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雪塵臉色微變,想起在與徐行之口角時指責過他的話。
“你若是有家人死在你面前,你自然會知道我現在是什麼心情!”
他喉頭微哽,咬了幾番牙,仍是沒能說出“謝謝”二字來。他伸手入懷,從懷中掏出一隻盛裝傷藥的藥瓶,一揮袖丟入徐行之懷中:“治傷用的。”
徐行之一愣,旋即朗聲笑道:“謝啦!”
溫雪塵面頰微紅:“何必言謝。”
“你人不錯啊。”徐行之取去瓶塞,嗅了一嗅,訝異道,“是百回丹?我聽說在凡間,一枚便有百金之價……”
溫雪塵冷聲打斷了他:“不許私藏了拿去賣。”
被戳破小心思後,徐行之咳嗽兩聲,正色道:“誰說要賣了,隻是這玩意兒實在珍貴,你還真舍得給我用啊。”
“看得出來,你記仇得很。”溫雪塵扭開臉,頂著一張漠然的面龐分辯道,“我可不想在你的噩夢裡被扒皮抽筋。”
徐行之一愣,摸一摸自己受傷的肩膀,旋即哈哈大笑:“你放心,我從不記隔夜仇的,一般當場就報了。”
溫雪塵:“……”
徐行之樂道:“你打了我那一下,我折了你的拐杖,當時便已經報了仇了。後來我擒拿鬼修回來後,發現你居然被我氣暈了。我還覺得挺對不起你的,哈哈哈哈哈。”
溫雪塵:“…………”
他沒有再分辯自己是因為心疾發作才暈倒的,捧著金鍾轉身離去,隱於林間。
慘叫聲在小山丘間響了半宿,徐行之也便由得他折騰去,把藥上好後,便用樹枝在地上寫畫。
直到熹光漸明之時,溫雪塵才雙手血跡斑斑地走出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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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金鍾遞還給徐行之時,他注意到了徐行之在地上畫的東西:“……這是什麼?”
徐行之叼著一根草,見溫雪塵出來,便興奮道:“你來得正好。……我想著吧,你心疾這麼嚴重,出外行走也辛苦。等我回風陵山就給你做臺輪椅,以後出行也便利些。”
溫雪塵心中微動:“……你……”
徐行之直截了當道:“你別那副表情,我可不是白給你做的。……再幫我搞些百回丹來吧,真挺管用的。你瞧,我肩膀現在已經不疼了。”
他蹲在那裡,把胳膊伸長了轉了一個大圓,隨即仰頭看著溫雪塵,唇角帶笑,眼中含光,年輕的面容在晨光之下顯得無比明亮純淨。
溫雪塵不自覺地隨他一起微笑起來:“行,我答應了。……回吧。”
徐行之卻不起身,指一指自己的肩膀:“既然傷好了,那便快些上來吧。”他眼中的微笑有一種奇異的溫暖感,“……我背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是小溫白毛和小師兄的回憶專場~
重光不在的第二天,想他√
第39章 疑竇暗生
從那時至今,已過了多少年了?
溫雪塵也記不清了。
輪椅木輪轆轆地軋過塔前散落的星砂,塔門在眼前吱呀一聲打開。
門開啟的瞬間,有無數碎片一樣的聲音朝溫雪塵耳畔湧來,耳語像是一波波上漲的潮水,追逐著、驅趕著,直至將他沒頂方休。
“溫師兄!溫雪塵!溫白毛!”
徐行之站在清涼谷谷中的一片桃花林下,推著他新做好的輪椅,對著清涼谷校場上扶杖而立的溫雪塵揮手,“溫白毛”三字嚇得校場上的清涼谷弟子們心驚膽戰到恨不得把耳朵戳聾。
“……塵哥。”
這回是個女孩的聲音,溫柔得像桃花瓣落在風中。
“雪塵,你來啦。”
“……溫雪塵,你真夠慢的。”
推著他進塔的清涼谷弟子在雙腳安全踏入塔內時松了一口氣,然而偶一低頭,卻見溫雪塵面色青白,肘部壓在大腿上,壓住前額,肩膀微微發顫。
幾人同時回頭望向塔外看似平淡無奇的滿地星砂,不約而同地生出幾分憂慮來:“溫師兄,你還好嗎?”
……溫雪塵若是出了什麼事,無人能壓制得住那能吸血食肉的星砂,他們就等同於被囚禁在了這高塔之內。
好在片刻之後,溫雪塵的眼神便復歸清明,抬頭道:“……無事。往裡去吧。”
幾人這才各自安心下來。一名清涼谷弟子從懷裡取出一瓶療心安神的丹藥,畢恭畢敬地呈上。
溫雪塵取出一粒藥,放於舌下壓著,隨即指點道:“先去左側第三間小室,那裡有人在。”
上次他來到蠻荒時,便感知到塔內有人,隻是那回他是專程來尋徐行之的,徐行之既然不在塔中,他也沒必要費心動用靈力強行入塔。
……他向來不喜歡自找麻煩。
然而這回他為了阻攔九枝燈進蠻荒,不得不來。
推開小室門的瞬間,一股蠅蛆唯恐避之不及的臭肉味迎面撲來,在場諸人紛紛掩鼻,溫雪塵卻面色如常,搖著輪椅進入小室之中。
地上的那團肉還能勉強瞧出個囫囵的人形來。溫雪塵行至他面前,正在思考他哪裡是頭哪裡是臉,那團肉便嘶聲喊叫起來:“誰?是誰?”
