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玄御抱著籟嫦曦,他身板挺直,但一雙眼裡,也有淚水在轉動。紀譜霖跌坐在長椅上,拄著拐杖,有些承受不住這個消息。洛彤摸了摸淚珠子,她打開自己的手提包,從裡面拿出一份密封的信件,遞到顧諾賢面前。“顧總。”
顧諾賢恍恍惚惚抬起頭來。他目光悲傷望著那封信,訥訥問了句:“這是什麼?”洛彤看了眼產房方向,語氣沉痛說:“阿若前些天交給我的,這是她親手寫給你的信,她說,如果她在手術臺上去了,讓我一定要把這封信交給你。”如果順利活下來,那這封信,就當它不存在。
洛彤說完,眼淚有噼裡啪啦落了下來,砸落在地上,開出一朵朵頹靡之花。
若若提前寫好的信?顧諾賢紅著眼眶看了眼緊閉的產房,她早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麼?顧諾賢接過信封的時候,手指不受控制微微顫抖。
——顧諾賢親啟。
信封上,落款隻有五個字。
顧諾賢拇指指腹在那五個端正的字體上反復摸了摸,這才將密封的信封打開。信封裡,隻有一張復古木色信封紙,紙上的字體,依舊是他所熟悉的。
一筆一劃,像是紀若眉與眼。
他抽出信封紙,跟著一個銀色的铂金圈掉落在地。他低頭看,目光瞬間凝固。從信封裡掉出來的,是一枚戒指,那戒指曾被他放在陽光下眯眼打量過無數次,更被他小心翼翼捧著親吻過好多回。
那是婚禮上,他親自給紀若戴上的婚戒。顧諾賢艱難彎身撿起那枚戒指,握在手心,卻是一片冰涼。呼吸微微一頓,顧諾賢輕輕將紙張鋪平,不放過任何一個字眼跟句符,緩緩看了起來。
——摯愛顧先生:
父親說我若執意要生下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會在生產中出意外。為了不讓你擔心,我一直沒有將這事告訴你,但我害怕我會在手術臺上離去,我害怕來不及跟你道別,故此,我決定寫下一封信,讓彤姐轉交給你。
寫這封信的時候,你已經睡著了,就睡在我身旁。我希望你看完這封信,不要責怪我,就再寵溺一次自私的我吧。
諾諾,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了。很抱歉,我自私的選擇了孩子,放棄了你。我作為一個妻子,作為顧家長媳,作為一個女人,真的很想為深愛的你生個一兒半女。
還記得我們那個去了天堂的孩子嗎?我曾夢到過她,她是個可愛的公主。隻是緣分太淺,我們不能幸運的擁有她。當我再度懷孕的時候,我就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我知道,我肚子裡的孩子一定是個女孩。
我相信,是小公主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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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跟我們一樣,也舍不得離開我們,也深深愛著我們。我讓她失望了一次,不能再讓她失望第二次。所以,我冒著子宮肌瘤長大,或許會難產的風險,也要生下她。
如果孩子順利活下來了,你可不許嫌棄她,不許將我的死遷就到她身上。你就把她,當做我在這世上的延續,用心去愛,好嗎?
諾諾,自我恢復記憶來,自你病發暈倒,遲遲不再睜眼醒來。我時常在想,顧諾賢的人生倘若從未遇到過我,那會是怎樣光景。人生最長不過八十餘載,你還未滿三十。
短短三十載,我卻在你生命裡走了二十三年。你的人生裡,除了我,可還有你自己?說實在的,我很後悔在歲月裡認識你,並且耽擱了你一輩子。可我此生最慶幸的,卻也是能在懵懂的年紀,遇到全世界最好的你。能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莫大的榮幸。我最遺憾的,便是沒有在我有盡的生命裡,將你好生珍藏溫柔以待。
你跟孩子,是我在這世上的最放不下。
孩子交給你,我很放心。可我去了,我又該將你交給誰呢?這麼看來,我紀若真是個自私又狠心的女人啊…
諾諾你說過,隻要是我紀若說的每一句話,你都會深深記在心裡的,那你記住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一句也不可以忘。你若是忘了,我會在地府愧疚一生。諾諾,我要你答應我三件事:
第一,好好愛孩子。
第二,我死了,你萬不可做糊塗事。
第三,好好活著,好吃,好睡,好一輩子!
