寶不會娶我當太子妃的。
換言之,是他根本娶不了我。
所以,她又急又氣。
想找我爹商議,可他已五日未回家了。
我揚鞭威脅,管家支支吾吾,說我爹大概在外室那裏。
那位聽聞已有孕三月有餘。
我娘當即吐血,直直倒下。
我守了她一夜,李元寶天剛亮就趕來,欲言又止,一臉為難。
說我爹上摺子要求娶外室為平妻,原因是那位肚子裏是男胎。
我命人不許向我娘透露半個字。
氣勢洶洶要去找我爹算賬。
見到那位外室,我卻傻了眼。
是我娘曾在死人堆救下的孤女,比我年長不了幾歲。 我娘拿她當半個閨女疼。
可如今,她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看著打上門的我,那樣得意,無聲炫耀。
仿佛在嗤笑我娘當初多麼愚蠢,救了她這個白眼狼。
李元寶也許是想攔著我的,可周圍看熱鬧的百姓那麼多。
他是太子,他不能跟我一起丟人現眼。
這裏是上京,不是可以讓人恣意的邊陲。
我第二次在上京發了瘋。
銀鞭揮舞,外室捂著肚子倒地,身下一攤紅。
我爹慌忙趕來,看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4
聖 上說我不成體統,令我閉門思過,收了我的兵權。
我不可置信地抬頭,曾經眉眼開笑給我拿糖吃的李大叔,此時正一副恨鐵不成 鋼地瞪著我。
冷漠,警惕,不肯放過。
眼神對上李元寶,他不自然撇過頭,不敢看我。 呵呵。
原來在這裏等著我呢。
找到錯處卸我的兵權,很不容易吧。
可……李大叔、李元寶,你們若直接開口,又怎知我不會直接交出。
找這樣的藉口,為那樣一個女人罰我,太噁心了。
沒來由的作踐人。
功高蓋主,我到底還是逃不過被帝王忌憚的猜忌。
李元寶一直跟著我到宮門口,欲言又止,我冷著臉,半分眼神都不曾分給他。
心中滿是悲涼,有些事情真的回不去了。
我知道的。
李元寶肯定也比我更清楚。
管家一臉焦急守在宮門口,看我出來,眼睛都亮了幾分。
「夫人怕是不成了,小將軍快些歸家看看吧。」
我策馬狂奔。
我娘神情枯槁地盯著門口,看到我,灰暗的眼眸多了幾分光彩。
「晨兒,娘怕是不中用了。
「隻可惜未能看到我兒十裏紅妝風光出嫁。」
我把娘的手緊緊貼在臉頰,口中酸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娘死後,把我帶回邊陲吧,我跟你爹緣分盡了,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我艱難抬頭,卻看到她在說這句話時眸色明亮得如星光。
我重重點頭。
「晨兒,若上京不快樂,就離開此處吧,我的兒,值得這世間最好的。」
我娘擔憂地看著我,滿是不甘和不舍。
戰場兇險,屍山成堆,我早就忘了上次流眼淚是什麼時候。
可此刻,我心痛難耐,萬蟻噬心,除了抱緊我娘枯瘦的身軀,無助得不知道該怎 麼辦。
她經年勞苦,積勞成疾。
原以為這上京的好日子能將她養好,不料這裏卻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煉獄。
5
我沒有給我娘辦葬禮,我不願讓生前那些假惺惺的貴人再來噁心她。
寒山寺上,我滿身素縞跪了三天三夜。
李元寶來了想陪我一起守靈,卻被宮人提醒說不合規矩,他到底還是跪拜了。
走時說了句輕得像風的「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呢?
我隻覺得這一切像是夢。
我爹從始至終都沒出現,再出現時就是對著我破口大罵,說我狠毒,說我不孝。
外室孩子沒保住,養了這麼幾天,還是不行。
我爹想要兒子的夢破裂了。
「爹,你可記得那一年你被砍傷,高熱不退,是我娘躺在雪地凍僵自己,再一趟 趟鑽進你懷裏為你降溫,你痊癒了,她卻落下寒症,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還有幼時家中有好吃的,她也總是留給你和我。
「還有我的弟弟,如果娘親不是要給病重的奶奶尋醫,又怎會從山上滾落,成形 的弟弟沒保住,她也再不能生育?」
我一字一句地說著,看著我爹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愧疚,隻覺得我娘這一生嫁給爹 就是不值得。
而如今我才知道,闔府丫 頭,無一例外,都是我爹的榻上寵。
我娘不是傻子,雖怯懦卻玲瓏剔透,她什麼都知道的。
所以身體才快速垮了下去。
我跪下磕了三個頭。
「從此以後,你在外面不許說是我爹,我噁心,磕三個頭權當還你生養之恩了。
我不顧他在身後罵得難聽,策馬離開。
太子身邊的嬤嬤找過來的時候,我在湖心泛舟,喝得酩酊大醉。
「姑娘,你這樣不愛惜自己,可讓太子殿下如何是好。」
「你家太子有尚書家千金送荷包,有太傅家孫女約品茗,更有丞相家嫡女送良 駒……他如何是好隻有自己知道。」
我趴在船邊把胳膊伸進水裏,涼爽得很。
嬤嬤把我薅了起來,給我換了乾淨的衣衫,又盯著我喝醒酒茶。
這主子和僕人倒是一個德行。
「別人再如何,誰又能越得過姑娘,你跟殿下的情分,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越過 去的。」
她說的也許是真的,可我卻覺得沒意思。
「李元寶若能娶我當太子妃,並且永不納妾,我就嫁。」
嬤嬤半晌無語,重重歎口氣。
「姑娘,你是通透人,殿下的為難你豈會不知,朝堂動盪,急需要後宮安撫,那 些世家貴女,殿下也不願娶的,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姑娘還是莫要逼殿下,他也很苦。」
我把魚甩杆的咻咻響,隻覺得嬤嬤的話好笑到讓我覺得沉默是金。
看我不說話,嬤嬤以為是我想明白了什麼。
繼續道:「正妃又如何,殿下的心肯定隻在姑娘一人身上,那些個女人入不了殿 下的眼……
我不耐地掏著耳朵:「定了哪家姑娘?」
嬤嬤一頓,看著我的臉色帶著幾分小心道:「丞相家嫡女孫嫣然。」
果然,是合適人選。
「殿下意思,總歸是得問過姑娘意思才好。」
我無語,回頭定定地看著嬤嬤:「他娶親,又不是我娶親,問我幹嗎?好沒意
思 。」
嬤嬤最後是被淩月強行拽下船的,她再不走我就瘋了。
太聒噪。
7
一大早我就進宮,我要用我的軍功和當年對太子的救命之恩,求一道恩旨。
李元寶什麼脾性,我雖不能全然琢磨透,但還是瞭解的。
讓嬤嬤來找我,就是試探讓我當側妃的可能性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