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舊記得紀若許多習慣,他熟悉她,比紀若自己還要熟悉自己。
紀若聞言,嘴角笑意越發迷人。她舀了勺冰激凌,吃了下去,意猶未盡,“天開始熱了,要是每天都能吃到抹茶味的冰激凌,那人生就完美無缺了。”
她無意間的一聲感慨,顧諾賢卻用心記下了。從此以後,每一天紀若都能吃到一支美味的抹茶味冰激凌。若是來了月事,冰激凌便換成Moon—House家的抹茶蛋糕。
後來這件事,被紀若寫入自傳書《二十三年的痛與愛》裡面,書裡面,她這麼記載著:
顧先生問我,是從何時開始對他真正動心的。
不是在他幫我擺平困擾的時候,也不是他送我傾城珍寶的時候,亦不是他擁我入懷,在夜晚呼喚我姓名的時候,而是在那一個初夏的中午。
我無意間說出口的話,叫他記在了心裡最深處。在那之後無數個炎熱的午後,抹茶冰激凌總能帶給我最純粹的感動。
他總是記得我說過的每句話,那時我便在想,這樣的一個人,我不好好去愛他,天理不容。
*
顧諾賢三兩口吃完冰激凌,這才開車飛速趕去片場。紀若在一旁慢悠悠吃著冰激凌,時不時拿餘光瞥顧諾賢。
一個人悄悄打量,一個人目視前方,就這麼行駛了一路。
“前面再轉兩個路口就到了。”
“今天拍的是什麼內容?”前方有一個紅綠燈,顧諾賢忽然起了興致,他想下車跟紀若一起過一次馬路。紀若噗呲笑出聲,顧諾賢看向她,挑起眉梢。“笑什麼?”
紀若越笑越誇張,顧諾賢一頭霧水,隻拿寵溺目光看著她。
“你知道前方是有名的紅燈區吧?”
“這跟你拍戲有什麼關系?”顧諾賢知道前方是一條酒吧街,而且是消費高檔,卻很混亂的那種。聯想到紀若剛才的反應,顧諾賢目光倏然變得冷冽起來,“你要去那種地方拍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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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若止住了笑,點頭。“嗯,我今天要拍的是捉奸戲份。”紀若右手捂著嘴,笑的臉都抽搐了,“我今天要拍的捉奸戲那叫一個精彩啊,我要先出軌林翡彤,然後在跟林翡彤衣衫不整的情況下被吳樾捉奸。你知道被捉奸時,我要穿什麼衣服嗎?”
顧諾賢開始黑了臉,不答話。
“比基尼啊!”紀若這話一出,車子裡頓時布滿寒冰。
身旁人,臉黑得像塊碳,室內氣溫驟降,車子也停在了馬路邊上不再前進。紀若屏住呼吸坐在車椅上,顧諾賢要爆發了,她可不敢再吱聲了。
“你確定,你要穿比基尼?”顧諾賢手搭在方向盤上,看著紀若的眼,火光跳躍得厲害。
紀若吞了口唾沫,很沒骨氣地搖頭。“你聽錯了。”
顧諾賢盯著她,直到快要將她身上盯出個窟窿,他這才松了口氣。“沒事,你大可以違背協議。”他臉上憂鬱消散,俊臉突然放晴。
紀若略詫異,“你不生氣?”這跟她想的不一樣,按理說,顧諾賢應該發怒才是啊。
顧諾賢很優雅地搖頭,他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下車前,丟給她一句:“晚上回家了,別忘了洗幹淨躺在床上,我不把你伺候爽了,咱倆沒完!”
紀若一臉扭曲,這才想起違背協議內容是有懲罰的。
副駕駛車門被顧諾賢打開,紀若看著他,“幹嘛?”忽然在這裡放她下車,難道是惱羞成怒?“嘖!”顧諾賢彎身,將她胸前的安全帶解開,拉著她下車。
“剩下這段路,我陪你步行。”
紀若被他牽著手,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巧遇紅燈,兩人站在馬路這邊等候。他們緊牽著手,跟一般情侶夫妻無異。
好幾個年輕人站在兩人周圍,一個勁地看紀若,奈何旁邊男人氣勢太強大,都不敢靠近。加之紀若又戴著墨鏡,他們也不確定是不是認對了人,就隻能遠遠看著,偷偷在背後拍個照啥的。
忽然,綠燈亮起,顧諾賢抬起步子朝斑馬線踏去,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
“啊,過河去!”
