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我所有覺得理所當然的愛,在知道我有一個哥哥之後,突然都變成了一種掠奪,好像我享受到的所有,都是從別人那裡搶來的,從此再不能心安理得。
那之後,我就開始天南海北的折騰,想離南州遠一點,好像就可以忽略所有這些東西,好像我的身體再差一點,或者幹脆死了,就能替我媽還上她虧欠杜垂楊的那些東西,是不是很可笑?”
木蘭良久無言,最後,她握了握季澄的手,溫聲說:
“這不是可笑,是善良。”
因為太善良,才會覺得虧欠別人,因為太善良才會知道真相以後沒有和母親說半個字,因為太善良,才會選擇去傷害自己來平復自己的愧疚。
他十九歲那年知道一切真相,用那顆脆弱的心髒背負著這個巨大的包袱,該有多無助,多難過,多寂寞?
可是他的媽媽以為他是叛逆,而他的哥哥,恨他。
木蘭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心酸不已,可是她畢竟是一個外人,最終能做的,也就隻有安慰。
從咖啡廳出來,走向街口地鐵站,木蘭轉身和季澄道別,她想,等到她和陸熠辰的問題解決了,她一定要幫季澄和杜垂楊見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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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轉身的剎那,聽到過馬路的人群忽然驚叫起來。
一輛藍色卡車,顯然是失控了,司機不斷按喇叭,可是就是無法剎車,直直的朝著她們這裡撞過來。
人群本能的四散驚逃,有人絆倒了木蘭。
等她爬起來,那輛卡車幾乎已經近在咫尺。
完了。
她本能的閉上了眼睛。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被碾壓的剎那,感覺自己被一股大力帶著翻了一個身,然後耳畔是一陣呼嘯而過的風。
那輛卡車堪堪擦著她的肩膀劃了過去,最後撞到路邊一家商鋪裡,停了下來。
木蘭大口的呼吸,爬起來,就看見倒在旁邊的季澄。
那一剎那,是季澄撲過來帶著她滾了半圈,她才得以和死神擦肩而過,保住一條命,如果晚那麼半秒,可能兩個人會被一起壓在車輪下……
木蘭後怕的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跪坐起來,去扶季澄,卻眼看著躺在地上的少年一張嘴,嘔了兩下,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木蘭迅速檢查了一下他的全身,沒有外傷,車似乎沒有撞到他。
心髒病……
季澄的心髒病發作了!
接下來就是一陣機械一般的救援,木蘭隻記得自己在憑本能做事。
總之不能讓他死,不能讓這個少年的生命就這麼戛然而止,這太可憐了,不可以!
後來就算到了醫院裡,木蘭也一點沒有放松下來,季澄的病是先天性的,做手術的成功率隻有一半,這也是為什麼這麼多年他都沒有選擇手術的原因。
沒有人願意拿生命去賭,因為沒人能知道上了手術臺後,自己還能不能再次睜開眼睛。
而如今的情況,已經由不得他選擇了。
因為他除了馬上做手術之外唯一的選項,就是死亡。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季澄是為了救她才會這樣!
木蘭慌亂的進了消毒室,開始洗手,她也必須救活他,必須。
可是右手剛拿起刷子,就感受到一陣鑽心的疼痛,刷子滑落到池子裡,木蘭震驚的看著自己的手。
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受了傷,已經腫起來,半點動彈不得,不要說拿手術刀,就是握拳都困難了。
她急忙跑出去,正好林平兒過來做手術準備,木蘭急問:
“李副院長和周醫生呢?”
“他們都有手術安排,在別的手術室呢。”
林平兒被木蘭蒼白的臉色嚇到了,轉眼看見她腫起來的手腕:
“你手受傷了!”
木蘭哪裡顧得了這些,時間!季澄沒有時間了!耽誤的每一秒,可能都意味著死亡。
她感覺到右手的疼痛,覺得前所未有的無力,雙膝一軟,跌坐在地。
“看什麼呢,馬上去做手術準備。”
這一聲吩咐,是有人對林平兒說的。
木蘭觸電一般循聲抬頭,隻見陸熠辰站在她面前。
這一刻,她仰望他,覺得自己是在仰望神明。
她顧不得形象,抓住陸熠辰白袍的下擺,無聲的流眼淚。
然後聽見他說:
“這個手術,我來做。”
人命在前,陸熠辰沒有時間多安慰她,隻來得及蹲下身,伸手輕柔抹去她臉上的淚水,然後就迅速起身向手術室跑去。
木蘭看著陸熠辰進了手術室,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
江亦茹到場的時候幾乎已經虛脫,癱倒在椅子上,被護士照料。
木蘭也沒有好到哪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到驚嚇而發起了高燒,可是她執意不肯休息,直到最後實在熬不住,暈倒在地,被同事攙扶到空病房打吊瓶。
夢裡,是墜入深海,一會在水下,一會在水面,她隻覺得很冷很冷,冷的牙齒打顫,旁邊是撞毀的船隻殘骸,她拼盡了全力才終於抓住一塊浮木,於是不肯松手,死死的抓著。
等到醒來的時候,睜開眼就看見林平兒,等不得別的,張一張嘴,嗓子卻幹的說不出話來。
林平兒知道她要問什麼,給她嘴裡塞了個清水的吸管,然後搶著回答:
“放心,那小孩活著呢,現在在ICU,情況還算穩定,你還不相信咱們陸院長的技術嗎?”
