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像被刺了一下,我騰地一下站起來,眼中古井無波,定定看著有些蒙住的林子 瑄。
片刻後,轉身離開。
夜露更深,黑茫茫的一片夜空,月牙如鉤掛在天邊一角,夜色照在池水中,四周 都是霧濛濛的。
我坐在池邊,兩手託腮,寂寞如狗。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做錯了,或許我不應該去看戲,不應該對他生出綺 念,不應該試圖改變劇情…
可我也不知為何那晚容白沒拍下他,如果我不帶他回來,簡直不敢想像他會發生 什麼事。
「姑奶奶?你也來池塘釣魚嗎?」
後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口齒不清的話語中帶著酒氣。
我嘴角抽了抽,沒有回答他白癡一樣的問題,見他提著一根竹竿,臉色酡紅,滿 身酒氣,搖搖晃晃地根本無法站好,更像一隻成精了的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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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馬淩署想了想,伸出三個手指頭,乖乖答道,「五瓶!」
我睨他一眼,「不是說去找你的真愛了嗎?怎麼弄成這副樣子?」
馬淩署怔怔地望著我,沒有說話,目光透著幾分迷離的醉意,還夾雜著一絲苦澀
我心想這孩子怕是失戀了,認命地站起身將他扶到地上坐好。他生得有些微胖, 費了我好大一番力氣,身上也出了一層粘膩的汗水,風一吹便微微有些涼意。
我輕輕打了個寒顫。
不想醉醺醺的馬淩署卻注意到了,伸手就去扯自己的外衫,「塗鬥..塗鬥把衣 服……給姑奶奶穿。」
我微怔,旋即眼眶一熱,抬起手阻止他正在粗魯扯自己衣襟的大掌,動作輕柔, 語氣卻嫌棄道,「誰穿你的衣服,盡是酒氣,臭死了。」
「再說,衣服給了我,你著了涼,還不得姑奶奶我照顧你!」
馬淩署眼角不知何時紅了,嘴角向下一撇,吸吸鼻子,將那顆毛絨絨的腦袋埋在 我的肩膀上:「還是姑奶奶對我好。不像楚楚,我對她那麼那麼好,她卻理都不 理我。」
我歎氣,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就是,那個楚楚太壞了。」
馬淩署立刻把頭抬起來,眼睛又黑又亮,「楚楚才不壞!」
隨後又蔫了下去,淡淡地笑了一下,隻是那笑容怎麼看都覺得苦澀,「她..…她 隻是不喜歡我而已。」
我聞言一怔,頓時生出一股同病相憐的感覺。
「是啊,我到底在委屈抱怨些什麼,林子瑄也沒有錯,他隻是不喜歡我而已。
「林子瑄……沒有不喜歡你啊。」馬淩署打了個酒嗝,嘟囔道。
「他隻喜歡我的錢。」
「他之前..好歹也是丞相之子,怎麼會..隻在意你的錢!」
我不知道如何對一個古人解釋PTSD, 也不知如何解釋林子瑄的王子病可能是 PTSD 的一種,隻能搖了搖頭,嘴唇吶吶,「你不懂。」
馬淩署來勁兒了,臉上都是紅光,大嗓門地說,「誰說我不懂!他如果隻愛錢, 那怎麼不跟容白走!容白比寧家有錢多了!她還是將軍!長得也好看!還和他小 時候就認識!」
我被吼得一愣,下意識道,「他或許是因為我爹的救命之恩。」
馬淩署定定看著我,像是沒喝醉一般,眼神裏竟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姑奶奶, 為什麼他不是為你留下來的呢?」
說完這句話,他的眼神又渾沌迷茫起來,下一秒兩眼一翻,直接往後一躺,醉暈 了過去。
我怔住。
夜色更濃,池水泛著凜冽的寒氣,好像能透過衣衫滲入皮膚。
伴隨著一聲久久的歎息,我往後一倒也躺在了草地上。
「林子瑄,你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其實想知道林子瑄想什麼也很簡單。
原文中,林子瑄有一個習慣,每晚都會在紙上提筆寫字,將和容白髮生的事情都 記錄下來。
沒錯,就是寫日記。
一日,我趁著林子瑄不在,做賊似的溜進了他的屋子。
他的屋子是我精心佈置的,樣樣俱全,不管是擺設還是牆上的字畫,無一不彰顯 著雅致清貴。
對了,跟他從前在相府的擺設一模一樣。
屋裏也燃著淡淡且好聞的燻香,卷裹著紗簾,彌漫著整個屋子。
我第一次見到林子瑄時他身上就是這個味道。
牆角擺放著一排烏絲檀木做的書架,陽光從朱紅的雕花木窗透進來,零碎地灑在 桌上一把澄明通透的古琴上。
我知道林子瑄愛琴,這把古琴是我大哥的收藏品,我求了好久他才答應給我的。
我越過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小心翼翼地翻找,生怕弄亂了被林子瑄發現,終於在 一個櫃子裏找到了那本小冊子。
翻開第一頁,我的手指微微發顫,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速度,若有若無的緊張也 在身體裏悄無聲息地蔓延。
入眼便是一句話,「她就是個守財奴!我堂堂承相之子,怎就隻值個區區二百五
十兩!氣死了!氣死了!」
我眨了眨眼,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正欲翻開下一頁,背後忽然傳來一道清亮激越的聲音,
「寧桑簡,你在我屋裏做什麼!」
9
