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腳正踹在小腿骨上,顧長寧當時就疼的嘶了一聲:
“謀殺親夫呢你?”
心裡想著,白雪這個踢人的壞毛病是得讓她改一改了。
白雪闖了禍,不敢動了,她躺在那,聽見顧長寧說:
“你這每次踢我我都記著呢,我都得找回來……”
白雪今天顧長寧很不一樣,但是小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小氣,不就踢過他幾下,難道還要踢回來嗎
白雪遲鈍的腦筋轉了三圈才明白,可明白過來早就晚了。
城池失守,潰不成軍。
這不是平時那個顧長寧!說好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呢?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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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發車還有二十分鍾,白雪在火車站探頭探腦的看,這次偷偷跑出來出差,隻跟一個攝像,她怕顧長寧嘮叨,於是打算先斬後奏,等到了東北再給他打電話。
白雪計劃的美美的,一抬手,突然發覺手裡空空。
糟了!包呢?放哪來著?
白雪頃刻之間慌了,忙回頭去剛才的座位那找,結果一回頭,就撞在一個胸口。
撞的額頭生疼,白雪捂著腦袋,抬頭,就看到自己的包被拎的高高的在自己眼前晃。
伴隨著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你是找這個嗎?”
白雪不過大腦的第一反應就是,包不要了!
心虛的想跑,剛轉過身,就被顧長寧一把拉住後領子又給抓了回來:
“往哪跑,回來。”
白雪唉聲嘆氣:
“哎呀,我知道大興安嶺林場裡人少,又冷,還有野生動物,我看電視時候說我要去追狍子都是開玩笑的,你別抓我回家了好不好?”
顧長寧看她一眼,卻說:
“誰要抓你回家了?”
他拎了拎另一隻手中的行李包:
“我和你一起去。”
白雪歡呼一聲,大庭廣眾之下一把摟住顧長寧的脖子,雙腿懸空跳了一下:
“顧長寧,你最好了!”
被抱著的人無奈的搖頭:
“我不是小氣鬼了?”
白雪撥浪鼓般搖頭,豪氣的推翻了自己以前的結論:
“不是,這麼善解人意的顧長寧,怎麼會是小氣鬼呢,誰這麼沒有眼光,說你是小氣鬼啊?”
就這樣,顧長寧跟著白雪和那個攝像一起去了大興安嶺。
東北的冬天,城市裡尚且動輒零下二三十度,更北的大興安嶺山中就更加的冷。
攝制組後續還會來幾個同事,但是頭兩天,隻有他們三個,很多工作還不能做,大多數時候是玩。
雪在房頂積壓的足夠厚時,會變成那種圓潤的線條,就像童話書裡的畫的小房子一樣,感覺整個房子看著像個白面包,一陣風吹過來,樹上,房上的浮雪被吹下來,紛紛揚揚好一會,就和正下著雪一樣。
白雪看見顧長寧頭發上薄薄的一層白,指著他笑:
“顧長寧你頭發白了,像個老頭!”
顧長寧抓起她的手讓摸自己的頭發:
“你也一樣,老太太!”
一瞬白頭,白雪興奮的不得了,嚷著要跟著當地的漁民去看冰窟窿裡打漁。
冬季河裡凍上了厚厚一層冰,要下網,就得把冰面剖一個圓洞然後再洞口下網捕魚。
所謂棒打狍子瓢舀魚,每一網下去都能打好多魚上來,白雪驚嘆不已。
河邊人不算太少,許多孩子在冰上抽冰嘎玩爬犁。
白雪交代顧長寧一定要在這給她選一條最肥的魚晚上燉魚湯,然後顛顛的跑到那群玩耍孩子中間去。
這邊顧長寧剛挑了一條魚讓人裝起來,就聽那邊的幾個孩子驚呼了一聲:
“濤子掉冰窟窿裡啦!”
打漁的大叔一聲大吼:
“說了那昨天開過洞,讓你們別靠近!”
喊著就脫了軍大衣往那邊跑。
顧長寧站起身也跟著往那邊跑,然後就眼睜睜看著白雪,想也沒想,直接跳到進了冰窟窿。
“小雪!”
顧長寧那一聲,聲嘶力竭。
不許人間見白頭4
筆直的站著已經成為一種本能, 現在不是自己倒下的時候。
顧長寧隱約能聽見身邊的哭泣之聲,可是眸光渙散, 眼前像蒙著一層東西,讓他無法看清周圍,直到他的聽覺捕捉到他自己的名字:
“長寧,來見見那個孩子吧。”
那一刻,他的視線才突然的凝聚起來,然後入眼的是白雪的一張笑臉。
白雪笑起來特別好看,和煦如暖陽, 帶著溫度,整齊的一排牙齒爭著出來亮相,笑的不大淑女,但是特別真誠有感染力。
隻是這笑容,已永遠的凝定在照片之中。
和他說話的, 是白雪的姐姐白楓。
白楓神情憔悴雙眼通紅,但是依然支撐著, 處理照看著整個靈堂的事宜, 因為妹妹的突然離去,全家幾乎都倒下了, 隻有她還強撐著能在悲痛裡收拾這一切, 此刻的白楓嗓子是嘶啞的,她見顧長寧一動不動, 又補充了一句:
“那個小雪救下來的孩子,他父母特意從北方趕過來參加葬禮, 此刻就在門口,說想要見見你。”
顧長寧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往門口走,遠遠的就看見那個孩子。
當時的小雪就是想也沒想,直接跳進了冰河將那個孩子託了上來,就在大家都稍松一口氣的瞬間,被冰下突如其來的一股暗流卷進了水底。
那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快到根本來不及反應。
顧長寧伸出去的手隻來得及碰到她的指尖,他看到白雪甚至還笑了一下,可就在下一秒,她就消失在了水面。
他在一秒鍾裡,永遠失去了她。
顧長寧來到那個孩子面前,孩子小名叫濤子,掉進冰水裡大病一場,才出院就和父母踏上了來南州的火車。
“快,跪下,磕頭,給叔叔磕頭!”
