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著血跡來處走去,在蘆葦叢中摸索一陣後,撿出一面鏡子來。
她隻看了鏡子片刻,便神情大變,將鏡面猛然擊碎成渣。
元如晝捧著碎鏡走回塔前,將碎片遞在孟重光眼前:“師弟,你看看,這是靈沼鏡。凡靈沼鏡所照之物,鏡與鏡之間皆能互通。”
周北南聞言,轉向孟重光:“……這個探子是九枝燈來窺探行之有沒有對你下手的吧?”
孟重光面色不改,對著那幾片碎鏡笑道:“把這面破鏡子丟掉吧。……師兄他與我在蠻荒裡好好度日,怎麼舍得對我下手?”
靈沼鏡另一側。
一名手持靈沼鏡、身著風陵山服制的弟子跪伏在一人面前,不敢言語。
鏡中映出的景象已是殘破分裂,孟重光的臉映在其中,有數重倒影,傳來的聲音亦是破碎斷續,但仍可辨認:“……師兄他……與我……好好度日,怎麼舍得……下手……”
面對鏡子的是白衣雲袍的九枝燈。
九枝燈一雙冷淡雙眸裡盡染怒火,聽到此句,手裡的卷冊立時被橫擲出去。
一側用來妝點的水晶銀瓶登時碎裂開來,花枝滾落,水濺滿地。
那弟子登時慌了手腳,伏地瑟瑟,不敢言聲。
“把溫雪塵叫來。”半晌後,九枝燈清冷的聲音自上位傳來,怒意聽起來已經徹底消弭於無形,“我要他設法帶師兄從蠻荒出來。”
那弟子諾諾答了聲是,起身時,不慎往九枝燈所坐的地方看去,不覺悚然。
——九枝燈面前桌案原乃千年沉香木所制,現在,五道深深的新鮮指痕醜陋地盤踞其上,可怖至極。
作者有話要說: ……養出兩隻熊孩子的師兄心裡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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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記憶回溯(三)
徐行之跌撞著回到屋中,進門後由於視物不清,還險些將一陶瓶推翻在地。
扶住瓶身,徐行之眼前斷續的畫面便漸漸連貫起來。
但大抵是習慣了這樣的暈眩,這次徐行之沒有暈倒。
靠在牆根處,徐行之劇烈喘息,眼前飄過大團大團濃鬱霧氣,翻滾錯湧之後,便是一派清明之景。
一條被秋雨刷洗過的街道出現在他眼前。
茶樓對街側面,看那華燈彩照之景,該是一處妓館。青樓小築之內,有女子彈著琵琶戚戚哀歌,摻雜著秋雨瀝瀝之聲,甚是悲涼。
街上行人寥寥,隻有一顆孤零零的白菜打街心滾過。
一個賣糖葫蘆的聾老頭蹲在茶樓檐下避雨,身旁擱著的草把子上滿是賣不出去的鮮豔糖葫蘆。
茶樓伙計出門去轟他:“去去去,沒看見這裡有貴人嗎?衝撞貴人,你下輩子的福報就沒了!”
老頭聽不見他的話,隻知道他是在轟趕自己,便習以為常地起身欲走。
靠窗而坐的徐行之越過菱格窗看到這一幕,唇角微微挑起,出聲招呼道:“店家,我想請那位老先生進來喝杯茶。行個方便吧。”
說罷,他將一貫錢丟在桌上,叮鈴哐啷的錢幣碰撞聲把伙計的眼睛都聽綠了。
他忙不迭闖入雨幕中,把那老者拉住,好一陣比劃,才點頭哈腰地將他重新迎入店內。
與徐行之同坐一桌的九枝燈用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茶,默不作聲地為老者捧去,又將懷中用一葉嫩荷葉包著的幹糧取出,遞與老者。
老者連聲同他道謝,他卻神色不改,隻稍稍頷首,就起身回到桌邊。
徐行之正同孟重光議論著什麼,見九枝燈回來,便拉他坐下,指著對面問:“你們倆聽聽,那姑娘的琵琶彈得可好?”
九枝燈面色冷淡:“……尚可。”
一旁的孟重光眼含笑意望著徐行之:“不如師兄。”
九枝燈瞟了孟重光一眼,沒多言聲。
徐行之變戲法似的從掌心中摸出一張銀票:“等這回的事情了了,師兄帶你們進去玩一趟?”
九枝燈登時紅了臉頰,抿唇搖頭:“師兄,那是煙花之地,不可……”
孟重光卻捧著臉頰,沒心沒肺地笑著打斷了九枝燈的話:“好呀,跟師兄在一起,去哪裡重光都開心。”
與他們同桌而坐的少女輕咳一聲,粉靨含嗔:“……師兄。”
少女身著風陵山服飾,生得很美,全臉上下無一處虛筆,雪膚黑發,活脫脫的雕塑美人。而有幸能託生成這等樣貌的女子,很難不嬌氣,少女自然也不能免俗,飛揚的神採之間難免多了一分咄咄逼人:“聽口氣,師兄難道常去那些個地方不成?”
