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毛巾沾了熱水,給肖寧擦臉,“你啊,總是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我知道你累了,可也要洗洗幹淨再睡啊,這幅樣子,也不怕讓孩子笑話你。”
我站在門口,倚著門框,就這麼靜靜的看著林雨為肖寧清理遺容,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這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相處,我不想打擾他們。
“肖寧,我等了你這麼多年,算起來,我們一共在一起相處的時間有多長你知道嗎?”
林雨自言自語的說著,“五十七天,還不到兩個月。你總是忙啊連結婚都才請了四個小時的假。我有時候也挺委屈的,也會鬧情緒,可想想你在部隊過的日子,又忍不住心疼,就不氣了。
像這樣安靜的相處,我都能用手指數過來。不過以後好了,再也沒有人打擾我們,終於能安靜了,不會有訓練,演習,任務來找你。
對了,我昨天剛去醫院做了檢查,這次做的是彩超,醫生說寶寶很健康,我還特意讓醫生拍了照片拿來給你看。”
林雨說著在自己的貼身口袋裡翻出一張巴掌大的照片,這個我不陌生,懷著瑞瑞的時候,也拍過。
“你看,就這麼一小點。”林雨把照片舉到肖寧面前,好像她面對的這個人沒有死一樣。
“你這個人就是懶,懷孕的時候就讓你給孩子取名字,你這都取了兩個月了也沒個著落。”
……
林雨就這麼跟肖寧念叨著,什麼都說,想到什麼說什麼,好像有一輩子的話說不完。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走廊裡傳來了腳步聲。
急忙輕輕的推開門,見上官逸和嘉樂,桑林,劉同川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軍官來了,其中一個手裡還拿著一套軍裝常服,還有一個人手裡捧著一面國旗。
我知道,他們這是來給肖寧換衣服的。
但那面國旗,還是驚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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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對蓋旗這件事非常嚴格慎重,因為為死者蓋旗,就表示他做出了非常大的貢獻。不論是軍旗,黨旗還是國旗,都被華夏人民視為最崇高的標志,是不可褻瀆,神聖不可侵犯的。
肖寧的軍銜很高,又因公殉職,開個追悼會蓋面軍旗就是對他的肯定和殊榮,可這國旗,這可不是一般的烈士能蓋的。
肖寧的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究竟發生了什麼?
“君悅。”上官逸走到我面前,低聲問道:“林雨怎麼樣?”
我搖了搖頭,拉著他的手走到門邊,他明白我的意思,是讓他自己看。
屋裡面,林雨還在滔滔不絕的跟肖寧講話,聲音不大,就像夫妻間夜話一樣。
上官逸看了半天,無奈的嘆了口氣,伸手緊緊摟住了我。
我低聲道:“她從知道肖寧的死訊到現在,不哭也不鬧,就這樣,我真擔心。”
“和我當年一樣。”上官逸低頭看了我一眼,“當年你假死的時候。”
我抿了抿唇,當年我假死的時候,一直在暗中看著他,他當時的樣子我還清晰的記得,哀大莫過於心死,大概就是他當時的樣子了。
可我是假死,這肖寧,卻是真的不在了。
“首長!”
我和上官逸同時轉身,是身後捧著軍裝的尉官叫他。
上官逸低頭看了下手上的軍表,已經過了凌晨,我這才驚覺林雨就保持這樣的狀態差不多一晚上。
“該換衣服了。”上官逸說。
他敲了敲門,帶著大家進了屋子。
林雨看到他們,又看向那兩個捧著軍裝和國旗的戰士,了然的一笑,隻是這笑容十分苦澀,在我看來,更像是哭泣。
她低頭對肖寧道:“我們換衣服了,好不好?”如同誘哄一般的溫柔細語。
轉頭又對上官逸道:“能不能讓我親自為他換?”
上官逸幾乎沒有猶豫的點了點頭,“好!”
林雨扯出一個微笑,深深的對著大家鞠了一躬,啜泣道:“謝謝!”
