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記者拿出一張滿是折痕的紙。
鏡頭拉近,對焦在紙面的暗紅色字跡上。
【祝願祖國繁榮昌盛!】
視頻到這裏播放結束。
徐聽聿關了電視,隱匿在薄涼的月色裏。
突然,窗外響起悶雷。
像翻卷的海浪,也像某個人隱忍的哭聲。
他摘下紅水晶手串,自言自語:
Advertisement
「初初,你離開海城後,我找了你很久。
「我查不到你的出行記錄,也不能用銀行卡的使用記錄定位到你在哪兒。
「你刪了我所有聯繫方式,還註銷了號碼。」
他苦笑一聲:「實在沒辦法,我就去了寺廟。
「一步一叩首求來這串手鏈,許願你可以早點回到我身邊。
「那時我想,隻要你回來,專案、生意、聯姻我都不要。
「我隻要你,初初。」
下一秒,我驚恐地睜大雙眼。
用最快的速度飄到他身邊,想阻止他做傻事。
可我已經死了,再也觸碰不到他。
他手裏拿著胸針。
有鮮紅色與上面早已乾涸的血跡融合。
「池初霽,我一直沒告訴你。
「11年前,在精神病院,謝謝你拯救了我。」
13
(池初霽、徐聽聿)
「放我出去!我沒瘋!」
淡藍色的曉霧中。
女人尖銳的喊聲透過療養院的窗戶傳出。
14歲的徐聽聿走上樓梯,停在一間病房外。
剛推開門,一個枕頭朝他砸了過來。
然後是水杯、鞋子。
病房裏的悶響一聲接著一聲。
徐聽聿站在原地,不聲不響地承受著。
悶響停了幾秒。
他才抬起頭,看向病床上的女人。
「媽,這次期中考,我考了全校第———」
但話沒說完。
沈雲枝緊盯著徐聽聿,嘶吼道:「你去死!
「如果沒有你,我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她想沖過去。
但雙手被束縛在病床邊,顯得她姿態怪異。
「徐朝,你怎麼不去死!」
那是徐聽聿父親的名字。
沈雲枝的精神分裂症很嚴重。
每次發病,都會把徐聽聿認成他父親。
會用憎恨的目光看著他,用最骯髒的辭彙辱罵他。
忽然,在他身後。
有雙嬌嫩的手捂住他的雙耳,把刺耳的罵聲隔絕在外。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池初霽。
比他矮些的女孩穿著精緻的裙子和漆面的小皮鞋。
像一塊松鬆軟軟的小麵包。
「哥哥,你餓不餓?」
說著,池初霽真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小麵包。
「很好吃哦。」
徐聽聿剛想伸手去接時。
護工突然尖叫:「沈夫人....
「沈夫人跳下去了!」
葬禮上。
依照沈雲枝的故鄉習俗,徐聽聿在遺照前跪了一夜。
正值寒冬。
涼氣穿透衣料,似乎要滲入他體內最深處。
但相比於以往被父親罰跪在院子裏,這根本不算什麼。
面對遺照上笑容溫婉的母親。
徐聽聿雙目無神。
像一潭死水,不論你投入多少石子,都不會引起波瀾。
直到池初霽出現。
她被媽媽牽著走進靈堂。
把自己的手伸到徐聽聿膝蓋下。
「哥哥,這樣你會不會暖和一點?」
所以,14歲的徐聽聿感激池初霽。
18歲的徐聽聿想保護池初霽。
20歲的徐聽聿想和池初霽在一起。
25歲的徐聽聿卻決定推開池初霽。
在她畢業典禮那天。
在他第一次發病後的深夜。
15
「你為什麼不把真相告訴初霽呢?」
得知池初霽把房子退租時。
徐聽聿正在好兄弟季野的酒局上。
「什麼真相?」
他看了季野一眼,苦笑著開口。
「難道我要告訴她,我家有精神疾病遺傳史。
「外婆、媽媽、舅舅,無一例外。
「而我,將來也會變成我媽那樣,六親不認、瘋瘋癲癲?」
徐聽聿搖頭。
他見過無數次母親因為患病而生不如死的樣子。
也見過護工為了讓發病的母親鎮靜下來。
用蠻力控制住她的手臂,再束縛在病床欄杆上。
「照我對初霽的瞭解,她絕對不會因為這一點就——」
季野還想再說些什麼。
被徐聽聿打斷:「我知道。
「可她有自己的理想,她想成為和她爸爸一樣的員警。
「我不能做她的..!