他迫不及待道:“不管是誰,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
溫雪塵:“好。但我有幾個問題。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給你個痛快。”
腐肉興奮得顫抖不已:“說……你說!你說什麼我都答!”
“你是誰?”
“封山……我是封山之人。”
“誰將你囚於此處?”
“孟重光……”封山之主提起這個名字時,竟把聲調降了下去,似乎是害怕隔牆有一隻屬於孟重光的耳朵悄悄探出,竊聽到二人的對話。
溫雪塵從輪椅上俯下身來:“他們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那人極怕回答不了溫雪塵的問題,惹得他不痛快,急忙把自己所知的細枝末節全部倒出,“他們全部走了,一個不剩,就連那個徐行之也……”
在聽到“徐行之”三字時,溫雪塵的聲音變得有些微妙:“……徐行之?你見過他?”
封山之主雙眼已被剜剩下兩個黑漆漆的洞,他聽出溫雪塵聲音有異,為求一死,他積極地描述起徐行之來:“他右手殘廢了,和孟重光在一起。他……”
然而他猜錯了,溫雪塵好像對徐行之並不很感興趣。
他涼涼地打斷了他:“他們是何時離開的?”
“大概幾日,不,幾十日……十幾日前……”封山之主有些崩潰了,他混亂地蜷成一團,畏縮得像是一條肉色的、肥碩的巨蠶,“我不記得了,我——”
……他被挖了眼睛,又被獨囚在此處,晝夜不分,倒也正常。
溫雪塵沉吟半晌後,再問:“他們離開,你當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不知道……”他痛苦呻吟道,“孟重光他將我弄成這副德行後,便將我棄置此處……求你了,給我個痛快吧……”
溫雪塵也沒有別的問題可問了,他點一點頭,依約轉身,對等候在門口的幾個弟子吩咐:“殺了他。”
一名弟子拔劍出鞘,忍受著濃鬱的惡氣上前幾步,劍鋒還未及落下,就聽封山之主痛號一聲,皮膚上竟冒出了無數密密麻麻的肉芽。
肉芽化為肉藤,隻轉瞬間便把那弟子的劍刃吞噬進了封山之主的體內。
軀體內纏進了一把劍,封山之主隻覺肝腸寸斷,發瘋似的打滾悲鳴起來,戚戚之聲聽得門內外的弟子齊齊變了臉色。
方才拔劍的弟子更是懼怕,剛才升騰而起的肉藤險些把他的手也一並吞進去。他倒退數步,直接撞上了溫雪塵的輪椅。
溫雪塵蹙眉,在封山之主的聲聲悲鳴中冷聲道:“孟重光給你下了妖道的詛咒?”
封山之主口不能言,痛不欲生,隻能發出聲嘶力竭的咆哮宣泄滿腔的痛苦。
溫雪塵心中有了數,道:“……抱歉。你現在成為孟重光身體的一部分了。你的命與他的命相連,除非殺了孟重光,否則我殺不了你。”
溫雪塵望向那地上抽搐的卑賤的腐肉:“……告訴我,他現在何處,我也許還能救你。”
封山之主絕望地痛哭起來。
這回溫雪塵才完全確認,此人此時仍說不出孟徐二人去向,證明他實在不知。
溫雪塵將輪椅搖出小室:“四處搜一搜,看能否查出他們的去向。”
弟子們依言四處散開,不敢再去聽那小室內傳來的悲泣聲。
溫雪塵望著閉掩的門扉,神情疑惑。
此人與孟重光實力有雲泥之別,明明隻是一名小嘍啰而已,孟重光對他是哪裡來的那麼深重的恨意?寧肯將他與自己的性命相連,也不肯叫他輕易就死?
溫雪塵想著心事,沿著活溪搖了幾步路,便聽得一陣清泠泠的脆響從一間房中傳來。
溫雪塵霍然僵硬,輪椅猛地一轉,咬牙朝發出響動的房內趕去,不等來到門扉前,他便朝前傾出半個身子來,惶急地伸手將半掩的門一把掀開——
正在門內搜尋的清涼谷弟子疑惑地轉過頭來:“……溫師兄?”
溫雪塵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那響聲的來源。
這間小屋整潔素淨得很,有鏡子、骨針、亦有木頭削成的發梳,還有幾樣繡工細膩的四角荷包掛在床畔,顯然是女子的房間。
懸掛在床頭的還有一枚碧玉鈴鐺。被輕風激揚而起的玉丸來回碰撞著內壁,發出溫潤可愛的叮叮脆響。
溫雪塵抬起手:“把那枚鈴鐺取下來。”
那弟子雖是摸不著頭腦,但也不敢違逆溫雪塵,正欲上前,便又聽溫雪塵道:“慢著。我自己來。”
很快,那碧玉鈴鐺躺在了溫雪塵的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