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知道,他骨子裏最是自私,隻是喜歡道德綁架,慷他人之慨。
6
我特意挑了林寡婦在溪邊浣衣的時候,拎著籃子上了山。 村裏都知道,養母略通醫術,我同她學了不少。
養母去世後,我便靠著採草藥補貼家用,供顧明衡讀書。
「未央妹子,上山採藥啊。」
林寡婦招呼了一聲,倒是比平日裏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我含笑應她:「是呀,林姐姐,如今苦些也沒什麼。等我夫君他中了舉,就帶我 去京中過好日子。」
我看著林寡婦攥緊了手中的衣服,半晌才訕訕笑了笑,敷衍我說:
「你是個有福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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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不在焉,都沒注意到我什麼時候離開。
我在山上隨意逛了逛,胡亂採了些不值錢的草藥,隨後大搖大擺地下了山。
我下山時,林寡婦的衣服還沒洗完。
她的兒子小虎子拿石子打著水漂,看到我時,眼睛都閃了閃。
「秦嬸嬸!秦嬸嬸採了草藥,阿娘,你去同顧叔叔要錢,我是不是又能吃上肉
了 ?」
他們一家厚顏無恥慣了,佔便宜都說得這樣理直氣壯。
林寡婦尷尬地將手在身上抿了抿,開口說:「怎麼今天回去這麼早?小孩子玩笑 話,未央妹子你別往心裏去。」
我故作寬容地搖搖頭:
「姐姐這是說的哪裡話,都是鄰居,同我客氣什麼?」
「今日運氣好,採到了有些年份的人參,估計能賣好幾兩銀子,晚些我去縣裏買 肉,分些給小虎子補補身子。」
看著小虎子眼珠轉轉,似乎一肚子壞心思,我又故意說:
「畢竟我和夫君很快就要搬走了,鄰裡鄰居一場,能幫一把是一把。」
林寡婦手裏的衣服攥得更緊了。
反而是小虎子小孩子心性,藏不住心思。
他丟了手裏的石子,悶頭朝我撞了過來。
「壞女人!不許奪走顧叔叔!我要顧叔叔當我爹!」 我借機一歪,像被他撞了一般,倒在地上。
籃子裏東西,此刻也撒了一地。
小虎子伸手便胡亂抓了一把,將地上散落的草藥抓起來便跑。 他一邊跑,還不忘回頭朝著我扮鬼臉:
「看你還怎麼勾引顧叔叔!」
7
我是提著空籃子回去的。
顧明衡破天荒地在家門口等我。
他站在那裏,倒也有一種君子如玉的感覺。
若是前世的我,興許還真會被他這副樣子唬住。
隻是他翹首以盼的哪裡是我,是他升官的青雲路。
「娘子,今日採藥辛苦了,我簡單做了些吃食,就等你回來一起用。」
他見我一瘸一拐的,難得掛上了一臉關心:
「這是怎麼了?怎麼受傷了?我不是同你說過了,長在危險地方的草藥別採,再 貴重也沒有你重要。」
哪裡是我重要。
分明是我受傷了,家裏就沒有收入,他就要喝西北風了。
我又低下了頭,硬擠了幾滴淚,帶著淡淡的哭腔同他訴苦:
「夫君..今日我原本遇見了一株十餘年的人參,換個幾十兩銀子不在話下。」
哪裡有什麼人參?都是些不值錢的雜草。
隻不過左右東西都被搶了,我說破了天去,也沒人知道是假的。
「都怪我沒用,被小虎子搶走了。」
「夫君也別太過苛責,小孩子不懂事,他隻是不想你離開。」
去參加科舉,擺脫泥腿子的農民身份,是顧明衡的執念。
顧明衡清高,一直以讀書人自居,他一直覺得自己可以鯉魚躍龍門。 想把他留在村子裏,無疑是觸了他逆鱗。
果不其然,顧明衡皺著眉,忍無可忍:
「娘子,你...! 我先聲奪人:
「小虎子推了我一把,我腳踝被石頭割破,行動不便。」 我撩了一下裙擺,腳踝處看起來鮮血淋漓。
這將顧明衡的話堵在了嘴邊,他原本想讓我上門,去把人參要回來。 畢竟他可是大善人,怎麼能幹這種事情?
