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自己怎麼會這麼傻?
17.
父王召我入殿,為和親之事詢問我的意見。
母後和哥哥都和我說:「若我不情願,他們是不會送我去和親的。」
我拍了拍他們的手,讓他們安心。
入殿時,我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別人,正是裴黛。
我腦內驟然想起那句話,「人世倫常,世人闲話」,可畏嗎?
他的眼神不再平靜,而是擔憂地看著我。
上升到和親的層面,事關兩國情誼,他如何護得住我?
我款款行禮,聽殿上父王說道:「之歡,和親這件事情你也大概知曉了,朕問你,你願意去和親嗎?」
我沉默了幾秒,並非猶豫,我是在賭一件事情。
「兒臣,願替父皇分憂。但,兒臣心中已有意中人。」
父皇也沒料想到我會這樣說,他又道:「你的意中人是誰?」
我緩緩站起身,心下想鼓起勇氣走出這一步。
果真艱難。
我終於下定決心,素手指著一個方向,所有人的目光朝著那個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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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我指人的那一剎那,裴黛,正巧上前走了一步。
我所指的,便是裴黛。
全場哗然。
我與裴黛兩兩相望,我看見他微微對我笑著,這一刻世界仿佛就剩下我們兩個人
幾個老臣終於按捺不住:「公主殿下,那,那小裴大人,可曾是你的叔叔啊。」
「這,這事傳出去,成何體統啊?」
我正色道:「他並非我小叔,我們如今也沒有血緣關系,兩情相悅,有何不可?
皇上震驚之餘又問裴黛的意思。
裴黛一字一句道:「臣下冒犯求娶公主,臣傾慕公主已久,並非虛言。」
臣子們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最後將父皇吵得實在頭疼。
「安靜!」
父皇看了看我,嘆息道:「我國,國力還沒有微弱到要送公主和親才能維持邦交。這件事,全憑公主心意,其他人莫要多言,退朝!」
18.
正如我所料,這件事情引發了軒然大波。
許多臣子說我們罔顧人倫,真好笑,我與他並無半點血緣關系,講究什麼人倫?
隻是讓我沒想到的是,父親仍在猶豫中,母後和哥哥都不支持我的決定。
當初我和母後在市集擺攤被地痞流氓騷擾,裴黛出手相救,給母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她也不接納這件事:「女兒,母後不是為別的,是為你,先不說裴黛曾是你小
叔叔,流言蜚語你又怎麼受得了?」
而我哥哥,也覺得即使不和親也有千般理由,總不能選這個辦法。
我知道他們都是為我好,但是……
「他對女兒是真心,女兒也不怕流言蜚語,我們從小青梅竹馬,如今也無血緣,求父皇母後成全。」
母後怒道:「不可!」
父親打圓場道:「如今那幫老家伙也不是真的在意之歡和裴黛之前的關系。他們隻是必須要朕出個女兒去和親。當皇上的,不出點血,臣子們哪兒能安心?」
這時哥哥幽幽來了一句:「父皇,你不是還有一個女兒?」
自上次裴冰蘭買通我的人的事暴露之後,哥哥對她極其不滿。
父親猛然抬頭:「對啊。」
很快,父親封裴冰蘭為「和安公主」,擇日入宮受封公主禮。
裴相一家倒覺得是莫大的榮耀,反正是不親近的女兒,還能為家族帶來榮耀。
裴冰蘭接了聖旨謝恩,結局,終究是被我改變了。
但我終究覺得有些不安。
後來,裴冰蘭入宮受封,我並沒參加她的受封禮。
我並不想出現刺激她,沒想到,她卻找上了我。
裴冰蘭不知道用什麼手段迷暈了我的侍女,在我宮裡潛伏著。我剛一回宮,她便在門後等待著我。
「你終於回來了。」
我嚇了一跳:「裴冰蘭?你怎麼在這裡?」
裴冰蘭幽幽道:「自然是找你說幾句體己話的。」
她把門一闩,袖子裡滑出一把匕首:「我到最後都沒鬥過你,所有人都向著你,為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那麼喜歡你?」
她一步步向我走來,我慢慢退後:「是你自己非要把我當做假想敵的。你當你的丞相之女有何不好?」
「不好!!!」
裴冰蘭嘶吼著:「為什麼受了十八年貧窮之苦的人是我,最後成為公主、金枝玉葉的是你?為什麼無論親生爹娘還是養父母都向著你,連小叔叔都向著你,哦,對,他甚至公開表示喜歡你,傾慕你已久,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冰蘭的淚水滑落臉頰:「為什麼沒人喜歡我?不管我到什麼地位,都沒人喜歡我。」
我震驚住了,她如今哭訴的,不就是我曾經日日夜夜為之痛苦的嗎?