忽然,身旁女孩高聲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踏著步子跟顧諾賢一起過馬路。
再次聽到暌違近二十年的話,顧諾賢鼻頭一酸,差點當場落淚。他不是輕易灑淚的人,他甚至看不起愛哭的人,但他此刻,差點崩潰了。
他牽著紀若的手加了幾分力氣,紀若感到手有些悶疼,她扭頭看顧諾賢。顧諾賢沉著臉,視線看著前方,神色看上去並無異常。若非握著她手的力道不正常,紀若還真以為他沒有事。
“你怎麼了?”紀若靠近他些,關心問道。
顧諾賢搖頭,不說話。他怕一說話,好不容易止住的情緒會再度崩潰。他不想說,紀若也不想深究,她手指回握住顧諾賢的手指,無聲給他安慰。
過了馬路,又走了一段距離,眼見酒吧街到了,顧諾賢也不好再陪著她了。
“就到這裡,我看著你進去。”
顧諾賢已經恢復如常,他雙手插在兜裡,目光卻很冷冽。紀若說了聲再見就走了,顧諾賢望著她果決的背影,有些慍怒,“紀若。”他果然是忍不住。
背對他的紀若勾起唇角,笑的狡黠。“怎麼了?”她扭過腦袋,笑意早已收斂起來。
顧諾賢視線陰沉又冷然,他低低罵了聲媽的,疾步走到她的身邊捧起她的臉頰,狠狠地攝住她的紅唇。這還是第一次,他們當街擁吻,顧諾賢吻得很用力,他狠狠吮吸著,像是懲罰。
末了,他松開紀若,用指腹摩擦紀若被他親吻過後更加飽滿誘人的嘴唇,低聲警告道:“不許穿得過分暴露,小心我真的生氣。”
男人的眼裡還有未退散的欲望跟怒氣,紀若身體卻打了個冷顫,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又見到了那個森冷的閻羅。他在警告她的時候,眼裡有殺氣。
紀若絲毫不懷疑,一旦她真的做過火了,這個男人會不會一刀砍死全場人。
“我知道了。”她諾諾著低聲應允,小腿肌肉卻陷入緊繃狀態。她最近日子過得太舒心,都快忘了,這個男人偽裝下那具真實可怕的軀殼。
得到紀若的保證,顧諾賢眼裡的冷意頓時全部散去。
“還不快去?你已經遲到二十幾分鍾了。”
紀若驚覺,跑著趕去片場。
顧諾賢望著她越來越模糊的背影,眼裡再度聚起陰鬱。他始終做不到真正給她自由,即便他們已經成了婚,他對她的佔有依舊強烈。就在剛才,他是真的想要將紀若拖回家裡關起來,再也不讓她出來拋頭露面。
“顧諾賢,你他媽真是個瘋子!”低低咒罵一聲,顧諾賢轉身按著原路返回。忽然,他穩健的腳步變得凌亂,身體裡傳來熟悉又劇痛的抽搐感,顧諾賢腳步一頓,隨即驚然變了臉色!
“噗!”
一口鮮血從他嘴裡噴出,灑向天空,高大身軀一個踉跄,顧諾賢驀然一頭跌倒栽進花叢裡。
“啊!”
“有人暈倒了!”
來往路人見到這一幕,忽然尖聲大叫,吵吵嚷嚷的十字路邊,圍滿了觀眾,卻沒有一個人伸出手去拉他一把。
紀若人剛來到酒吧街,如風的腳步忽然一頓,她小腿抽搐了兩下,心髒,也在此時怦怦大跳。她按住猛烈跳動的心髒,隻覺著有一塊獨一無二的天,塌了!