上官逸示意那兩個戰士把東西都放在桌子上,大家都退了出去。
林雨拿起軍裝,肩膀上的兩槓兩星已經變成了兩槓三星,林雨顫抖著手撫摸那三顆在燈光下閃著金光的星星,嗚咽出聲。
“肖寧,這是你用生命,最後換來的一次榮譽,你說過,你會用一輩子守著國家的安寧,你做到了。”
她突然又失聲笑了,“你們不是常說,軍功章有軍嫂的一半嗎?來,這次晉銜的衣服,我親自給你穿。”
說完,林雨自己動手,不許我們任何人幫忙,一件一件,幫肖寧脫了作戰服,又一間一間穿上這套新的上校常服。
自始至終,我能聽見她的哽咽,卻沒見一滴眼淚。
我實在是忍不住,轉身撲到上官逸的懷裡低低的哭起來。
上官逸輕輕的拍著我的後背,沉默不語。
等林雨把衣服都穿完了,又把那一身滿是血跡的作戰服,一件一件疊好,小心的收在一邊,才轉身看著我們道:“蓋旗吧。”
☆、第267章 下輩子別再讓我等這麼久
上官逸放開我,和另一個軍銜較高的人一起,走上前去,兩個人拿起國旗,慢慢的蓋在了肖寧的身上。
鮮紅的五星紅旗,和肖寧的帽徽相互輝映,照著他安詳的臉龐。
不禁讓我想起,數月前,第一次見他的場景。
憨厚的笑臉,在車站。
還有月前的那場洪水,在大壩上,我們沿著堤壩邊走邊交談,他為死去戰士的哀傷,為林雨懷孕的欣喜……
這一幕一幕,我仿佛還能聽見,他笑著說:“首長,嫂子,等我演習結束,我有半個月的假期,到時候帶著林雨去找你們……首長,咱們一醉方休……”
肖寧,我們約定好的下一次見面,沒想到卻是在你的追悼會上。
林雨依然不肯去休息,就那麼坐在肖寧的身邊,握著他已經冷卻的手,痴痴的看著他。
“肖寧,你知不知道,你穿軍裝的樣子很帥,真的很帥。”
“算了,隨她吧。”我也深愛著上官逸,曾經幾次我們在生死邊緣徘徊,林雨此時此刻的心情,我能明白。
上官逸和其他幾人對視一眼,相互點點頭,算是默許了。
我知道,他們倆獨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天一亮,就要把肖寧的遺體移到追悼會的大廳去。
“我們去外面等吧。”我說。
今生,僅剩的這點時間,誰都不要打擾他們。
五十七天,算上昨晚和今天,也不過五十九天。我心裡一陣苦澀,誰能相信,一世的夫妻,竟然隻有五十九天的緣分,還不到兩個月。
眾人退出房間,誰都沒有說話,就那麼筆直的站在走廊裡。
這些軍人,軍姿是站慣了的,但此刻,他們是用著最簡單,卻最嚴肅的方式,守望肖寧的遺體。
我緊緊的握住上官逸的手,內心裡波濤洶湧,那種心情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是為肖寧和林雨難過,也想要緊緊的握住上官逸的手不放開,這一世,我也不知道我們這對夫妻有多少緣分,能牽手的時候,絕不放開。
上官逸也同樣回握著我,彼此的心意不需要任何言語。
我從來沒有如此希望時間能夠慢一些,但天還是亮了。
四個帶著白色手套的戰士,還是來了,他們是負責為肖寧扶靈的。
他們朝著上官逸敬了軍禮,便進了屋子。
沒有任何的阻攔,林雨緩緩的站起身,退開空隙,眼睜睜的看著四個戰士將肖寧的遺體抬起。
她的神色木然,沒有一絲起伏。
隻是抱著她昨晚為肖寧換下來的衣服,機械的跟在後面。
一條長廊,就好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一直到悼念廳,這一路上,軍營的戰士們轉成兩列,敬著軍禮,目送肖寧的遺體從他們面前走過。
“嫂子。”肖然不知道從哪過來的,我們也都沒有注意到,隻見她已經換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手裡還拿著一套。
林雨看了她一眼,徑自拿過那套衣服,讓我陪著她去換。
軍人的追悼會,沒有那麼繁瑣復雜,就是說一下生平,大家最後一次瞻仰儀容,然後拉走火化。像肖寧這樣的烈士,自然是要下葬到烈士陵園的。
我第一次看見鐵骨錚錚的軍人這樣哭泣,那些戰士們壓抑的哭聲,讓人心如刀割。
即使是上官逸這樣的,也都紅了眼眶。
肖然幾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但林雨,卻始終站在那看著肖寧,沒有一滴眼淚,眼光定在肖寧的臉上,從未離開過一絲一毫,甚至都不怎麼眨眼睛。
簡單地儀式後,我們火化了肖寧的遺體,一起送進烈士陵園。
這裡,已經添了一座新的墳墓,上面刻著肖寧的名字,英雄烈士,永垂不朽的字樣,格外清晰。
林雨親自把骨灰放進墓裡,她顫抖著聲音說道:“我本想把你帶回家,但我想,你更願意和你的戰友們睡在一起,算了,我早就知道,選擇了你就一輩子都得站在軍營外守著,哪怕到了今天,還是一樣。”
林雨的手,再次摸著骨灰盒上,肖寧的照片,露出一個微笑,“肖寧,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說,這一輩子遇見你,愛上你,我無怨無悔。如果有下輩子,我還嫁給你,還做你的軍嫂,但是,求你早早的娶了我,別像這輩子這樣,讓我等了這麼久。”
“嗚嗚……”我實在受不了了,扭頭跑向一邊,捂著嘴巴哭了起來。
突然,我聽到有人大喊:“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