想了幾秒。
他終於找到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
「累螯。」
季野側頭瞄了眼林茉。
「那你也不能故意欺負她啊!你就不怕她恨你?」
怕。
但隨著徐聽聿發病越來越頻繁,症狀越來越嚴重。
甚至開始出現幻聽時。
他清楚意識到——
分開,是他與池初霽唯一的退路。
可過去的十年太美好,他也怕會牽絆住池初霽。
更怕她會遺忘自己。
如果被她恨著,或許也算是參與了她的人生。
「除了讓你聯姻,你爸就想不出別的辦法了?」季野又問。
彼時,徐家突然在生意場上遇到難題。
合作商跑路,資金鏈斷裂。
為此,徐聽聿被父親叫回老宅。
書桌上有份協議。
甲方是林氏集團,乙方簽名處空白。
「林家那姑娘喜歡你好幾年,這事你知道嗎?」徐朝問。
徐聽聿反問:「和我有關系嗎?」
「林茉父親說,隻要你們訂下婚約,他就會出資幫我們渡過難關,林氏還會和我 們合作,拿下城北專案。」
徐聽聿點了點頭。
「所以您這是要出賣自己兒子。」
徐朝拄著拐杖,走向徐聽聿。
「我生你養你二十多年,讓你在海城走到哪裡都有人喊你一聲徐少爺,讓你不費 力氣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現在輪到你為我做些犧牲,難道不應該嗎?」
徐聽聿冷笑:「我憑什麼?」
話音剛落,他挨了徐朝一巴掌。
被打得偏過頭去,指印清晰。
「就憑這公司是你媽一手創立,是她的心血。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應該不想你媽在天之靈,看到公司破產吧?」 說著,徐朝把幾張照片甩到書桌上。
是在畢業典禮上偷拍的他與池初霽。
「如果你不同意和林茉訂婚,那我會讓你再也見不到她。」
後來。
26歲的徐聽聿坐在沙發上。
手裏緊緊攥著胸針,輕聲說:「等等我。
「我來找你了。」
窗外有風吹過。
銀杏葉飄飄灑灑落了滿地。
風鈴乍響,秋雨初霽。
番外(路灼):
路灼母親在車禍後截肢,父親拋妻棄子。
這件事,全班同學都知道。
因此,他成了別人肆無忌憚欺負的對象。
會有人惡作劇,把他騙去老師辦公室,看他出糗。
也會有人把他堵在角落,說他交出所有零花錢才能走。
直到那個轉校生出現。
從小到大,池初霽不算勇敢。
她怕黑,怕鬼。
每晚隻有跟著媽媽才敢入睡。
稍稍磕到、碰到,她都會哭個不停。
被媽媽寵愛得像是溫室裏最嬌嫩的花。
可那天,面對幾個比自己高很多的校霸。
池初霽擋在路灼身前。
聲音溫柔,卻有力量。
「我爸是員警!
