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燈沉默不語地替徐行之掖上被子,欲掩門而出時,突然聽得徐行之在背後喚他:“小燈。”
他回首:“師兄何事?”
徐行之困得抬不起頭來:“……卅四跟我說過,魔道那邊的糾葛與你不會有任何關聯。”
九枝燈眸光一震,口唇翕張幾度,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師兄這回又是為了……
“這幾日你心神不寧,我看得出來。”徐行之的發絲沿手臂垂下,投向他的眸光倦怠又溫柔,“……安心吧。你的兄長爭鬥,與你無幹,好好留在這裡,靜心修持。不要想太多。”
徐行之實在倦極,說完這話後便睡了過去。
九枝燈隻在門邊佇立了一小會兒,便疾步走回床前,垂眸注視徐行之睡顏片刻後,他呼吸愈重,眸色愈暗。
他跪在了床前,掐過徐行之的下巴,對著那片溫軟微甜的唇親吻了下去。
徐行之的嘴唇比九枝燈天生的薄唇要厚一些,親起來肉感極強,酥軟難言,舒服得讓九枝燈恨不得溺進去再不出來。
他正沉醉在這隱秘背德的快樂中時,突然聽得側旁有響動傳來。
他做的本是有違倫常之事,本就敏感,聞聽有響動傳來,他心神一顫,霍然撒手,轉頭望去——
繞著小屋轉了一圈,好容易尋到了可進來的地方的孟重光,雙臂正撐在半開的窗戶邊沿,恰好撞見了剛才的一幕。
他的雙目死死盯住九枝燈,眼裡血絲與妖光漸生,紅意逐漸一絲絲濡染到眼尾處:“……九枝燈。”
與此同時。
徐平生從廣府君下榻的小室中走出,沿回廊行不過十數步,便有一柄短槍從暗處殺來,直勾勾釘在了距徐平生不過半步之遙的紅木廊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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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平生面露駭色,倒退一步,循來處望去,隻見周北南從樹蔭間走出,神色冷淡至極。
徐平生隱隱露出了些怒色,但未達眼底便極妥帖地收拾了起來:“……周公子。”
周北南似笑非笑,伸手將短槍收回掌心:“我可當不起。”
徐平生不卑不亢道:“周公子找我何事?”
周北南也不是什麼拐彎抹角之人,既然徐平生問他,他也不妨直言相問:“在一個半時辰前,我看見你去弟子下榻的地方找過行之。”
徐平生面色微變:“是廣府君叫我去找他的。”
周北南步步緊逼:“他當時已不在房中。你是如何稟告的?”
徐平生見他這般不客氣,索性也不加隱瞞了,道:“房中有魔氣。我去稟告師父此處有魔修出沒,難道有錯嗎?”
周北南不想徐平生竟能如此理直氣壯,一時氣結:“你難道不知廣府君待行之向來嚴苛?行之他再孟浪,行事也是有分寸底線的,你跑去出首狀告他和魔修廝混,你能撈到什麼好處?”
徐平生面上不耐之色越發重了:“周公子究竟想說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訐告他人,稍像點樣子的女兒家都不屑為之。”周北南冷笑不已,“你當真是徐行之的親生兄長嗎?我看你們不像一個娘胎爬出來的。”
徐平生陰了臉色:“不做虧心事,何怕受罰?再說,周公子從何處得知我與他一奶同胞?我是我,他是他,為何你們一個兩個都要拿我同他相比?”
第43章 利誘威脅
話說到這個地步,周北南的好奇反倒壓過了憤怒:“你為何對徐行之意見這麼大?他可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徐平生一張俊美面目微微扭曲。他寒聲道:“周公子這般追根究底,就著實沒意思了。”
周北南家境優渥,自幼養成了一張不肯饒人的利嘴,又極憎此類在背後搬弄是非、說人長短的人,因此也不給他留什麼面子,徑直道:“行之若是當真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你還不得嚷嚷給所有人聽?你口口聲聲不願與他比較,不過是自知比不過他而已。”
徐平生面色難看到無以復加:“是他叫你來對我說這些的嗎?”
周北南沒想到徐平生竟用這般惡意來揣度徐行之,語塞片刻,隱約覺得自己這次跑來責問徐平生的事情做得並不漂亮。
徐平生見周北南無言以對,便昂起頭來,冷笑連連:“請周公子回去轉告他,我徐平生既自知比不過他,已是委曲求全、避君三舍;也請他不要隨便告知別人我與他的關系,給我徒增麻煩。”
周北南鐵青了一張臉,見徐平生半點悔意都無,竟是要走,暴躁的氣性又衝了上來。
“虧得行之還想著你喜歡元師妹,一味相讓與你。”周北南挖空心思,用能想象到的最刻薄的語氣道,“如今看來真是大大的沒必要。”
徐平生猛然站住,背肌緊繃了好一陣才勉強松弛下來。
他冷笑一聲,不再多言,自行離去。
走到拐角處,他從懷裡掏出了一瓶繪著風陵山特有雲紋的丹瓶。
這是他剛才向廣府君求了許久才求來的。
但在他謝過廣府君,準備出門前,廣府君在他背後突兀地開口道:“我並不愛背後嚼舌、搬弄是非之人。”
徐平生足步一僵,感覺胸口被人硬生生戳了一槍,把他的心肝肚肺全部挑了出來,曝露在炎炎天日下暴曬。
徐平生蒼白地分辯道:“師父,我……我並非……我本以為……”
“你本以為我對徐行之申斥兩句便能罷休?”廣府君神情冷淡又嚴肅,“徐行之……他與旁人不同。隻有徐行之絕對不可與邪魔外道扯上任何關系。”
……隻有徐行之是絕對不可與邪魔外道扯上關系的。
隻有徐行之是特殊的。
盡管這話已經聽到起膩,但徐平生胸腔裡仍是疙疙瘩瘩結成一片,不暢快得緊。
“看得出來,你並不喜他。”廣府君聲調平涼,“我給你一個機會。你盯緊他,假如你發現他與邪道之人過從甚密,就來稟告於我。”
徐平生拳頭在袖內收得更緊。
——廣府君憎惡訐告他人之人,徐平生何嘗不憎惡,隻是做了這一回,他便惡心得渾身發抖,再不想做這樣的事情。
然而廣府君卻給了他一個正大光明的借口,叫他繼續去做這樣的齷齪事情。
……他能拒絕嗎?