你說你最喜歡吃我做的鮮蝦粥,我怕我走後你吃不慣廚子做的,所以我做了個整理,將它寫下來。哪天你若是餓了,突然想念了,照著我說的去做,多試幾次,也就會了。
鮮蝦粥的做法:姜切成絲,蔥切成碎花,洗兩根香菜切成段,再將蝦去頭,剔除蝦尾,抽掉泥線,然後剪開蝦殼。蝦裡放少許白胡椒粉跟鹽,以及白糖,將他們拌均勻,入油鍋炸,然後將蝦油跟蝦分開盛放。淘一把米放清水,用高壓鍋大火煮到上汽,並持續三分鍾。
等熱氣排完加蝦油,你口味清淡,加兩勺蝦油就行了。然後放姜絲跟蝦,然後繼續熬制,記住,這個時候鍋子不用上閥。等熬到粘稠,放兩小勺鹽拌勻熬一分半鍾,再放香蔥。你喜歡香菜,起鍋的時候,不要忘了再撒點香菜。
諾諾,你一定要照顧好你自己!
…
千言萬語想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啊!諾諾,我走後,你多包容墨墨些。那孩子既然想做廚師,那你就讓他去做,還有,唯尋是個好孩子,他日長大,他必定是要去報仇的。我希望你能在他身後,做他最堅實的依靠跟後盾,不要讓孩子隻身去涉險,也不要叫孩子失望。
對了,別忘了告訴我們的女兒,告訴她,媽咪很抱歉不能陪著她成長,但媽咪真的很愛她。還有,請替我照顧好我的父母跟阿爹,也請替我跟媽咪和爹地轉達一聲:
“對不起,我沒能陪你們的兒子走到終老。”
最後,我請你一定要記得,你愛了二十四年的女孩,也同樣愛著你。到死,我紀若都愛著你,從未變過,從不曾減少過一分。生命走到盡頭,我才發現,我竟然如此的深愛著你。
不能再陪著你,不能跟你一起從兒時走到遲暮,真的很對不起。還記得嗎,我們的婚禮上,我承諾過,當你需要依偎的時候,即使隔著千山萬水,我也一定會披荊斬棘飛奔到你面前。喜也好、悲也罷,我都將在你身邊,不離,不棄,不背叛。
到死,我紀若也從沒背叛過顧諾賢。我做到了不背叛,卻做不到不離不棄,若能陪你白頭偕老朝朝暮暮,那該有多好。
諾諾,請你原諒我。也請善待我們的三個孩子,更要請你,好好對待你自己。
呵呵,我們的女兒又踢我了,我將手放在腹部,好像能感受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十分有力,我想,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很像你。
夜深了,再不睡,若是被你醒來發現,那又得聽你嘮叨了。
諾諾,早安。
諾諾,晚安。
道完一輩子的早晚安,我就該跟你說再見了。
顧諾賢,永別了。
——汝妻,紀若。
手,無力垂落。顧諾賢雙手抱住膝蓋,突然哭了起來。
“唔唔…”低低的哭泣聲,如野獸做困死掙扎,嗚咽著,帶著絕望跟悲傷。聽到顧諾賢的哭聲,蘇希突然崩潰,她跟著跪在地上,將顧諾賢整個人抱在懷裡。
“諾諾,我可憐的孩子!”
顧諾賢回抱住蘇希,哭得十分悲愴。這一幕,多麼像二十三年前。
“媽咪,為什麼?為什麼她不肯放過我?為什麼她就是不聽話,就是不肯乖乖的陪著我?”眼淚一顆顆滴落在地板上,顧諾賢死死抱住蘇希,一個勁的問她為什麼。
蘇希心都碎了。
“諾諾,你堅強些…你不哭了,好不好?”
“媽咪,她又一次離開了我!”
“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一次她走了,屍體就在五米外的手術臺上。他想給自己念想,催眠自己去找她都不行。“媽咪,她怎麼就這麼狠心呢?”
