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造的孽,兜兜轉轉,盡數報在了她自己身上。
我掃了一眼葉清若的屍體——為體面而活的嫡姐,死得卻實在很不體面
「走吧,太後娘娘說她做了我最愛吃的糕點,別讓她老人家等久了。」
進宮時,蕭宸弋也在宮門口。
「殿下在等我?」
「誰等你了?我隻是剛好要去看皇祖母。」
他轉身就走,背在身後的手卻朝我勾了勾。
我小跑兩步,隔著那串玉珠,握住了他的掌心。
今日陽光真好,今世一切,皆合我意!
番外
1
葉家重振的那一年,邊境爆發了戰事。
齊王奪嫡失敗,狗急跳牆,通敵賣國,將北狄人的戰火燒到了啟國邊境。
每逢戰事起,督糧官都必須親自押運糧餉前往邊境。
我爹雖然官復原職,但流放為苦役的那一年裡,身體落了不少病根,身邊需要有 人助力。
兩位兄長,一個在苦役中斷了腿,一個被人刻意毒廢了手,無法去前線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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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用人隻看實不實用,葉家雖然洗清冤屈,但關鍵時刻若無人可用,這督糧官 的位置遲早也要換人。
家裡愁眉不展時,我站出來說:「不如讓我陪爹爹去。」
爹和兄長都急了:「胡鬧!你一個女子如何去軍營那等地方!你知道前線有危險 多苦嗎?!」
娘也急:「軍營裡都是男子,男女大防你也不顧了?」
「女兒從紅樓出來,外人雖然明面上不敢說什麼,但私下怎麼想的,女兒都清楚 。」
這一年,爹將我的小娘扶為正妻。
嫡姐死了,還死得臭名昭著,爹為了盡快修補葉家的顏面,不僅將我抬為嫡女, 還十分熱衷為我說親。
可那些親事都沒了下文。
那些門當戶對的人家,明面上自然是順著太後娘娘的意思誇我勇敢堅韌,私下卻 都介意我曾墮入紅樓。
「哪怕是清信人,到底是從那等地方出來的,又能清白到哪裡去呢?」 我親耳聽到來葉府相看的周將軍如此評價。
這樣也好,既然名節已毀,我反倒更自由。
女子出生便受禮教女德束縛,如今我剛好破罐破摔,自在無拘。
我堅定地說:「紅樓那等地方我都能熬過來,女兒不怕!」 爹爹拗不過我,便去請示皇帝。
女子隨軍出徵,在當朝還未有過先例。
太後得知後,召我進宮,她看事透徹,問我有何野心。 我說:「臣女想要立軍功。」
葉家出事後我便知道,人想要有自尊有體面地活著,隻能靠自己。 我在紅樓,要丟下顏面來換取生存。
如今在朝野之中,我同樣要舍得丟下性命安危來成全自己的前途。
太後聽聞我的答案,竟笑了起來,她朝我伸出手,我鬥膽上前,將手放入她的掌 心之中。
她慈愛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好孩子,你是個立得住的。」
「那就去吧,那裡自有你的一番天地。」
2
隨軍出徵的第一年,北狄靠著齊王出賣的線報,佔盡先機。
邊境戰事不順,又遇雪災,糧草押運兩次受阻,爹爹在冬雪中舊病復發。
我策馬揚鞭,帶兵奔襲百裡,帶人將糧草從被困的山谷中連夜押運回軍營。
雙腳雙手凍得發腫流血,墜馬摔斷了胳膊,磕破了額頭,回軍營時,我全身血淋 淋的,頗為嚇人。
但前線將士得到了及時的補給,守住了最關鍵的城池。
半年後,蕭宸弋親自掛帥出徵。
那時我已被邊境的風沙摧殘得皮糙肉厚,他見到我第一眼,險些沒認出來。
如今的我,跟昔日紅樓裡的那個美嬌娘判若兩人。
蕭宸弋在風沙中盯著我的臉,愣了好久,忽然他笑了起來,用他那滿是槍繭的手 揪住我發紅的臉頰捏了捏:「葉二,你真是豁得出去啊!」
「你總能出乎我的意料。」
邊境的寒風刮著骨頭而過,風沙混著硝煙刺人血肉,可他那日看我的目光卻溫柔 如春風,再不似之前那樣,即使對我施以援手,也總帶著一股凌人的冷意。
這場戰事持續了整整兩年,爹爹生病後,許多督糧的事務慢慢由我來接手。
我處理這些事,漸漸遊刃有餘。
蕭宸弋作為一國儲君,為國為民出生入死,我默默守在他身後,讓他無後顧之憂。
最後一戰前夜,蕭宸弋與我一起坐在屋檐上,他臉上帶著殺伐後的煞氣與疲倦。
「葉二,我想聽你唱那首曲子。」
「母妃在世時,總給我唱相似的曲子。」
「雖然你跑調了,但也算能聽。」
「什麼意思?殿下記得這首曲子,是因為它跑調了?」
「不然呢?」
我理直氣壯:「我以為是因為好聽。」
蕭宸弋挑眉:「顯少有人跑調還破音的,你琴彈得好,怎麼到了嘴裡就五音不全 啊?」
我氣鼓鼓地瞪他一眼,他笑了笑,撫摸著手上的玉珠,望著天際高懸的明月:「 知道我為何戴著這串玉珠嗎?這是母妃留給我的,唯——件遺物」
我後來才知道,蕭宸弋的母妃是被冤死在冷宮的。
小時候的蕭宸弋不懂何為死亡,隻知道去冷宮就能見到母妃,他見不到,就在風 雪裡傻傻地等,凍病了也不管不顧。
而貴妃死亡的根源是前朝的一樁貪墨舊案。
後來蕭宸弋親手為貴妃平反,但母親永遠回不來了。
他因此痛恨貪官汙吏,當日抄我葉家時不留情面,確信是樁冤案後,卻也能連夜 為我葉家伸冤。
他嫉惡如仇,雷厲風行,手段令人膽寒,但不知從何時起,我早已不怕他。
我為他唱那首柔和安寧的曲子,盡量不跑調不破音。
他靜靜聽著,曲罷,他問我:「曲子有名字嗎?」
我答:「沒有。」
蕭宸弋摸了摸銀槍槍頭,月色下寒光中,他說:
「就叫《止殺》。」
第二日生死決戰,他用這杆銀槍,殺了齊王這位親皇兄。
4
他提著皇兄的頭顱,在軍中示眾,警示所有人 這就是叛國的下場!