「再讓我看見你們做不好的事情,我會告訴我爸!」
又在路灼的作業本被故意撕毀時。
她直接把杯子裏的水潑了出去。
「你媽媽沒教過你不能欺負同學嗎?」
即便如此。
三年裏,他們的交流也少得可憐。
「謝謝你。」
「交作業了。」
「麻煩讓讓。」
所以池初霽並不知道。
在班級的角落,有一個不起眼的男同學。
會在5年後,因為她而決定自己的高考志願。
柳樹綠了又黃,黃了又綠。
直到畢業,池初霽都不知道有路灼這個老同學的存在。
對他真正有印象,還是因為工作第一年,遇到的那起綁架案。
2
彼時池初霽剛下夜班,去吃早飯。
一個中年男人把驚慌失措的女孩控制在身前。 他握著水果刀,抵在女孩脖頸。
瞬間,鬧市被慌亂、恐懼的喊叫聲充斥。
池初霽費力穿過人群。
在歹徒警惕的注視下拿出證件。
「我是員警。
「你放開這個女孩,我來做人質。」
歹徒對照著證件上的照片,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一遍。
才同意交換人質。
「老子警告你,別想耍花招!」
為了防止池初霽逃跑。 歹徒箍住她肩膀。
另一隻拿著刀的手飛快向下,停在她心口。
時值初秋。
她能感覺到衣料已被刀尖刺透。
突然,她耳邊響起歹徒的吼聲:「你要做什麼! 「再敢靠近老子就撕票了!」
池初霽抬頭,看見一個眼熟的男人正慢步走近。 手裏還拎著雞蛋灌餅。
「你媽媽沒教過你不能欺負女人嗎?」 話音剛落,路灼把雞蛋灌餅砸向歹徒。
與此同時。
其他趕到現場的員警繞後。
趁歹徒的注意被路灼分散,迅速上前,試圖鉗制。
「別過來!我要撕票了!」
歹徒朝池初霽胡亂揮動水果刀。
千鈞一髮之際。
路灼握住她手腕,把她帶到身後。
用後背擋在刀尖與她之間。
肩膀瞬間鮮血直流。
池初霽喘著粗氣,抬眼看向路灼。
「你不要命了?」
人聲鼎沸中。
路灼輕聲說:「要勇敢,是10年前你教會我的。」
3
早秋驟雨。
池初霽約路灼在咖啡廳見面。 「我要走了。」她說。
路灼倒了杯溫水,放在她手邊。
沉聲開口:「針對境外詐騙成立的專案組,你原本並不在名單上。」
後半句話,他沒問出口——
你主動打報告想進到專案組裏,是不是因為那個你暗戀10年,名義上的哥哥?
池初霽用指腹摩挲杯身。
「當年我爸媽就是因為這件事去世的,我沒理由不去。
「如果順利,我會假裝被騙過去,在那裏等著和老張他們匯合。 「如果不順利的話…」
沉默幾秒。
她在路灼手機上輸入一個地址。
「這是我外婆住的療養院,我提前交了足夠的錢。
「如果最後我回不來,路灼,麻煩你替我經常去看看她。
頓了頓,她笑著說:
「我外婆有老年癡呆,早就記不得我了,現在看也算好事。
「對了,還有我那個小侄女,亦星。」
池初霽從背包裏拿出一盒芭比娃娃。
「我表哥和嫂子去世後,她就變得很敏感。
「到時候,你千萬不能讓她知道我的事。
「算日子,她生日的時候我回不來,這禮物就麻煩你幫我送給她。」
路灼聽著,心底忽然鈍痛。
「那我呢?」
池初霽咬了咬嘴唇,眉心微皺。
良久,才說出短短四個字。
「好好活著。」
4
池初霽死後第5個月,才有消息傳回。
路灼連夜趕到位於山城的療養院。
雖然她說過外婆有老年癡呆症。
但看著坐在輪椅上、白髮蒼蒼的老人,路灼還是不忍心說實話。
他半蹲在老人身前:「外婆。
「初初這段時間工作太辛苦,跟單位請了長假,出去旅遊散心了,特意讓我來看 看您。」
老人伸出手,摸了摸路灼的發頂。
「傻孩子,我知道的。
「初初不在了。」
老人長長歎了一口氣。
「初初的外公、叔叔、爸爸,還有堂哥,都是穿著那身衣服離開的。
「我受得住。」
話音剛落,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路灼拿出芭比娃娃,遞給她
「你小姑姑說你生日的時候,她旅遊回不來——」
話沒說完,亦星搖了搖頭。
「我知道小姑姑的事情,我不害怕。」 她聲音哽咽,雙眼通紅。
但神情堅毅。
「我以後,也要成為和小姑姑一樣的人。」 路灼剛想開口。
忽然,他莫名聽見一陣風鈴響。 他抬頭看了眼什麼都沒有的角落。 又垂眸看向亦星。
溫聲說:「她一定能看到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