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細細定睛一望,他便哭笑不得起來。
被周望叫做“幹娘”的人是個男子,他身著徐行之記憶裡丹陽峰弟子所穿的衣裳,弱不勝衣,面色蒼白,一臉大病初愈之狀,可即使如此,仍頗有幾分顏色。
他與孟重光是不一樣的美法,若要比較的話,眼前人的氣質更近似於戲班高臺上的花旦,女流弱質,體態孱細。
……倒真應了那個幹娘的“娘”字。
那男子的聲音也很是溫柔細弱,乍一聽連男女都難以辨別:“是,是什麼東西?”
周望正要把剛才在小室的遭遇和盤託出,男子便有些期期艾艾地說:“有事,有事的話,到小陸屋中再說吧。他……肩上挨了一箭,傷得不輕,元,元師姐正在治療他。”
聽到陸御九這個名字,徐行之眼前立時出現了在原主記憶裡出現的那個娃娃臉的鬼修少年。
他一時恍惚起來。
當年,他為了救不大相熟的別門弟子,甘心殿後,險些成為肥遺的盤中餐。
這樣一個人,為何會犯下盜竊神器的過錯,被罰入蠻荒?
在蠻荒中共同生活多年,大家早已是心意相通,聽聞陸御九受傷,周望哪裡還坐得住,捧了碎片,疾步向一間屋宇內趕去。
那漂亮男子看到了緊跟在周望後面出來的徐行之,倒也不避,主動迎了上去,羞怯地招呼:“我聽曲師兄說,徐師兄來了,可,可兩日前我從南山尋靈石回來後,便一直病著,下不了地,也沒……沒能來見一見您。徐師兄還記得我嗎?”
徐行之:“……”
在他在原主記憶中費力挑挑揀揀、尋覓著眼前人的蹤影時,他先笑了起來:“徐師兄……記不得也是正常。上次,上次見到徐師兄時,我……還是個愛哭鼻子的小孩兒。”
徐行之微微皺眉:“……你是陶闲?”
在徐行之跟曲馳對話時,他曾聽到曲馳提過一個叫做“陶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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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面上不顯,心中卻已經有了計較。
……這個“陶闲”非常奇怪。
當然,他的言談舉止都無甚異常,但陶闲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特例。
——他既不存在在原主的記憶裡,也並沒有出現在徐行之本人撰寫的話本中。
他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但卻又能被孟重光納為可信賴的人,被收容在這蠻荒的七人隊伍之中。
這個娘娘腔小結巴是有何過人之處嗎?
作者有話要說: 注明一下,本書的明確CP僅有師兄和重光小喵~
第15章 弄巧成拙
陶闲自然不曉得徐行之心中的計較,一路領著他去瞧了陸御九。
推開房門,徐行之話本中的蠻荒諸人,除了孟重光外,皆匯聚其中。
周北南正給陸御九拭汗;周望一膝跪在榻上,詢問著他的傷勢;骨女元如晝則站在一旁,用小壺給陸御九的杯子添水。
曲馳手持拂塵立在一旁,目光純淨如銀,看見陶闲來了,便走上前來,口氣像是個故作嚴肅的小大人:“……我回來後怎麼沒有在房間裡看見你?”
陶闲恭敬道:“回曲師兄。我身體好了一點,就想四處走動走動。”
曲馳抿唇,算是接受了這個說辭:“以後不許亂跑。”
說著,他將拂塵一端遞到陶闲眼前。
陶闲心領神會,伸手握住幾根拂塵上的麈尾細毛,任由曲馳牽著他朝裡走去。
曲馳還不忘回頭叫上徐行之:“行之,進來吧。”
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徐行之一時間竟有了隔世之感。
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他的確來到了筆下角色的世界。
然而要脫離這個世界,唯一的途徑竟是要手刃掉他們唯一的希望。
那把匕首仍在徐行之的腰間,沉得要命,沉到幾乎要把他拉到地心裡去。
那邊,在床上休憩的陸御九看見了徐行之,稍稍直了直腰背:“徐師兄?怎麼不進來?”
“怎麼傷到的?”徐行之將心思強行拽回正軌,走到床邊。
陸御九仍戴著那副醜陋無比、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的鐵制鬼面,肩部的衣服已經被拆撕開來,經過元如晝的治療,創口已是恢復如初,但看他被血染透的半副衣襟,猶可判斷這個傷口原先有多麼猙獰。
“他們帶了弓箭。”陸御九接過元如晝遞來的水杯,“我沒注意。”
周北南推了推他的腦袋:“誰要你總愛站在高處?簡直是活靶子。”
陸御九揉著被他推中的地方,隔著面具瞪周北南:“要你管。”
周北南雙臂交叉,靠在床頭,姿態和周望一模一樣:“我怎麼不管?我可怕你死了呢,我們兩個可是同氣連枝的一條命。”
陸御九的耳朵微微發了紅:“誰配跟你應天川周大公子一條命?我就是個清涼谷小弟子,高攀不上你。”
周北南:“哈?這是什麼混賬話?”
