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凝望著二人背影,隻覺心中安靜得很。
那些惹人煩憂的愁緒紛紛抽離而去,天地間隻剩下這兩人相執而去的畫面,著實美好得要命。
他正出神間,突然被納入一個懷抱之中。
孟重光從後輕輕廝磨著他,像是蹭痒的小奶狗:“師兄,你睡醒了怎麼也不喊重光一聲,害得重光醒來看不見你。”
“我看你太累了,想叫你多睡一會兒。”
“我不累。”孟重光撒嬌,“我隻要一睡著,夢中都是師兄,偏偏摸不著,挨不到,可不好過了。還不如早早醒過來,多與師兄親近親近。”
徐行之失笑。
話是如此說,可在徐行之眼裡,孟重光的確疲憊已極。
他那種近乎於瘋狂的疲憊是從骨子中透出來的。
過去徐行之對孟重光敬而遠之時,並未能察覺這份疲憊,然而靠他越近,那股難以形容的倦累感就像漆黑的潮水似的,潑天蓋地把徐行之覆蓋起來。
今日他是真正地睡著了,徐行之才沒去打擾他。
過去幾日,每當他從沉睡中醒來時,都會發現孟重光正盯著他看。
他雙眸裡洶湧著的情緒極其復雜,仿佛是恨不得用眼睛把徐行之吞入其中,存放在眼中,細心珍愛,且永遠囚禁起來。
而當徐行之注意到這一點時,孟重光便會馬上把這樣的情緒收拾妥當,擁住徐行之,輕柔又克制地與他相吻。
……徐行之總有種他在逃避些什麼的錯覺。
然而,他既不願提及,徐行之也不想去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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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孟重光這裡,徐行之想求一個難得糊塗。
再休整幾日,幾人踏上了前往化外之境的道路。
蠻荒監獄就是一整片無邊無際的荒原,無日無月,幾人隻能以孟重光在蠻荒中樹立的高塔為標杆,判斷幾人要往何處去。
這十三年來,孟重光踏遍了蠻荒中他能夠踏及的角角落落,因此由他帶路是再好不過的了。
走出虎跳澗後,周望笑著伸了個懶腰:“好久沒能回家了,我倒真是真想念家裡。早知道就該把鈴鐺帶上,做個護身符。”
元如晝溫柔道:“那是你娘留給你唯一一樣遺物,萬一打碎怎麼是好。”
周望:“我是怕有歹人闖入塔中,把它搶走了。”
元如晝同她咬耳朵,寬慰道:“你大可放心。有重光的陣法在,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塔的。”
徐行之聽了一會兒二人的對話,又轉向重光,想偷偷問一問元如晝這一身狼藉白骨是如何得來的,誰想甫一轉過去,就被身側的孟重光拉起了手掌,尾指難耐地在他掌心勾個不停。
瞧他一副食髓知味的小模樣,徐行之忍俊不禁:“想幹什麼?”
孟重光舔一舔唇畔,把殷紅色的唇染上一層薄涼誘人的淺光:“想幹師兄。”
“前日晚上……”
“那是前日。”孟重光目光略含幽怨,“師兄昨日都不叫重光進房……連窗戶也鎖了。”
“都說了今日要趕路,不得混鬧。”徐行之明明知道他想要什麼,隻是故意逗著他,“憋了十三年了,這一兩日都忍不住嗎?”
孟重光不吭聲了,輕輕往徐行之側胯上蹭,一邊蹭一邊哀求又期待地望著徐行之。
徐行之都要憋不住樂了:“……站好了!別膩歪我。”
孟重光撒嬌道:“站不住……要師兄背。”
或許是長相著實出挑,比徐行之還高一點的孟重光撒起嬌來一點也不叫人心煩,反倒賞心悅目得緊,就連拒絕他無理的要求也顯得不近人情起來。
孟重光锲而不舍地趴伏在徐行之耳側,不要臉地低語道:“師兄把我的腿都熬軟了,現在不能不管我。”
徐行之:“你說誰熬誰?嗯?”
孟重光理直氣壯且戚戚怨怨道:“當然是師兄熬我,咬得我疼,都不肯放我走……”
饒是徐行之臉皮堪比城牆也吃不住這老妖精這般沒皮沒臉的調情:“我可背不動你。”
“背得動的。”孟重光溫存地蠱惑著徐行之,“師兄剛來蠻荒那日還背著我走出三十裡路呢。”
提到那日,徐行之面色微僵。
他並非想到了孟重光見他不相認的事情,而是想到孟重光當初那一身皮肉焚盡的嚴重燒傷。
他記得,孟重光找到元如晝時,元如晝亦問過他這個問題,他的回答很含糊,說是“被人暗算”。
可這蠻荒裡有誰能傷他至那種地步?