我手被烙了似的一抖,那本小冊子啪嘰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時間靜止了三秒。
我反應過來,急忙俯身去撿。
林子瑄黑色的瞳孔驟然緊縮,撲過來劈手奪走了那本小冊子,像護雞崽子似的護 在懷裏,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子,伸出一隻手顫抖地指著我:
「你、你、你怎可隨意翻人東西!」
我一愣,臉也紅了個徹底,有些心虛,更是不敢去直視他的眼睛:
「對、對、對不起!」
半晌,林子瑄有些結巴地開口,「你,你都看到了?」
我猛地抬起頭。
林子瑄臉像煮熟的蝦,羞憤地瞪著我,眼底氤氳出一層水光,眼睫濕潤烏濃,一
顫一顫的,恍若雨後山坡上一捧濕漉漉的紅杜鵑。
我心跳瞬間漏了幾拍,而後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我什麼也沒看到!」
見林子瑄瞪著又馬上改口道,「隻,隻看了一點點。」
林子瑄隻當我看到了又不敢承認,臉沉下來,盯著我不說話。
我頓時手足無措,僵硬地站在原地。
林子瑄在小冊子裏的第一頁就說我是個守財奴,可見對我真的沒什麼好印象,後 面不看也知道,想來寫的定全是些吐槽我厭惡我的話。
況且之後容白出現了,她生得精緻溫潤,又是巾幗英雄,胸中有溝壑,眼裏存山 河,完全就是林子瑄理想中的女子。
指不定在裏頭怎麼誇她呢。
緩緩壓下心底躥上來的燥意,我仿佛喪失了反駁能力,也對小冊子後面的內容失 去了興趣,乾脆硬邦邦地承認了:
「沒經過你允許擅自進你屋子,偷看你冊子是我不對,下次不會了。不好意思, 我待會兒還要去跟我爹商議一些事情,先走了。」
心裏歎息一聲,轉身正欲離去,卻被一隻手抓住。
溫熱的掌心溫度傳了過來,我下意識轉過頭去看他,林子瑄的臉色忽然變得十分 古怪,乾巴巴的嗓音顯得十分局促,
「那你、那你怎麼看?」
我怔忪了一下,心裏升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怒火。
怎麼看?
我又不是元芳,我能怎麼看?
難道非要我親口承認自己比不上容白他才開心麼?
我心裏想著,忽然堵得慌,抬起眼簾不勝失望地瞥他一眼,又淡淡地垂下去,輕 輕拉開他抓著我的手,喉嚨有些幹啞,
「你倆絕配,天生一對,你倆鎖了,鑰匙我吞了,行了吧。」
林子瑄眉心一皺,嘴唇輕輕扯動了一下,剛要說話卻被我打斷了。
「你如果養好傷了,就走吧。」
他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那日後,我跟林子瑄的冷戰正式開始了。與其說是冷戰,倒不如說是我閉門不 出,單方面生悶氣。
這天,我照例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手裏捧著本書,眼睛卻壓根沒往書上瞧。
忽然門口處傳來了動靜,我懨懨抬睫,看到我爹拿了個糕點盒子走了進來。
「我來找我美麗又善良的乖女兒桑桑,她在麼?」
我趴在桌子上,側著腦袋,有氣無力道,「您老來晚了一步,原本美麗善良的桑 桑已經不在了,她失去了她的愛情,黑化了。」
我爹沒忍住笑出了聲,伸手將食盒打開,裏面是五塊小巧的綠色糕點,雕著精緻 清晰的紋路,芳香撲鼻,聞之欲醉,看著便令人食欲大開。
我聞著香味不禁坐直了身子。
見此,我爹眼底露出明亮的笑意,「桑桑,這是京城新開的一家糕點鋪子,裏邊 的糕點十分美味,一日隻限量供應十盒,有錢也買不到。」
「哦?一日隻賣十盒?」
這波行銷手段怎的這麼熟悉
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用手指挑起一塊放到唇邊咬了一小口,糕點軟糯,綿甜香醇,入口即化,口感 輕盈得像是吃一塊水嫩嫩的豆腐。
我爹扶著鬍鬚笑眯眯地看著我,「味道如何?」
我直接將剩下半塊糕點一口吃了下去,腮幫子鼓起來,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好 吃!」伸手又撚了一塊打算往嘴裏塞,忽的頓住,將那塊糕點放了回去。
「怎的不繼續吃了?」
我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拿給林子瑄嘗一嘗。」
我爹意味深長地拍拍我的肩膀,「那你儘管放心吃,他那裏有兩盒呢。」
「什麼?!爹爹你怎的如此偏心!我才是你的親生女兒!憑什麼他有兩盒我隻有 一盒!」
我啪地拍桌子站起來,義憤填膺,「我不管,我要去他那兒把另一盒拿回來!」 我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偷瞄我爹,見他似笑非笑,眼眸深邃而凝遠,似 乎能看透一切。
頓時就有些心虛。
其實我隻是想給自己一個藉口找林子瑄。
我爹,應該沒有發現吧?
我迫不及待邁著小碎步噠噠噠便往門口走,走到一半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愣住,轉過身,遲疑地問我爹,「這家新開的糕點鋪子,是不是就叫白瑄齋?」
我爹驚訝,「對呀,桑桑你是如何知曉的?」
我沒答,垂下眼眸,煩躁地抿了抿唇,胸中壓抑的紛雜情緒無處發洩,隻能暗暗 咽下。
緩了好一會兒,抬眸裝作鎮定地問我爹,「爹爹,這盒糕點不是您買的吧?」
「自然不是啊,你爹哪有那麼大能耐!這是容將軍送到府裏來的,包括子瑄那兩 盒,也是容將軍親自送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