我曾經也是,不管到什麼地位,不管曲意逢迎還是真情流露,都沒人喜歡我。我和裴冰蘭就好像是天生對立的兩個人,兩個人爭搶著一份喜歡,一個得到了,另一個就得不到。
她如今那麼痛苦,可如果我把前世發生的一切告訴她,她會不會笑出聲來?
裴冰蘭抹去了淚水道:「從以前我就嫉妒你,你貌美又高貴,而我在貧賤中過了十八年,連翡翠的成色也認不出。現在終於白封了個公主,又要去和親。這樣的和親,無異於送死。反正我的一生就葬在這裡了。沈之歡,不如我就帶你一起走吧。」
「裴冰蘭,你怎麼不想想,你做了些什麼?不說裴府中人,至少父皇母後和哥哥是真心愛你,是你把我當做敵人暴露本性傷了他們的心。你說我享受了十八年的榮華富貴,你何嘗不是享受了父皇母後十八年的愛?」
裴冰蘭愣住了。
「你一心攀比,你覺得忍受了十八年貧賤,你不懂翡翠,那你如今的時間都用在哪裡?用在擊潰我、嫉妒我,就算被送去和親的是我,你以為你就贏了嗎?」
裴冰蘭被我激怒,手持著匕首就要向我衝過來,我邊叫人邊和她廝打在一起。
「沒用的,你外面那些人我都迷暈了,今天,我們就一起死在這裡。」
我趁她不注意,一把將她推倒,她卻不慎撞翻了燭臺,火焰很快就燃燒在床簾上。
我愣住了,眼前忽然想起前世那場漫天的火焰。
難道白忙一場,最後仍然會落得這樣的結局?
19.
裴冰蘭倒在地上,看見蔓延的火焰,近乎癲狂地笑了:「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反正沒人在乎我。」
我拎起她的袖子,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蠢貨!」
裴冰蘭怨毒地看著我。
這火焰幾乎激發了我所有的恐懼,我渾身每個毛孔都在顫慄著。
「你想死,不要拉上別人,你已經贏過一次了!
「你知不知道,真正讓皇上下旨封你為公主是因為裴相的奏折,他自請將你封為公主,代替我去和親。你以為是父皇母後的意思嗎?」
那天哥哥說完之後,也不過是解解氣,但裴相一再上書,最後父皇才終於下定決心。
「確實有送你和親的意思,但你要嫁的不是那個瀕死的老頭子,父皇又怎會忍心送你去嫁他?父皇要把你嫁的是突厥的下一任繼承人,尚未婚娶,你去那裡相當於當太子妃,你有什麼不滿的?你知道無人憐惜是什麼樣子嗎?是我,是我當
年,自己抗議還被你利用,沒有人在意我嫁給誰!我好不容易改變這一切,又怎能去死?」
裴冰蘭震驚地看著我,又被我狠狠打了一巴掌。
「似你這等又蠢又壞之徒,我怎能和你死在一起!」
這時,濃煙已經冒出宮外,有人注意到了宮裡走水了,紛紛聚集了過來。
可是門是闩死的,他們根本進不來。
我想去把門打開,忽然一道房梁木砸了下來,熊熊的火焰立刻在我身前燃起。
這場景,與前世一模一樣。
濃煙嗆得我們幾乎喘不過氣來,這時我聽到了裴黛和哥哥的聲音,他們命人砸門。我想告訴他們我還在這裡,但如今連呼吸都困難。
「我..咳咳...」
「對不..起。」裴冰蘭喃喃道,她漸漸失去了意識。
而我,也好不了多少。
火焰已經蔓延到我的裙角,熾烈的疼痛如前世一模一樣,果真還是逃不過宿命的結局嗎?