濤子的爸爸眼睛通紅,壓住孩子的脖子,不由分說的讓他跪下,讓他給靈堂上那張美麗的照片,給顧長寧磕頭。
顧長寧恍惚中忽然想起,白雪曾撒嬌的抱著他的手臂說: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啊?”
他產生幻覺,那輕快嬌俏的聲音,似乎就回蕩在靈堂裡,伴隨著清脆的笑聲。
“顧長寧,怪你女朋友太善良,根正苗紅啊!”
孩子聽話的跪下來,頭還沒磕下去,卻被一雙手扶住。
顧長寧蹲下去,緊緊抱住那個孩子,深深的低著頭。
耳邊似乎聽見她的聲音,那聲音問他:
“顧長寧,你怎麼哭了?”
濤子懵懂的感覺到一股深切的悲痛,也哭了起來,一大一小兩個人,一個無聲一個有聲,所有來吊唁的賓客全部跟著壓抑的哭泣起來。
顧長寧保持了這個姿勢許久,才松開那個孩子,然後說:
“答應叔叔,一定要保重身體,好好活著。”
這是她生命最後一刻的願望。
葬禮結束,賓客散盡,白楓回家去看二老,顧長寧留在靈堂,輕輕撫摸那張照片。
她丟下所有人走了,他要永遠記得這筆賬,早晚要向她討回來。
空曠的靈堂裡,寂靜無聲中墜落一朵白色紙花,發出極輕微的啪嗒一聲,顧長寧一個人坐在地板上,瘋魔一般放縱自己的幻覺。
他聽見一聲嘆息如風回蕩:
“顧長寧是小氣鬼。”
那麼以後,我再也不和你算賬了,你能不能回來?
他沒能保護好她,他食言了,他失信於白家爺爺。
白家人在悲痛裡熄燈入睡的深夜,隻有值夜的哨兵知道,顧長寧一個人在白家門口跪了一夜,又在黎明時離開。
自此以後,他長達三年無法拿起手術刀。
每當他面對躺在手術臺上的病人,他就會想起白雪被打撈上來時那沒有溫度的軀體。
河水那麼冷,她的心髒不跳了,她被暗流卷裹了幾百米,沉入陌生的水底,整整八個小時,出水的時候,還宛若生時。
每每想起那個畫面,他的手就會不受控制的顫抖。
最後他選擇到學校去當老師,去培養新的人來接替他。
他救不了她,也再救不了其他人。
周惜梅在廚房忙得井井有條,豌豆酥已經放進了烤箱定好了時間。
她坐下來,和木蘭接著聊天。
“你聽熠辰說過的吧,長寧和白雪的事情?”
“嗯。”
木蘭點頭,卻不知該如何往下說。
周惜梅看她的樣子,笑了笑:
“不用這樣避諱,我認識長寧的時候,熠辰還小呢,他知道的也不多。”
周惜梅輕嘆一口氣:
“就是現在,我自己的家裡人,還覺得我嫁給長寧圖的是顧家的錢。”
木蘭握住她的手:
“熠辰不會這樣覺得的,老師更不會。”
周惜梅微笑:“我當然知道,當時我算是窮酸人家的孩子嫁入豪門,引起了許多議論紛紛,隻有姐姐一個人相信我,不是我的姐姐,是長寧的姐姐,你的婆婆,隻有她相信我不是為了錢。”
周惜梅是顧長寧教的第一批學生。
那時候顧長寧還不是博導,教的都是本科生,一上課,不管是不是這個班級的學生,總是滿屋子的人。
那個時候的周惜梅總是坐在角落裡,戴著眼鏡,不和別人一樣花痴,隻是專心聽課。
可是,不是這世上所有人都能心想事成的,她努力了一個學期,最終獎學金還是被更優秀的人拿走了。
周惜梅從輔導員辦公室出來之後,藏到了學校山坡上的小樹林裡,坐在石頭凳子上,一個人默默的流眼淚。
貧困補助的錢,隻夠勉強交上學費,如果日常吃喝開銷都算上,她就需要這筆獎學金。
家裡父親的病又復發了,住院又是一筆巨款,周惜梅從來沒覺得人生有這樣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