徐平生遲疑許久,答道:“是。”
……他不能。
他在風陵山中除了師父廣府君已經無所依靠,至今仍是侍君,與凡世間那些伺候人的僕役並無甚區別。
在他百味雜陳之時,廣府君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我聽說,徐行之與你是同胞兄弟。”
徐平生唇色發白,說出的話卻決然無比:“不是,我們兩人隻是來自同一個村落。大抵是因為同姓,才有此妄傳吧。”
廣府君看起來也並不信二人真是兄弟,隻是隨口一問罷了:“你下去吧。”
在徐平生出門後,他便遇上了周北南,平白受了一頓氣。
他將手裡的丹瓶捏緊。
片刻之後,他一轉身,將丹瓶狠狠投擲入水。
瓶子輕巧,落水聲亦不刺耳,漣漪徐徐蕩起,又漸漸消失。
另一邊,周北南也給徐平生氣得不輕,一腳踢上石階,不慎用力過猛,疼得蹦了好幾下,捂著腳踝一個勁兒吸氣。
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這是別人的家務事,你去管他作甚。”
周北南嚇了一跳,等回頭看清是溫雪塵,才沒好氣道:“你怎麼神出鬼沒的。”
溫雪塵輪椅碾過鵝卵石的小徑,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你這樣同他爭吵,他必然要把帳全算在行之身上。”
周北南不可思議地:“他腦袋有病吧?行之怎麼會叫我來說這樣的話?”
“他既是行之的哥哥,說不定比你要更了解行之。”溫雪塵語氣平緩,“但在常人眼中,你是行之的摯友,那麼你對他的態度,便必然是行之私底下對他的態度。……這事你做得太衝動了。”
周北南一時間無言以對,有點煩躁地撸了撸頭發:“……叫他離行之遠點才好。這樣鼠肚雞腸的人,保不齊哪一天逮到機會就能狠狠咬行之一口。”
溫雪塵望著徐平生背影消失的回廊拐角,倒是對周北南這句話深以為然。
周北南緩過那陣氣性,指了一指溫雪塵手上所持的藥瓶:“你要去找行之?”
“回房內整理物件時,偶然發現多帶了幾服丹藥。”溫雪塵輕描淡寫道,“順道給他送過去。”
周北南把短槍納入槍套:“我跟你一起去。”
周北南把溫雪塵推出幾步遠後,溫雪塵方才懷疑地問道:“……徐平生真是行之的兄長?”
“不像吧?”既然已經被溫雪塵撞破,再隱瞞也是無用,周北南索性不忿地抱怨道,“當初我知道此事時根本不信。這兩人外表、性情,就沒有一樣相似的。”
溫雪塵將徐平生的言辭回味一番,搖頭道:“……實在不像。”
他們本打算結伴去探望受傷在床的徐行之,誰想來到徐行之下榻的指南館,二人卻見徐行之已經披衣起床,怒氣衝衝地站在門口。
“指南館”三字門匾下,跪著兩個頂著水桶的青年。
孟重光和九枝燈兩人臉上均是青青紅紅,頗為狼狽。九枝燈嘴角破了一道口子,孟重光的左臉腫了老大一片,樣子有點滑稽,像是藏了顆慄子到嗉囊裡的小松鼠。
徐行之隻穿了褲子,連裡衣都沒穿,隻囫囵披了件雲紋白袍在背上,腹部漂亮的溝線輪廓和勁瘦的腰身相得益彰地融合在一起,臉龐蒼白,嘴唇殷紅。他背靠著門,略帶疲憊虛弱地用手背搭在額頭上,像是在試自己的體溫。
徐行之向來疼寵這兩人,現在竟然能瞧到徐行之罰他們跪,周北南覺得新鮮不已,上去詢問:“幹嘛呢這是?不好好休息,跑出來吹風,嫌命長啊。”
“休息個屁。”徐行之氣得不行,“剛睡下,倆小兔崽子跑我屋裡來打架。”
九枝燈和孟重光同時調轉視線瞪視對方,在接觸到對方視線時又嫌惡地彼此轉開。
孟重光仰起臉來,恰好瞧見徐行之衣不蔽體的模樣,眸光閃了閃,繼而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師兄,衣裳……”
徐行之打斷了他:“閉嘴,好好跪著。灑一滴水出來就再罰跪一個時辰。”
九枝燈掃了一眼身邊之人,半點也看不出來他方才從窗外朝自己撲來時那恨不得將自己食肉寢皮的兇悍模樣:“師兄這樣穿衣會著涼的。”
徐行之不假思索:“著涼也是被你們倆氣的。既然都不說為什麼打架,那就算你們都有錯。一起受罰,誰也別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