我閉上了眼睛,回憶無端地在我腦海中不停地閃現。
我與裴黛幼年相識的日子,我回到親爹娘身邊的樣子,裴黛將銀狐暖裘披在我身上的樣子,入宮後哥哥帶我放風箏的樣子。
還有我在眾人之中指著裴黛,而他也剛好向我走出那一步的樣子。
人世倫常,俗世愛恨,在此刻,居然都化作虛無。
20.
我似乎做了很久很久的夢。
我夢見那一天火燒寢宮,最後門還是被他們打開了。
漫天大火中,裴黛和哥哥都闖了進去,我在火焰的焦味中聞到了裴黛身上專有的冷香。
父皇和母後在門口呼喚著我的名字,他們哭喊著。
不知道前世,有沒有人也這樣為我哭泣呢?
我醒來的時候,正躺在床上,堂皇的房間裡,一縷陽光穿進了屋子。這的確是我生活的地方。
我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手掌紋路,不知為何,感受到陽光照在手上,暖黃色的紋路和心跳的聲音都在提示著我。
這不是一場夢。
我活下來了。
我醒來後,父皇母後和哥哥都第一時間看我,他們見到我就哭,無論如何都止不住眼淚。
隻有哥哥還比較能控制住情緒,他告訴我,那天他和裴黛合力撞開了門,他從沒見過裴黛那樣失控的樣子,明明是禮部尚書來著。
裴黛背起我,哥哥背著裴冰蘭,兩人合力將我們救下。
所幸哥哥無什麼大礙,裴冰蘭也救下來了,隻是裴黛受了很重的燒傷。
我急了:「他在哪兒,我要去找他!」
哥哥支支吾吾道:「他還在昏迷中。」
爹娘勸住了我:「你先修養著,別著急。」
但我如何能不著急呢?
母後告訴我,裴黛已經被接到宮中修養了,她未來的女婿自然要接到宮裡。
母後笑著看著我,她已經接受裴黛了。
晚上,我迫不及待地就要去見裴黛,他的房間漆黑,想必還在昏迷著。
可是我實在太想看到他了。
我趁無人偷偷潛入了他的房間,可是剛進他房間,就撞到一個堅實的胸膛上。
我差點驚叫出聲,裴黛捂住了我的嘴。
我回頭望去,裴黛穿著白色的單衣,長發如墨披散在肩上,桃花一般的眼睛仍然醉人。
明明好好的,哥哥還騙我說他昏迷了。
我撲到他的懷裡:「小叔叔嗚嗚嗚..」
裴黛一臉無奈道:「你什麼時候才能不叫我小叔叔?」
「好的小叔叔。」
月光照進了窗子,裴黛的側顏在月光下宛如鍍了一層淡淡的銀邊。
「我醒來沒多久,本想去找你,沒想到你自己先來了。」
我笑了下:「我們這算不算有默契?小叔叔,我母後說,等你傷好了就給你加官進爵。」
裴黛仍然帶著微微的笑意:「是驸馬麼?」
「嗯。」
我的臉微微一紅,抬眸看著這個俊美至極的小叔叔,他輕輕將我擁入懷中。
「小叔叔你,你是從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很早很早以前。」
所以前世他在朝堂之上的那句話,果真不是虛言。
他在我耳邊喃喃道:「之歡,謝謝你在萬人之中唯一指向了我。」
我搖搖頭,回抱住了他,並不是。
是我該謝謝你,裴黛。
無論前世今生,都守護在我身邊。
我傾盡一生尋找的,不過如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