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裙染血的女孩被放在病床上,推進了急診室。
“先生,請止步,裡面是手術室,不允許入內。”護士將顧諾賢攔在急診室外,顧諾賢朝裡面的病床張望幾眼,滿臉皆是焦急。
“諾爺,你冷靜些,配合醫生工作!”
宋御擋在護士跟顧諾賢中間,冷靜出聲,勸說顧諾賢。
顧諾賢點點頭,盡量收斂起滿心的慌亂。他轉身走到家屬陪護椅子上坐下,一雙手抖得像篩糠。
“我…”顧諾賢看著自己不停顫抖的雙手,突然間就崩潰了。“都怪我,都怪我!”他喃喃自語,宋御側目看去,卻見顧諾賢驀地揚起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都怪我自己嘴賤!明知道她身體不好,還說那樣的話氣她!”顧諾賢的一巴掌,直接將他自己的嘴角轟打出了血液。宋御趕緊制止住還要扇下去的那個巴掌,才冷聲對顧諾賢說:“現在不是你自我折磨的時間!夫人還在裡面進行搶救,孩子能不能保住也還說不準,諾爺,你給我冷靜點!”
宋御到底要大顧諾賢兩歲,他真的兇起來時,也是很嚇人的。
顧諾賢聽到後面這話,終於拉回了些許神智。他目光閃了閃,舉起的手,無力地垂落下去。
…
“她今天問了我好幾個問題。”顧諾賢低著腦袋,看著格外氣餒受傷,像一隻困於籠中的小獸。“她問我,假若她不是籟雅若,假若真正的籟雅若出現了,我會不會跟她離婚,會不會娶了真正的籟雅若…”
宋御挨著他坐下,輕問出聲:“那你怎麼回答的?”
“我…”顧諾賢雙手死死拽著褲子兩邊,滿眼都是懊惱倉皇。“我回答說,我會!”
宋御眨眨眼,評論一句:“你活該!”
“是啊,我就是活該…”顧諾賢十分無助搖頭,他的一雙手捂著臉,俊挺的五官在十指之下,蒙上一層絕望的灰燼。
“你為什麼會那樣回答,明知道那樣會傷了夫人的心,還那樣說,你不是自作自受嗎?”宋御雙手插在褲兜裡,仰頭看著天花板,冷眼裡也浮出些許不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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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掩蓋下的薄涼雙唇緩緩張開,宋御聽到顧諾賢說:
“宋御,你不懂。”
“不懂什麼?”宋御撇撇嘴,“我不懂你們那些情情愛愛,但在我看來,夫人很好,你們共同經歷過好幾次追殺險境,她沒有一次表現得讓我們失望過。說實話,你這樣對待一個那麼好的人,我都看不下去。”
顧諾賢沒有反駁宋御的話。
他長嘆一口氣,才放下臉上那一雙手。冷峻的五官看著急診室方向,顧諾賢眼睛微微闔著,許多已經過去很多年,卻依舊模糊的畫面再次籠罩上他。
“雅若消失的那一年,她才六歲,而我也不過七歲。”他突然說。
宋御側低著頭顱看顧諾賢,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出事的那天晚上,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從我們聽到呼喊聲,到我們跑去籟家,期間不過兩分鍾的事。我一進屋就看到了躺在地上幾乎沒了氣息的籟姨,當時我整個人都傻了。滿屋子沒不找雅若的身影,我徹底絕望了。”
“那個時候我雖然比普通同齡人成熟許多,但我依舊是個孩子。你們沒有經歷過那種事情,不會明白我當時有多自責。我若是再厲害些,跑的再快些,察覺出異常更早些,是不是就能將她留在身邊了呢…”
顧諾賢雙腿伸直在過道,他頭靠著椅子,一雙冷冽的眼裡,有千山萬徑越過。“弄丟了雅若之後,我一度陷入自責中不能自拔。後來我去俄羅斯進行特訓,為的就是讓自己強大,好找到雅若,然後好好保護她,再也不許她受到傷害。”
“你知道嗎?當我知道紀若就是雅若的時候,我始終都覺得難以置信。我一直安慰自己說她還活著,以此來支撐我繼續走下去,尋找下去。其他人不說,但我也知道,在他們看來,我就是個痴心妄想的瘋子!”
“可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終於還是找回了她。”
顧諾賢目光一閃,眼裡滑過愧疚跟深深的愧疚。“當我從濟公那裡聽說,雅若當時就在那間屋子裡沒有被人帶走,而是被躲進了密室時時,我才因為重新找回雅若,而漸漸復原的心再一次撕了個口子。”
“你說。”顧諾賢扭頭看著宋御,素來冷硬的臉,看著脆弱的讓人心碎。
宋御喉嚨滾了滾,他問:“什麼?”
顧諾賢張嘴吐出一口濁氣,他努力控制住自己那一身絕望的氣息,才說:“後來我時常在想,如果當晚我多留個心眼,雅若是不是就不會走丟了?如果我當時找到她並且第一時間救治她,她就不用經受抑鬱症的折磨,她也不會做不成歌手,而做了一個演員,她更不會遭受娛樂圈裡的黑暗。”
“今天若若問我倘若出現了一個真正的籟雅若,我是選她還是選擇另一個籟雅若的時候,我說選擇籟雅若,這並不代表我不愛若若。我隻是…”
顧諾賢愧疚的閉上眼睛,宋御安靜著坐著,聽到他說:“我隻是饒恕我不了我自己,我這樣沒用的廢物,不配擁有這麼好的若若,我就該用一輩子去贖罪!就不配獲得幸福!”