北狄慘敗於蕭宸弋之手,他們丟兵棄甲,還割了大半國土求饒,這才免於亡國之 禍。
此一戰後,蕭宸弋的儲君之位再無人可撼。
雪融化的那一日,他贈給我一匹從北狄俘虜而來的雪龍駒。
這是匹戰馬,不好馴,蕭宸弋親手教我,如何馴服一隻忠誠的坐騎。
凱旋回京之日,我騎著雪龍駒,和他一起回京。
兩邊百姓夾道歡迎,文武百官翹首而盼。
眾目睽睽之下,蕭宸弋忽然霸道地牽住了我的手。
我一愣,下意識想松開,他卻堅定地握著我,甚至得寸進尺,與我十指相扣。
周遭眾人看見這一幕大驚,尤其那位曾經與我議親的周將軍更是雙眼圓睜。 此次戰爭,我因督糧有功,力保前線戰事順利,受封三等軍功。
人人都誇葉家出了個巾幗英雄,再沒有人提我曾墮入紅樓這件事。
為著這等軍功,來提親的人多了起來,周將軍也來了,這次他特意來見我: 「若你願意,我願娶你為正妻。」
我忙著梳理手上的糧運賬本,眼也沒抬,讓人送客。
經此一戰,爹爹已經退居二線,兩位兄長成了我的左右手。
那日太後又問我:「你如今的野心是什麼?」
我說:「臣女想要入朝為官。」
太後意外:「你竟想要這個?本宮以為你會開口要別的。」
「這下,宸弋那孩子可要傷心了。」
我這才發現,蕭宸弋在屏風裡偷聽著。
他走出來,太後明示他:「宸弋,你也有軍功在身,你想要什麼,皇祖母無有不依 的。」
婚事隻要有一人開口,太後一賜婚便是兩全其美。
我開口與否並不重要,隻要太子有這個心,太後就一定會成全他。 蕭宸弋戰術性地清了清嗓子,端端正正地在太後面前下跪行禮:
「皇祖母,兒臣——也想看看葉錚錚能不能當好第一任女官。」
「皇祖母,不如就讓她試試吧!」
我一驚,看向太子,他眼中帶笑。
太後允準了。
有了三年的戰事磨煉,我接替父親的衣缽,成了啟國第一任女督糧官。
我知道太子是什麼心意,問他為何成全我的前途。
他道:「願你昂揚,願你錚錚。」
「若有一日,你覺得這個官職限制了你的能力,你可以考慮一下孤身邊的位置。 」
6
兩年後。
我掌水路,管糧運,從正三品升為正一品女官。 同年,皇帝病重,皇位交替就在眼前。
我需時常進宮侍疾,就是在那一日,我撞到了嫡姐。
她衣衫不整,露出一身花柳病的紅疹,大概是想在死前惡心一把我,讓整個葉家 跟她一損俱損。
可她不知道,我早已站在了她仰望都仰望不到的位置上。
所有名節汙名在絕對的軍功與政績面前,顯得可笑且不足為道。
她永遠活在紅樓的泥沼裡,不思自救,隻想著再把拉我下去,那就別怪我踹她進地 獄。
讓她氣死了,也是一種解脫。
那日之後,有人說我心狠,不顧姐妹之情。
這些人同樣也在背後說太子,說他殺齊王是不顧兄弟之情。
說我跟蕭宸弋是同一類人。
那日我進宮,心情很好,看到蕭宸弋特意等我,心情就更好了。 我疾走兩步,轉而變為小跑,朝他奔去,握住了他戴玉珠的手。 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
兩個月後,皇帝駕崩,蕭宸弋登基為帝。 他把身邊的位置給了我。
「一國之母能做的事,比督糧官更多。」 「錚錚,到朕身邊來。」
我握住了他的手,與他並肩而立,相視一笑。 願我錚錚,願我昂揚。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