顧明衡猶豫了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去把人參要回來,這是娘子你應得的。」 我顯然沒辦法繼續採藥了。
科舉在即,他不能沒有這筆銀子。
於是他為了不犧牲自己,隻能豁出去他善人的形象。
隻不過,還是冠冕堂皇的,打著為我討回公道的旗號。
8
腳踝上的傷口是假的。
我敷了些能起紅疹的草藥,看起來嚇人,實際上並無大礙。
所幸顧明衡也沒仔細看,就急匆匆找林寡婦算賬去了。
我悄悄跟來時,兩個人正吵得不可開交。
「顧明衡你個狗東西!睡老娘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隻是弄丟了一根人參, 你就要對我兒子動手?」
笑死,當然找不到人參。
林寡婦還以為是被小虎子弄丟了,可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什麼人參。 顧明衡義正詞嚴:
「隻是人參?你說得輕巧,那可是我進京趕考的盤纏!」
眼見兩個人吵得面紅耳赤,也爭論不出一個結果,林寡婦甚至拿了菜刀威脅。
顧明衡摔門而去。
他回來時,我先一步回了家,裝模作樣把晚膳端出來。
見他進門,我善解人意又期盼地望向他:
「夫君親自去,一定將人參要回來了吧,家裏的積蓄都給了小虎子治病,已經揭 不開鍋了。」
「好在賣了人參,這筆銀子足夠我們去京中安置了。」
我的話足夠紮心,他豁出去面子,人參卻沒要回來。
顧明衡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他開口罵道:
「那個賤人,說什麼弄丟了,還不是想昧下人參?」
「還敢動刀子趕我出來,之前在床上..」
他險些說漏嘴,連忙看我臉色。
我面色如常,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什麼不對,還關心道:
「夫君沒有受傷吧?」
活生生一個賢慧妻子。
顧明衡怕我察覺,忙岔開話題:
「如今沒有了盤纏,科舉又在即,這可如何是好?」
我又說:「我倒是有一個法子,夫君先前借出去不少錢。」
見顧明衡還有些猶豫,我推波助瀾道:
「有借有還,如今讓他們還錢,也是天經地義的。」
「畢竟眼下最重要的,是夫君去趕考。」 顧明衡好似下定了決心。
半晌,他點了點頭,不停地說服自己。 「對,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9
顧明衡一邊念叨著天經地義,一邊挨家挨戶地去要錢。
借錢容易要錢難。
更何況今年收成不好,各家都沒有餘錢。
「當初可是你誇下海口說不用還,如今又厚著臉皮來要。」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不僅沒要回來多少,還被不少村民陰陽怪氣了一番。 我也挨家挨戶走了一趟。
不過不是去道歉,而是去給顧明衡穿小鞋的。
隻需要柔柔弱弱一站,裝可憐說:
「我替夫君賠個不是,是我沒勸住他,對不住您。」
於是,僅僅一個下午。
村東大娘說:
「誰不曉得顧家是他娘子在掙錢養家?以往接濟鄉裡,說不定也是顧明衡冒領了 他娘子的好意。」
村西獵戶也說:
「顧明衡清高得很,我呸,什麼東西!老子之前就想說了,眼高於頂又假惺惺地 裝好人。」
顧明衡這些年靠壓迫我來接濟鄉裡鄉親,所積累起來的好名聲,一瞬間塌了個徹 底。
反而大家議論紛紛,說顧家娘子是個賢慧的。
10
我和顧明衡離鄉那日,來送行的人擠滿了村裏的小路。
顧明衡得意洋洋地同我炫耀:
「娘子,做人不能太計較,你看,別人自然會記得我們的好。」
