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前幾日,他無論再忙,每日都有一封兩封的靈函寄來,要麼是說些日常闲話,要麼是哄自己,問自己消氣了沒有,今日卻半個字也無,著實奇怪。
孟重光踏入山門中時,恰見曲馳架著另一名青年,與之並行,行至青竹殿門前,曲馳敲響了門,門開了,廣府君走出,把那青年推入殿門之中,自己則攜曲馳一起離開了青竹殿。
曲馳在離開前,似乎不大情願,頻頻回望。
空中無月無星,孟重光看不分明,隻覺那個被推入青竹殿中的身影有些像師兄。
……但師兄的背影何曾這樣虛弱無助過呢?
作者有話要說: 孟重光隻當是自己錯了眼,轉身徑直往徐行之殿中走去。
身後的師弟叫他:“孟師兄,我們得先去見過師父師叔,把此次南山坳的任務交代了才是啊。”
孟重光頭也不回,言簡意赅道:“你們先去吧。我去尋師兄。”
第73章 魂散魄消
徐行之入了殿去。
廣府君對他不是很放心,因而在他左手上戴了法枷,方方正正的一隻小木箱,恰好能容納他的一個拳頭。
其上繪著的能夠抑制靈脈流通的符咒,都曾是徐行之一個個親手畫上去的。徐行之瞧著它,隻覺得好笑。
廣府君本想將他右手也鎖上,但在端詳了一番那隻手的境況後便作了罷。
好在徐行之還能自行站立,能走,能說話,除了右手痛得叫他恨不得把它連根拔起外,其餘一切還好。
他的姿容儀態與以往並無太大區別,手腕上甚至還戴著半副殘鈴,銅丸扭曲,銀殼駁碎,兩者相擊,空空之聲,恍如心音。
在殿門閉合時,殿內火樹雲燈灼灼如白日,燈火受了外頭的春寒風,乍然爆開一朵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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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之站在滿室燈輝之中,隻直直盯著坐在上位的“清靜君”,既不叫師父,也不下拜。
座上人正在饒有趣味地把玩他的“闲筆”,見他進來後無所動靜,方抬頭與他對視。
徐行之直接道:“你是誰?”
“……”“清靜君”不甚熟練地露出古怪的溫煦笑意,“不認得我了?”
徐行之把話說得更明白了些:“你不是師父。”
他疼得發昏,但他腦中卻澄明得很。
隻是進來後的第一眼他便辨認了出來,在這片燈火下坐著的並不是他的師父,不過是一隻借了他師父皮囊的怪物而已。
卅羅也不欲隱瞞自己的身份:“但送你手鈴的,確是你師父無疑啊。”
徐行之默然。
卅羅頗覺有趣:“既然識破了我的身份,你叫啊,把你師叔叫來,告訴他,在這裡坐著的不是風陵清靜君。”
徐行之冷笑一聲:“你已在青竹殿四周設下了靈力結界,元嬰級別,此處現在就是一方孤島,我大喊大叫又有什麼用?”
看不到徐行之瀕死野狗似的掙扎醜態,卅羅頗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徐行之面上看似冷淡,左掌已攥得咯咯作響:“我師父現在何處?”
“你師父?在一個很好的地方看著你呢。”卅羅指尖曖昧地滑過這具軀殼的下巴,“你猜猜,他在哪裡?”
徐行之嘴唇不可抑制地一抖:“師父……”
卅羅的手指落至自己的丹田,唇角勾出一絲淺笑來。
……小迷糊,半分都不曉得對敵之道,義氣用事,非要與他爭搶什麼呢。
同宿這一年,他早將這具身體中的經脈讀過不知多少遍,而嶽無塵卻對他一無所知。而自己在告知嶽無塵,自己便是他多年前殺死的魔神卅羅時,他竟一時未能想起卅羅是誰。
一想到此處,卅羅就覺得好笑又生氣。
真是活該被自己鎖起來關上一輩子。
徐行之臉色青白,。
已猜想到了師父身在何處。
眼前這具身體上還有師父的清透靈氣緩緩縈繞,顯然不是這怪物化形成了師父的模樣,那麼……唯一的可能性便隻剩下了奪舍。
能奪師父之舍,當今世上幾無人能做到。
但不論是誰,此人都絕非自己能輕易對付得了的。
徐行之正在心中飛快思索著應對之法,卻突地聽到了一個熟悉且微弱的聲音:“行之。”
不待徐行之做出反應,清靜君便輕聲道:“莫要有什麼反應。行之,我直接傳音入你腦中,你自行聽著便是。”
徐行之抿一抿唇,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師父,你在何處?”