像是有感應,她頓住步子,僵硬著,緩慢著,扭過頭顱。
她看到了一群圍觀人,他們包圍了花壇,佔據了十字路。他們聲音喧哗,手腳無措,臉上卻又帶著看熱鬧的好奇神色。清冷的杏眼染上慌亂與恐懼,紀若再次抬起僵硬步子,卻是背馳酒吧街,朝十字路旁奔去。
從未出過錯的感覺告訴她,出事的人,是他。
粗魯地拔開圍觀觀眾,紀若終於見到了倒地的男人。顧諾賢此時狀態十分狼狽,他腦袋栽進花叢中,抽搐不停的俊臉上早已沒有往日風度,反倒是沾了好幾顆泥土。而那具如鋼鐵般堅硬強悍的身體,竟然在癲狂抽搐!
顧諾賢顯然很難受,額頭、脖子、手臂上,青筋突突地跳,就像是一顆古老大樹上纏滿了藤蔓,駭目不已。
這病狀…
顧諾賢發病時的模樣跟她阿爹發病時一模一樣,身體抽搐,臉色蒼白,青筋畢露,肝髒破裂出血…紀若臉色一白,很多還未弄明白的事情,霎那間全部清晰起來。
原來,顧諾賢討來解藥不是救別人,而是救他自己!
壓下心頭驚恐,紀若抖著手將男人摟到懷裡。被她抱著,顧諾賢依舊在抽搐,但他甚至還算清醒,他眯著眸子看紀若,目光狼狽充滿懊惱。
“終於…還是,讓你給…發現了…”顧諾賢痛得幾乎不能說話,他的雙手死死扣在泥土裡,用力到指關節發白。他明明隱藏的很好的,以往發病多是在夜晚,誰知這次竟然大白天發了病。
他不希望被紀若瞧見他這副狼狽模樣,他是她的男人,他想做她的天,天麼,不都是偉岸強大的麼?這樣憔悴狼狽的他,還有資格做她的天嗎?
聽到顧諾賢這話,紀若心髒鼻頭一起發酸。得虧她戴了墨鏡,否則顧諾賢一定會看到,她紅了的雙眼。“是不是很痛?”她顫抖的手指抹去顧諾賢嘴角溫熱的血液。
顧諾賢搖搖頭,很虛弱的說:“不…不痛…”哪怕身體此時有千萬隻螞蟻在撕咬啃磨,他也不想讓她知道。
“不痛就好,不痛就好…”她知道他必定很痛,他不說,作為他的妻子,她必須給她的丈夫留有最後一絲尊嚴。“難受你就掐我,那泥巴髒,你這麼愛幹淨的人怎麼受得了?”
她將他死死扣著泥土的雙手放到自己的懷裡,顧諾賢那雙手因為疼痛緊繃著,紀若差點沒抬動。
顧諾賢整個人被她抱在懷裡,他依舊很難受,像是有刀片在骨頭上刮過的銘心疼痛遍布他全身,這樣的痛苦,每隔兩個月便要經歷一次,這樣的歲月,他過了整整十年!
病發時間為半個小時,每一次發作,都比上一次更痛苦。
連他這種人都承受不住的疼痛,紀若可以想象到那有多殘忍。
周圍有人在指指點點,有人終於良心發現打電話喊救護車,紀若聽著周邊吵雜,又看看懷中痛的快要死去,幾乎一碰就會破碎的男人,忽然說道:“忍著,我帶你回家!”
快要失去意識的男人迷糊間聽到這話,他很想說你抱不動我,可是他沒有力氣開口了。他第一次以低姿勢軟在紀若的懷裡,像個脆弱的孩子。
紀若忽然踢掉高跟鞋,她將顧諾賢拽成拳頭的雙手搭在脖子上,吼了一聲:“顧諾賢,給我摟緊了!”雙手像一條藤蔓纏住顧諾賢的腰跟肩膀,紀若咬牙用盡全身力氣艱難站起身子。
“我靠,女漢子啊!”
在所有人驚呼聲中,高挑卻消瘦的女子,竟然徒手抱起了一個接近一米九的漢子。紀若拼了命地朝車子跑去,意識裡隻有一個念頭在叫囂:
救他!
顧諾賢感覺到有人抱著他在晃動,在意識彌留的最後一際,他費力掀起眼睑,看到了湛藍的天,看到了下巴線條堅毅,額頭冒汗的女孩。
他愛的女孩,以強悍霸道的姿勢將他從黑暗絕望深淵裡拽回。結婚那天,徐漠安曾問過他,他說:紀若或許的確很優秀,但在我看來,她還沒有資格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