“我弄丟了雅若,害了她一輩子,我這樣沒用的廢物,有什麼資格坐擁紀若?”
看著自責不已的顧諾賢,宋御真不知道該如何勸道。
他甚至不理解,顧諾賢為何會有這種心思。他怎麼會認為,籟雅若的走失,會是他的過錯?宋御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低說了一句:“你沒有錯,你那時候也隻是個孩子。命運弄人,你何苦折磨你自己不放過?”
顧諾賢聽言隻是小幅度搖頭。
“不…”
“一切都怪我。都是我沒用,才害得紀若過了二十年的苦日子。”
“如果不是我這當年不夠強大,她也不會遇到郭睿那種混球,不會遭受甄月那種假惺惺女人的背叛,不會忘了自己的親生父母,更不會…”顧諾賢語氣一頓,他目光裡,隻有急診室幾個英文字母的縮影。
他想到裡面那人現在情況不明,心痛的就不能自己。他做了個深呼吸,又如同著了魔一樣,說:“如果不是我,紀若不會因為錯過最佳治療時間,導致腹部傷口病變,成了難以受孕的體質!”
顧諾賢說完,鼻子一抽。
宋御順著目光沉沉看著他,他清晰的看見,顧諾賢的一雙眼紅了。那雙有過果決殺意之光跟玩味興致的眼,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蒙上了淚水。
宋御沒見顧諾賢哭過,幾乎從來沒有過。喉嚨裡有些堵,宋御跟著低下頭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顧諾賢紅了眼看著急診室,徹底陷入了死胡同。
他愛紀若嘛?
愛。
他怎會不愛?
他愛籟雅若嗎?
他也愛,但他對籟雅若的感情,除了愛,更多的是愧疚跟自責。
他對紀若的愛是純粹瘋狂,不顧一切的。可他對籟雅若的愛,更多的是帶著贖罪跟自我折磨的變態固執。
因為對籟雅若抱有愧疚,所以在紀若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他說他會選擇籟雅若。不是因為不愛紀若,也不是因為他真的就有多愛籟雅若。他隻不過是邁不過心裡的那道坎,拔不掉那顆自我折磨的毒瘤。
小時候的那場變故,成了顧諾賢的心魔。
“都是我的錯…是我弄丟了她,是我沒有保護好她,是我害她經歷了那麼多不好的經歷,是我害她失去了作母親的資格,是我害她跟家人分離二十載…”
顧諾賢繼續著了魔一般的重復著自己的過錯,低頭的宋御聽到顧諾賢這些話,心裡倏然一緊,他覺得顧諾賢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宋御一側頭,卻見到顧諾賢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那兩行濁淚滑過一張俊朗面龐,看得宋御心驚。
“都怪我!都怪我!”
“我他媽就是個劊子手!我不僅丟了她,還弄沒了我們的孩子!”顧諾賢低頭看著自己一雙手,悔恨的不能自已。來往護士跟醫生以及病人聽到動靜,紛紛側目看著這個高大的東方男子,像是瘋子一樣瘋言瘋語,叨叨不停。
咔噠!
一道白影從急診室裡走出來。
顧諾賢怔然抬頭,死死盯著醫生。
“先生,你夫人情況基本穩定了,孩子險險保住了。她流血過多,若是再晚來一會兒,孩子估計就要保不住了。不過夫人現在各方面狀況都很不好,我建議你們留院觀察,好好養胎。”
顧諾賢愣愣抬頭看醫生,臉上還掛著淡的看不清的淚痕。“孩子…還在?”他張嘴說話,滿嘴都是幹澀,味道略苦。
醫生點頭,“是的,暫時保住了。夫人身體真的不適合懷孕,一旦見血了,就很容易流產。接下來這段時間,你作為丈夫,可不能再讓她受了刺激。”
顧諾賢胡了一把臉,趕緊點頭。“好!我記住了!”
有護士推著紀若病床走出來,顧諾賢趕緊起身去看她。紀若微微闔著一雙杏目,見到急匆匆跑來的顧諾賢時,她心裡一怔。顧諾賢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
紀若心裡一酸,這才扭過頭去,無視了他。
“若若,我錯了,你心裡有氣就衝我發,千萬不要埋在心裡不說。”顧諾賢湊近紀若臉頰,小心翼翼道歉。
紀若嘴巴動了動,有些幹燥。
她沒有說話,連看也不願看她一眼。紀若的反應,還是狠狠傷到了顧諾賢。顧諾賢親自扶住病床,推著紀若去後院住院部,他剛走了兩步,醫生突然喊住了他。
“先生!”
顧諾賢微微側頭,一雙劍眉凝滿不解。
醫生雙手插在兜裡,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斟酌著說:“先生,夫人的身體真的不適合懷孕。如果…如果可以,我建議你們,最好是趁早拿掉孩子…”
作為一個醫生,主動說出這種話,多少有些傷人。
病床上的紀若渾身一僵。
顧諾賢看了眼紀若,一時間沒有作答。
“你們現在不拿掉孩子,就算是穩住了胎兒,到了生產的時候,十之八九可能會出事。”醫生說完,多看了顧諾賢跟紀若兩眼,這才埋頭回了辦公室。
顧諾賢蹲下身看面色虛白的紀若,他握住她冰涼無溫度的手,語氣款款說:“你睡吧,我在這裡。”
紀若抽回自己的手,連個表情都不願意給他。
宋御站在走廊中央,看著這一幕,冷眼裡,閃過一絲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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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若終究是扛不住疲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