“我的元神業已出竅。”清靜君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和溫柔,“此時他還未能察覺異常。我與你應和,伺機而動,殺傷其體。”
徐行之訝然:“師父,那是你的身體……”
“莫要擔心。我元神既已離體,那具軀殼生死傷離,便再與我無幹。”
徐行之隱約覺得哪裡有些古怪,可一時間又說不上來,心思煩亂起來,又引得受傷的右手痛似刀剐,一時間連思考的力量都斷絕了。
“手疼嗎?”清靜君柔和著嗓音,宛如在安撫自己的孩子,“等制服了這魔頭,師父便給你醫治。”
徐行之來不及問那手鈴之事,隻在心中飛快應了下來。
直至現在他也不知眼前這人究竟是何身份,但與他在擂臺上幾戰來回,徐行之心知,鼎盛時期的自己與他交手時,有師父在體內與他抗衡,自己也隻是堪堪勝過一線。
現在自己廢了一隻手,另一隻手被封於靈枷之中動彈不得,要殺他,更是難上加難,若是一擊不得中,那自己便再無第二回機會。
思及此,他雙手手心均湧出了冷汗來。
這些許的負累也引得他右手劇烈抽痛起來。疼痛又引發了陣陣眩暈。
他鎖緊眉頭,咬緊自己口腔內部,用淡淡的血腥氣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另一側,卅羅細心窺測著徐行之神情的變化:“你可知我為何要叫你前來?”
徐行之神情木然,似乎不願與他多交談。
見他不答,卅羅便露出了些不耐之色:“和你師父一樣,不見棺材不落淚。”他將身子微微前傾,“我問你,你可與嶽無塵歡好過?”
徐行之猛然抬頭。
卅羅:“有是沒有?”
徐行之見此人竟關心這等事情,豈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心中怒意瞬間縱起萬丈光焰,聲音都帶了喑啞和殺意:“你問我這個作甚?”
“你是必死無疑的。”卅羅冷冷撇著唇,“但我會根據你的回答,決定你怎麼死。”
徐行之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唇畔抖了幾抖後,吐出幾個冷冰冰的字眼:“……有又如何?”
卅羅微微歪頭看向徐行之。
幾瞬後,他怪笑了一聲。
隨著這一聲笑,徐行之的身體便紙片似的向斜後飛出,一頭撞上了置物的臺櫃,又和一應零碎之物一齊滾落到地上。
一側燃著的燭火枝燈受此震蕩,左右搖晃了幾下後,砸落在徐行之身上,濺出滾燙的蠟油和燈花,將他的衣裳瞬間燒出幾處焦黑的孔洞。
這一下徐行之被摔得幾乎要暈厥過去,右手被壓在身下,痛得要炸開。
但他也陰差陽錯地得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清靜君習慣隨身攜帶的清酒玉壺恰好被卅羅放在了這置物小臺上。
玉質嬌脆,落地後便碎裂了開來,酒液瓊光四濺,溫潤的玉片碎瓦似的散落一地,恰有一片最尖銳的破片,落在了徐行之身側。
目睹了徐行之屈身低吟,連爬也爬不起來的狼狽相,卅羅的心氣方才舒坦了一些,赤腳下地,邁過滿地狼藉,朝徐行之緩步走去。
“我已經想好了。”卅羅鴉青色的雙眸間含滿赤裸而不加掩飾的殺意,“……怎麼送你去死。”
徐行之絕對要為他方才那句話,付出他連想都不敢去想的代價。
徐行之的耳朵貼在地上,聽著卅羅的足音一點點逼近。
咚。
咚。
咚。
徐行之的心髒轟轟作響,耳中似有海潮伴生,封在法枷中的左手緊了又緊。
再近些……再近些罷。
他眼角的餘光瞄著一處青石地磚的縫線,在卅羅筋骨勻稱的赤足跨過那條線的瞬間,徐行之在心中暴喝一聲:“師父!現在!”
卅羅的步履登時一僵,他清晰感到體內陡生一股力量,把他體內的元嬰瞬間纏住,往後拖去。
……是嶽無塵?!
可是,他剛才明明……
卅羅來不及再想下去,他咬牙拔出腰間“緣君”,朝記憶裡徐行之的方向刺去。
嗤的一聲,他聽到了刀劍劃開血肉的悶響,也聽到了某樣重物落地的聲音。
……那大概是徐行之的腦袋吧,還是用嶽無塵的佩劍割下來的。
然而,滿意的笑容還未在卅羅臉上徹底綻放開來,他便又聽得了一聲皮肉撕裂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