聽她提起陸熠辰,木蘭心裡一陣難過,人在生病的時候會格外的脆弱,她現在就是。
林平兒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最後隻是說,你還得接著休息,再睡一覺吧。
頭確實還是暈,於是木蘭重新躺下,或許點滴裡有鎮定類藥物,眼睛闔上一會,就又睡著了。
林平兒從病房裡出來,對門外的陸熠辰說:
“院長,木蘭又睡了,你也去睡一會吧,你昨晚手術,又陪了木蘭一宿,接下來還有工作呢,也得歇歇啊,這有我呢。”
陸熠辰點點頭,卻沒有走。
林平兒去忙自己的事情,他站在門口的窗口看著熟睡的木蘭,想起昨天夜裡她昏睡中緊緊攥著他的手,無意識的狀態下,抓的那樣緊,到底該多缺乏安全感?心裡忽然揪的生疼。
或許因著年輕的緣故,季澄手術後的情況比想象中要好。
江亦茹總算是靈魂歸位,季國禮來過,此刻剛走,江亦茹打算趁著季澄還沒醒,親自回家給他打點一下換洗衣物拿到醫院來。
經過走廊的時候,忽而看見一個身影,心中一動,腳步就是一頓,她朝著那個人走過去,腳步的移動都透著一股難以置信。
杜垂楊避無可避,隻好轉回身來面對江亦茹。
江亦茹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宇恆,你怎麼在這?你……是來看小澄嗎?”
杜垂楊聽見那個舊時的名字,臉色冷了一冷:
“我叫杜垂楊,早就不叫杜宇恆了,而且我隻是路過。”
江亦茹點點頭,很想再說兩句,可是不知該說什麼。
杜垂楊轉身便走,看著他的背影,江亦茹忽然張口,依然是她過去熟悉的那個稱呼:
“宇恆!”
頓了片刻,說出一句:
“媽媽對不起你。”
杜垂楊停下腳步站在那裡,卻沒有轉過身來。
這句話,遲到了二十幾年,對不起三個字,多麼輕飄飄,怎麼能抵消她二十幾年的虧欠呢?
可是杜垂楊還是覺得自己被擊潰了,因為對不起之前的那句:
媽媽
沒有人知道,他歸根結底隻是想要一句對不起。
杜垂楊依然沒有回頭,但是他也沒有再次冷冰冰的糾正他的名字,他隻是默然的走進了電梯。
木蘭的燒退了以後,錯位的手腕也正了回來,不怎麼疼了,她覺得和陸熠辰和解的事情,必須要盡快了。
因此她不惜像林平兒去問意見,林平兒當然是堅持一向的風格,給的建議就是:
“男人不服管,睡之!”
要換以前,木蘭一定嗤之以鼻,但是現在,急於求和,她居然真把林平兒的建議納入考量了一下。
後來,她又想起當時自己懷疑遲小蕙和陸熠辰在一起的時候,陸熠辰強勢的態度,心裡不由想,對啊!她又沒幹什麼虧心事,不過是個時機不對的誤會,自己也得理直氣壯的才對啊!
想著,腰板都挺了一挺。
於是,當第二天陸熠辰在辦公室套間裡正準備出去的時候,就發現了突然溜進來木蘭。
要開早會,陸熠辰正要往外邁步,就看見木蘭迅速的將門一關,直接落了鎖。
大有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氣勢。
隻見木蘭看著他,開口就是一句:
“陸熠辰,你往哪跑?”
第五十六章
這一聲, 當真是氣勢如虹。
脫口而出時木蘭自己都被嚇了一跳,但是既然話已經說出口了, 就絕沒有退縮的道理,氣勢上,絕對不能輸。
於是她睜大了眼睛,抬起了脖子,直迎陸熠辰的目光。
這一句像抓犯人一樣的你往哪跑,還真起到一點作用,陸熠辰原本都要邁出去的步子收了回來, 且歪了歪頭:
“你說什麼?”
這個不久前還高燒病著的人,現在生龍活虎,一副要升堂審問,倒打一耙的樣子,這是要搞什麼名堂?
木蘭劈頭蓋臉:“我說你躲我幹什麼?你心虛嗎?”
陸熠辰簡直要被她氣笑了, 抬手指了指自己:
“我心虛?”
去見前男友還撒謊的人問他心虛不心虛?陸熠辰感覺自己遭遇了此生最大的冤屈。
不過木蘭是有備而來的,一鼓作氣, 再而衰, 三而竭,所以不管陸熠辰什麼反應, 她的原則就是隻能強攻, 絕對不退!
叫木蘭這個名字,就得拿出點女將軍的氣勢來!
“你連你女朋友都能認錯, 居然敢懷疑我是商業間諜,還不夠你心虛?”
其實木蘭心裡是明白的, 不是陸熠辰不相信她,而是一個人的人品並不完全決定其行為,萬一視頻裡是她,萬一她是受人脅迫,有不得已的理由,隻要有萬分之一可能是她,他都會先選擇保護她,再想下一步。
這不是完全正確的決定,很不理智,但一個一向理智的人卻因為她而做了感情用事的事。這讓木蘭非常震驚,並且感動,這比一千句情話,一萬朵玫瑰都要更加昭示他的心意。
所以她現在才理直氣壯的站在這,因為她今天就是要“恃寵而驕”一把。
所以,莫名其妙的陸熠辰就看見木蘭忽然退後了兩步,以為她要走,可是卻見她直接退到了窗臺邊,然後微微一個蓄勢的俯身之後,向個小炮彈似得衝了過來。
木蘭想過了,以她和陸熠辰的身高和體重差距,直接撲是撲不倒的,必須助跑一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