可鄉親們卻拿他當空氣一般,反而對我熱絡得很。
「未央妹子,這是自家蒸的乾糧,你帶著路上吃。」
「顧家娘子,這是替你縫的鞋墊,路程遠,也好替換一下。」
顧明衡臉上的笑意僵住了,他開口喚道:
「鄉親們 ... 」
卻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半晌,他一甩袖子,生著悶氣縮回了馬車裏,不忘了叮囑我說:
「我們還要趕路,少耽誤時間。」
於是鄉親們聞言,更確信他就是個偽君子。
我甚至瞧見村長暗暗翻了個白眼。
待鄉親們散了個差不多後,我鑽進馬車裏,懷裏抱著一大堆東西。
見顧明衡臉色不好,我揚起一抹笑意,殺人誅心一般說:
「夫君說得果然沒錯,鄉親們都記著我們的好。」
顧明衡原本想發作,卻被我截了話頭。
如今他是有苦說不出,隻能又接著生悶氣去。
一番顛簸,到了京城。
找了偏遠小院安頓下來後,身上已經沒有了多少銀子。
我一連幾日裝病,顧明衡沒有辦法,隻能一邊抄書掙錢,一邊求學。
門外傳來了聲響,在院子裏悠閒逗野貓的我正要迅速回屋去裝病。
卻聽見門外女子嬌聲細語詢問:
「顧公子在嗎?」
而這聲音,幾乎是刻在我腦海中一般印象深刻。
正是前世叫囂著「本小姐是丞相嫡女,什麼醃臘東西,也配和我爭顧郎?」,將 我推下懸崖的丞相千金。
她怎麼會找到這裏來?
前世顧明衡在家念書,我找了個紡織的活計養家。
丞相千金看上顧明衡,也是在顧明衡一舉奪魁,成了新科狀元之後。
一想到繡鞋碾過我的手,十指連心,那樣的痛感久久不散。
我攥緊了袖口,穩了穩心神,裝作一臉孺慕地去開門。
「夫君?是你回來了嗎?」
門被拉開後,我迎上了一臉嬌羞的丞相千金周伊然。
「顧公子,我是來報答救命之恩的。」
救命之恩?就顧明衡那自私自利的鬼樣子?
真是大白天見鬼了。
周伊然見到是我後,臉上的嬌羞褪得一乾二淨,如同白日見鬼了一般。
「 未 . .」
她似乎被我臉上的孺慕噁心得夠嗆,帶著些嫉妒瞥了我一眼。
隨後,她壓下了情緒,高傲得像一隻孔雀:
「你怎麼在這裏?」
顧明衡中舉之前,周伊然從來沒有見過他,更何況我這個糟糠之妻。
事情太過不對勁。
我佯裝茫然,隨後看了看她身上華美的錦緞衣裳。
窘迫又自卑地後退了半步,我低下頭說:「這位小姐,是找我家夫君嗎?夫君他 出門去書行了,有什麼事情我可以代為轉告。」
周伊然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冷哼了一聲:
「不必了,一介村婦懂什麼?」
「害得我白來一趟,晦氣死了。」
她嫌棄地拎起裙擺,上了相府的馬車揚長而去。
我淡然地坐回竹椅上,臉上早已不見剛剛的卑微。
隨著招了招手,樹上藏著的暗衛落地,朝著我行了個禮。
「屬下參見公主,公主有何吩咐?」
我望著周伊然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去盯著周伊然,查查她說的救命之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樣……
事情突然變得和前世大不一樣,卻有意思得多。
13
暗衛領命離去,天色也漸漸晚了下來。
顧明衡回來時,酩酊大醉。
他嚷著: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莫欺少年窮!他日我若騰飛,定然一雪前恥!」
見到我時,他跌跌撞撞撲了過來。
「 娘 子 . . . 」
「同窗邀我赴宴,流觴曲水好不風雅!隻是要帶家中親眷,娘子你與我一同前去。
我閃身躲開,半點病態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