徐行之還沒開口,旁邊的周北南便插了一槓子進來:“……別聽他瞎說。那些個勾欄瓦舍他可沒膽子進,拉著你們無非是壯膽罷了。”
徐行之:“少在我師弟師妹面前敗壞我名聲啊。”
周北南看都不看他,對少女道:“上次我同你徐師兄去首陽山緝拿流亡鬼修,事畢之後,他說要帶我去裡見識見識那些個銷金窟,說得像是多見過世面似的,結果被人家姑娘一拉褲腰帶就慫了,說別別別我家裡媳婦快生了,拉著我撒腿就跑。”
徐行之:“……周胖子你是不是要死。”
周北南毫無懼色:“你就說是不是真的吧。”
少女這才展顏,笑嘻嘻地刮了刮臉頰,去臊徐行之。
周北南身旁坐著他的胞妹周弦,她隨了她兄長的長相,卻沒隨他那性子,聽了兄長的怪話,隻溫婉地掩著嘴淺笑。
聽了周北南的話,孟重光和九枝燈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在察覺對方神態後,對視一眼,又同時各自飛快調開視線。
最後,終結這場談話的是獨坐一桌的溫雪塵。
他敲一敲杯盞,對周北南和徐行之命令道:“你們倆別再拌嘴了。”
相比於其他店鋪的閉門謝客門庭寥落,這間狹小的茶樓可謂是熱鬧非凡。
幾張主桌均被身著各色服制的四門弟子所佔。徐行之帶著孟重光、九枝燈與師妹元如晝共坐一桌,周北南則與妹妹周弦共坐,曲馳帶著三四個丹陽峰弟子,唯有溫雪塵一人佔了一面桌子,獨飲獨酌。
他帶來的兩個清涼谷弟子,包括陸御九在內,都乖乖坐在另一桌上,舉止得當,不敢僭越分毫。
除四門弟子之外,一個漂亮纖秾的粉面小兒正坐在曲馳那一桌,嗚咽不止。曲馳溫聲哄著他,可他始終哭哭啼啼,哭得人揪心。
徐行之扭過頭去:“曲馳,你行不行啊。到底能不能問出來?”
曲馳亦有些無奈:“慢慢來,別急。”
他拉住孩子又冷又軟的小手,好脾氣地詢問:“你看到那些擄走你兄長的人往哪裡去了,告訴我們可好?”
那孩子一味隻顧抽噎,眼圈通紅,張口欲言,卻緊張得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曲馳把手壓在孩子的後腦勺上,溫柔摩挲:“我知道你受了驚嚇,莫怕,現在你在我們身邊,絕不會有事。你放心。”
那孩子懵懂無措,蒼白的嘴唇微張了張,卻還是一語不發。
徐行之敲了敲桌子:“如晝,你去試試看。”
元如晝從剛才起便一直悄悄望著徐行之,面色含桃,唇角帶春,但當徐行之看向她時,她卻懷劍後靠,蠻冷豔地一揚下巴,應道:“是,師兄。”
站起身來時,元如晝偷偷用手背輕貼了貼滾燙的臉頰,又對周弦使了個眼色。
周弦把元如晝的小女兒情態都看入眼中,失笑之餘,也跟著站起身來。
女人哄孩子應當更有一套,尤其是漂亮女子,天生便有優勢。
徐行之是這麼想的,然而那孩子卻根本不領情,隻是瞧到周弦和元如晝結伴朝他靠近,他便嚇得往桌下鑽。
元如晝站住腳步,一臉不解。
一旁的茶樓老板搔搔頭皮,替孩子解釋說:“這孩子我見過兩回。他們這個戲班子常年在這大悟山附近演出。聽說那班主婆娘是個悍女潑婦,罰起這些小學徒來,好像是跟他們上輩子有啥仇怨似的,有時候後半夜還能聽到這些挨罰的小東西在哭,哭聲跟小貓崽子似的,叫人心刺撓得慌。這不,那婆娘還得了個‘鬼見愁’的名號……”
說到這兒,他聳一聳肩:“這回整個戲班被鬼怪都擄了去,那婆娘也怕是真去見鬼嘍。”
話說到這份上,在場之人都不難猜到,這孩子怕是受班主老婆打壓過甚,因而才對女子有所畏懼。
元如晝和周弦隻好各自退了回來。
回到桌邊,元如晝輕聲抱怨:“那女人怎能這麼對孩子,真是沒人性。鬼修把她捉走也是活該。”
徐行之輕咳一聲,示意元如晝不要再講。
娃娃臉的陸御九把腦袋埋得很低,一語不敢多發。
自從鳴鴉國國破之後,未被捉到的鬼修便四散流竄。前兩日,大悟山附近來了這樣一群流亡的鬼修殘黨,將在山廟裡落腳的戲班一整個都擄了去,隻剩這個躲在佛像後的小男孩兒幸免於難。
大家心知肚明,兩日光景已過,這些戲班之人要麼是被做了爐鼎,要麼是被用來投爐煉丹,現在怕是已經毫無生還之望。
探明鬼修藏匿地點,將他們一網打盡,仍是必行之舉,然而隻有這個幸存的孩子有可能知曉他們的去向,可任他們使盡渾身解數,他也是金口難開。
曲馳有些無奈,對周北南道:“北南,你來試一試吧。”
周北南很有自知之明地揮手:“別了,我可不會哄孩子,一聽到小孩兒哭我都想跟著哭。”
曲馳又將目光轉向溫雪塵。
溫雪塵被吵得頭疼,正在輪椅上緩緩揉按太陽穴,聞言,隻一個眼神遞過去,那孩子就幹脆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叫:“怪,怪物……嗚——白頭發……”
溫雪塵:“……”
徐行之和周北南均忍笑忍得肩膀亂顫。
曲馳輕咳一聲,於焦頭爛額之際,眼睛一轉,看到那倚牆休憩、捧著幹糧狼吞虎咽的老者,終於想到了一個好辦法:“我為你買些糖葫蘆吃,你別哭了,好嗎?”
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一件事,轉頭朝向徐行之:“行之,我這次出來,身上沒帶銀錢,能不能借我一些?”
徐行之端著茶杯,豎起一根手指來:“行啊。一百靈石。”
曲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