“媽咪…我好痛!”蘇希淚眼婆娑,她不停地輕輕拍著顧諾賢的腦袋,隻能抱著他,生怕他想不開陪著紀若去了。“媽咪,我心好痛…”
心碎了,再也愈合不了了,徹底的碎了…
*
顧諾賢在停屍房裡呆了整整一晚,他一直握著紀若的手,不說話,也不哭,也不鬧,也不吃飯。就那麼握著她的手,不肯松開。都說黃泉路冷,他可得讓她最後這一段路程,走的溫暖些。
“該去殯儀館了!”顧諾賢被顧探拽起身,雙腿跪了一個晚上,都麻木了。得讓人攙扶著,顧諾賢才不至於倒下。蓋著白布,紀若被人推到靈柩車上,送去殯儀館。
顧諾賢手捧著紀若的遺照,那張照片,是紀若拍的第一部古裝劇《佳人頌》的璎珞劇照。照片上的她,身穿紅色舞衣,剪瞳狡黠靈動,眉目清冷,笑容明媚,漂亮的讓人驚嘆。
有粉絲得知紀若去世的消息,自發的拿著紙鶴跟菊花,站成兩排,護送靈柩車一路前行。到了殯儀館,紀若的遺體被推送進火化爐。
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顧諾賢眼睜睜目視著紀若的遺體被推送火化爐,他突然扔掉遺照,瘋了似的朝火化爐跑去。“若若!不要走!”顧諾賢拽著紀若的一隻手,死死地,緊扣著,不許她離開。顧探意識到不對勁,他跟顧言溪一起跑上前去,緊緊扣著顧諾賢的腰跟雙臂,並朝他吼:“你冷靜點!你讓她走!”
顧諾賢血紅的眼睛盯著火化爐裡燃氣的熊熊烈火,怎麼也不肯罷休。殯儀館工作人員強行將顧諾賢的手跟紀若的手分開,這才推著她的遺體進火化爐。
“不要走!若若,不要走!”
“紀若,你給我回來!”
“不許走!”
顧諾賢奮力掙脫開顧探跟顧言溪,這時,火化爐的鐵門已經關上了。他跪在火化爐前,徒手拍著滾燙的火化爐爐壁,瘋了一樣的衝裡面喊:“若若,不要走!”
“你不要走。”
“你給我回來,我不許你走!”熊熊烈焰包裹著那副瘦弱的嬌軀,很快,就隻剩下一把灰。顧諾賢拍打的累了,就靠著火化爐旁邊,他痴呆呆看著地面,嘴裡反復叨念的,隻有那句:
“不要走…”
…
二十四年後。聖誕節的這一天,是他們女兒結婚的日子。
教堂鍾聲敲響。
頭發漸白的男人,牽著一個面貌七分神似紀若的女孩,踏上紅地毯,護送她走向紅毯盡頭。紅毯的盡頭,年輕的男子一表人才,他望著朝自己一步步走來的美麗女子,呼吸微促。
“我將我的女兒,交給你了。”
“好好對她,不然我饒不了你。”顧諾賢將女兒的手遞到女婿手上,女婿認真點頭,無比誠懇應道:“爹地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愛她。”
顧諾賢點點頭,他邁著略緩慢的步子,走到第一排椅子上坐下。在神父的見證下,他們交換了戒指,當男孩掀開女孩的頭紗,露出那張明媚清冷的臉蛋,顧諾賢狠狠一陣恍惚。多麼像她啊…
婚宴結束後,看著一群年輕後輩吵吵鬧鬧,顧諾賢搖搖頭,他離開教堂,穿過拱橋過馬路,一個人沿著走了幾十年的街道,一步步走向他的家。
二十四年過去,陳管家已經死了,顧唯尋接任了DS組織,常年在國外,顧凌墨也成了一名廚子,甚少歸家。五年前,顧諾賢遣走了所有佣人,如今這偌大的香江別墅,陪著他的,竟隻有紀若的孤魂。
顧諾賢看了眼過分寬廣的大廳,長嘆一口氣。他打開電視機,裡面播放的是被他反復看過無數遍,幾乎能背出每一句臺詞的電影《殺了她,愛上他》。紀若永遠活在二十幾歲,年輕貌美,張揚青春。
他一屁股坐在聖誕樹下,打開一瓶紅酒,頹廢的喝著,看著電視機裡的女人,他輕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