陸御九昂起腦袋,頗不服氣:“這話是你自己說過的,你忘了?”
周北南搔搔臉頰:“……我說過這樣的話?”
陸御九立即去找人尋求支援:“徐師兄,當時你可是在場的。周北南是不是說過這樣的話?”
徐行之實在是記不得這種事,順手就拉了個偏架:“對,他說過。”
陸御九的口吻頓時像是得了父母撐腰的孩子:“徐師兄都這麼說了,你還不認!”
周北南回過頭來,一臉“徐行之你特麼給我記住了”的表情。
徐行之搖一搖折扇,伸出手來,想要幫陸御九把臉上重若枷鎖的鬼面具卸掉:“都躺下了,還戴著這個作甚?”
還不等陸御九阻止,周北南袖中一柄短槍先亮了出來,阻在了徐行之和陸御九之間。
“別動他的面具。”周北南還是一張插科打诨的笑臉,眼中卻多了幾分認真之色,“他不想叫別人看見他的臉。”
……好吧,不看便不看。
罷了手後,徐行之心中有些悻悻。
這倒不是他沒能看成陸御九面具後真面目的緣故。
徐行之從小開始便少有心事,為人直率坦蕩是一個原因,快意恩仇又是另一個原因。
因此在蠻荒的兩日兩夜,他過得著實不很愉快。
徐行之是個受不住別人對他好的人。若是知道那天他撿回來的重傷之人是孟重光,徐行之絕對會趁那時便下手,一了百了,也省去了這後來的無窮麻煩。
若是與這些人再多加接觸,徐行之隻怕自己的心事會有增無減,到時候下不去手,就更離不開這蠻荒,見不到父親與妹妹了。
徐行之又與他們多絮叨幾句,便離開了陸御九房間,準備回房。
經過小室時,徐行之稍稍駐足。
在盤問過獸皮人、並得到那片鑰匙碎片後,徐行之心中反倒生出了些疑惑。
據他這幾日的觀察,孟重光並不像這封山之主一樣,四處招徠門徒、意謀逃出蠻荒,而隻是帶著區區幾人,在蠻荒中央地帶豎起了這樣一座高塔,一副要偏安一隅的模樣。
孟重光心中究竟是作何打算呢?
按理說,盡管蠻荒中藏有鑰匙碎片之事隻是傳言而已,但畢竟是一線希望。單憑孟重光的妖力,真想要逃出生天,大不了一一硬槓掃蕩過去,就能將蠻荒中諸家勢力撕成碎片,找回鑰匙,又何必要在蠻荒裡虛度這整整一十三年的光陰?
心懷著疑惑,徐行之回到了房間。
孟重光早已盤腿坐在榻上,姿容乖巧得很,雙手握拳撐在身前,乍一看像是隻蹲伏著的小狗崽。
對於一開門便看見那人這件事,徐行之已是見怪不怪。
他嘆口氣,隨口問了一句:“你沒有自己的房間嗎?”
孟重光微微睜大眼睛:“師兄這是要趕重光走嗎?”
徐行之:“……”
孟重光像是受到了莫大傷害,眼中噙了一汪水,委屈控訴道:“剛剛在小室裡,師兄便推開了重光,是我哪裡做得不對,惹師兄不開心了嗎?”
別說,孟重光這小腔小調還真挺招人疼的,矯情起來也不容易叫人討厭。
他越說越來勁:“我知道了,師兄是嫌重光殘暴,下手狠了。如果師兄不喜歡,以後重光不會再犯了,師兄……”
眼看再不阻止,孟重光就要哭給自己看了,徐行之隻好出言安撫:“我不是這個意思。”
孟重光可憐巴巴地眨眼睛:“真的?”
徐行之:“……真的。”
孟重光瞬間變臉,笑眼一彎,眼中猶自帶著淚水,笑得那叫一個美不勝收:“我就知道師兄對我天下第一好。”
徐行之被他這副得了誇獎便餍足不已的小表情逗樂了,在床邊坐下。
孟重光自然把頭倒下來,枕在徐行之大腿上。
他的腦袋碰到了徐行之腰間的匕首,細微的觸感叫徐行之肌肉一僵,更親近的動作也做不出來了。
……自己本來是要來殺他的,卻要利用他信賴之人的身體,在談笑風生間取他性命,還有比這更虛偽的舉動嗎?
為了轉移心中的愧疚感,徐行之嘗試岔開話題:“陸御九的身體已無大礙。”
孟重光有點不服氣。
“師兄隻顧看陸御九,都不管重光了。”孟重光撸起袖子,手臂上赫然有一條血口,“師兄,快看,重光也被人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