而且,那些對他圖謀不軌的人現在何處?會不會對他們奪取鑰匙碎片一事產生影響?
孟重光見徐行之陷入沉思,不禁悶悶不樂起來,腳底在貧瘠地沙地上來回磋磨,軟聲道:“師兄不願意就算了……”
徐行之輕咳一聲:“不高興了?”
孟重光把眼睛轉開,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沒有。”
徐行之無奈長嘆,向前跨出兩步,往下一蹲,沿身側自然垂下的左手手掌衝孟重光招了一招。
孟重光眼睛一亮:“……師兄?!”
徐行之目視前方:“上不上來?”
孟重光小貓似的撲上來,圈住徐行之修長的頸項,雙腿盤緊在他的腰間,興奮地不住細吻輕啄著徐行之的後頸窩。
徐行之說:“我有一隻手不好使,可兜不住你。你腿盤緊些,別掉下來了。”
“緊著呢。”孟重光開心地笑著,又把微尖的下巴壓在徐行之肩上,神秘道,“……待會兒我在身上披一件大氅遮著,在路上就悄悄吃了師兄。”
徐行之身下不由得緊了一緊:“想瞎胡鬧是不是?下去。”
孟重光的手頓時鎖得更緊了:“不下去,一輩子都不下去。師兄把重光背回了風陵山,就要一輩子背著重光,甩也甩不脫的。”
徐行之失笑:“傻話。”
“要是師兄愛聽,重光這裡還有一萬句傻話能說。”孟重光把聲音壓低,聲調溫溫軟軟,像是最甜最軟的酥酪,“……隻說給師兄聽。”
背著孟重光往前行了數步,徐行之再次惘然起來。
他不知自己是哪裡來的厚臉皮,與孟重光說起這樣的話題來仍是臉不紅心不跳,還頗覺享受,絲毫不覺得有哪裡不對。
他悄悄用木手摁住了自己的心髒,捫心自問。
原主,你在這具身體裡嗎?是你讓我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嗎?
徐行之與徐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與你,你與我,究竟是怎樣的關系,我已經弄不清楚了啊。
孟重光嘴上花得很,但在替眾人指明前行道路、挨上徐行之後背不久,他便酣然睡著了,溫熱的臉頰側貼在徐行之肩膀上,還時不時用鼻尖拱一下徐行之的耳垂。
若不是耳畔有他均勻的呼吸一聲聲響著,徐行之恐怕要以為他是裝睡了。
旅途左右是無聊得很,徐行之也不是悶葫蘆,捱不得長時間的寂寞,便選了一個獨自趕路的人追了上去。
“周胖子?哎,周北南!”
周北南這幾日見到徐行之,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徐行之想大概是那日在沐池裡鬧瘋了,把周北南這個暴躁脾氣給惹得著了惱。
當然,徐行之不是去道歉的。
他快步趕到他身邊,笑眯眯地主動擠兌他道:“周胖子,你羨慕我們啊。”
“羨慕你……”周北南一句髒話眼看要破口而出,一轉頭看見孟重光,便把後半句話咕咚一聲生生咽了下去,端詳了孟重光半晌,才問,“……他睡著了?”
“嗯。”
周北南可算是痛快地把後半句話吐出來了:“羨慕你大爺。”
徐行之樂不可支:“你這些年都沒能把小陸拿下,夠不行的呀。”
“你他媽才不行!”周北南這一句怒罵,聲調明顯是由高到低,生怕叫不遠處跟陶闲說話的陸御九聽到,“他,他……不樂意,我有什麼辦法。”
徐行之點點頭:“還是不行。”
周北南:“……姓徐的,信不信我現在就打爆你的頭。”
徐行之輕巧地吹了聲口哨,也不答話,隻仰著脖子看著他樂。
周北南見他這副模樣,心神微微一松,本來提起的一口怒氣瞬間消散,緊繃著的青筋也寸寸平復下去。
他想了又想,終究是把這幾日都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我在現世裡最後一次見你時,還以為你這輩子都笑不出來了。”
徐行之步履微微一滯。
周北南啞聲道:“你當時那張喪氣臉看著真欠揍。不過……畢竟十三年都過去了。清靜君的事情,再如何叫人傷心,也不必一直掛記在心裡。可是……可是我實在是想不通,四門之中,清靜君待你最好,我們同輩幾個瞧在眼裡,沒有一個不眼熱的。可為什麼偏偏是你……殺了清靜君?”
徐行之登時瞠目結舌,腳步也停了下來。
……難道……不是孟重光弑師,再栽贓於他嗎?
弑師?弑殺清靜君?
這怎麼會是徐行之能做出的事情?!
徐行之一時間有種呼吸不上來的錯覺。他唇瓣翕動幾下,艱澀地開口:“你……”
周北南突然停住了腳步,雙目直視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