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蘭愣愣的,看著這個居高臨下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哥哥,覺得他渾身都在發光。
她接過那顆糖捏在手心出了神,都沒注意杜垂楊是什麼時候走的。
那顆糖,在她的嘴裡融化了五分鍾。
可是在她的心裡,一甜就甜了二十年。
夢境裡畫面流轉,再定格,已經是高中課堂。
少女木蘭偷眼看窗外打籃球的少年,心裡有隱秘的歡喜,筆尖在筆記本的隱蔽處輕輕寫下:
“妾弄青梅憑短牆,君騎白馬傍垂楊。”
垂楊兩個字,寫的筆尖生蜜糖。
夢裡的木蘭旁觀著年少時的自己,很想衝過去撕了她的筆記本,搖醒那個少女。
什麼白馬王子?不存在的!
此刻心中釀的蜜,以後都會變成腐心蝕骨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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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那首《井底引銀瓶》也不過是個悲傷的故事,那垂楊白馬的美好,不過轉瞬即逝罷了!
畫面又是一轉,此刻面前已經是成年的杜垂楊。
他穿著筆挺西裝,摟著蔣曼,朝她走過來,木蘭想逃,可是動不了半分,避無可避,隻好看著杜垂楊目光輕蔑的看著她,說:
“喬木蘭,你能對我的前途有什麼幫助?你不過是個備胎!我娶不到曼曼才退而求其次娶你,你居然敢逃婚?不識抬舉!”
木蘭渾身顫抖。
杜垂楊早不是當年的杜垂楊的了!這個人連夢裡也要來踐踏羞辱她!
她狠狠一揮手,一個耳光抽將過去……
呼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喘著粗氣。
周圍的夜色中依稀是酒店的布置,哪裡來的杜垂楊?
不過是個夢而已……
第二天,木蘭賴了一會床才出門。
開車一路往郊區方向,在城郊邊緣的村子裡有很多農家樂,木蘭上次來的時候就去過一家,她按照依稀的記憶在那附近兜兜轉轉的,轉了幾圈,還真給她找到了。
這家小飯店換了牌匾,看著規模也大了些,門口專門澆了一片水泥地面用來給客人停車。
一個十幾歲的小妹坐在門口洗菜,看木蘭的車停在眼前,便笑眯眯迎上來,等木蘭下車,小妹看了看她,便問:
“姐姐你是不是來過?我記得你的。”
這附近的農家樂扎堆,除了比菜色,就是比好客,兩年前來過一次的客人也依稀記得,叫人備生親切之感。
老板和老板娘是當地農民,這裡的熟客都叫他們周大哥周嫂子,聽起來親親熱熱一家人似的。
農家樂,自然隻做家常菜,勝在守著山上的竹林、松林,食材新鮮,客人可以自己親手去挖食材,竹筍,蘑菇甚至松茸。
周嫂子在屋裡擦桌子,看見她,笑說:
“姑娘你來的正好,山上冬筍剛開始要收,現在正是新鮮時候。”
木蘭被說動了心,欣然同意,跟著周大哥和另一桌客人一起上山挖冬筍去了。
周大哥很有耐心的跟客人們邊尋找邊講解挖竹筍的技術要領,木蘭認真的聽著,等基本掌握了要領便要自己去試試。
她學著老周的樣子,先觀察仔細觀察尋找地表泥塊松動或有裂縫,再用鋤頭開穴挖,銘記周大哥的囑咐沒有大塊翻土,以防鞭根損失和折斷,很快就挖出第一個冬筍。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接下來木蘭很順利的就挖滿了半籮筐竹筍,隨後背著沉甸甸的戰果,同周大哥一起回到村裡,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親自動手滿載而歸的樂趣。
竹筍是按斤算錢,回去後,上了稱,周嫂子把竹筍給她拿紙箱裝好,聽說木蘭要自己回去做飯,特意給她處理了幾個竹筍,剝的白白淨淨的,洗幹淨塑封裝好。
門口那個小妹是周嫂子的女兒,今年16,叫小霞,小霞手裡提了一截蓮藕:
“姐姐要不要蓮藕?自家荷塘裡收的,回去涼拌可好吃了!再讓我媽給你宰隻本地土雞,處理好了帶回去煲湯,我給你備調料!”
小小年紀,實在是會做生意,木蘭隻覺得她說話喜氣洋洋,自己都被她說饞了。
等土雞處理好裝進後備箱,木蘭發動車子剛要走,周嫂子追出來,手裡端著個瓦罐:
“用這個瓦罐煲雞湯,噴香的,這個送給你姑娘。”
木蘭微笑道謝,發動車子前行,看見周嫂子還站在原處笑呵呵送客呢,心情變的暖暖的,其實她這一趟又上山又宰雞的,不過三百多塊,花的真的不算多,這樣好客的一家人,體驗也遠不止三百塊了。
酒店的簡易廚房,不適合大動幹戈,木蘭想了想,拿瓦罐添了水,開始煲雞湯。
雞湯煲了兩個多小時,撇淨了油沫,加了鮮筍片進去。
木蘭中間抽空做了個蜜汁藕片,最後雞湯出鍋的時候,灑上一把碧綠的小蔥,光聞味道已經食指大動。
剩下的竹筍,提前郵寄回了南州,她打算冬天腌制點酸筍。
飯後,木蘭坐在窗邊沏了一壺茶,悠然自得。
看到屏風上搖曳的竹影,不知為什麼,又想起別墅那幅畫,和題了一半的字。
也不知道那隻大金毛怎樣了。
念頭一動,人就已經行動起來,她放下茶杯決定回去看看。
她這次是開車去,進小區之前要登記。
等到開到別墅門前,就從大落地窗戶裡看見lucky在窗前趴著。
如果狗有表情的話,此刻大約是百無聊賴得樣子,看見木蘭的身影,lucky扒了扒窗戶,發現出不來,於是又趴下,吐著舌頭,呼呼的喘著氣。
昨天一場雨下過,放在外頭的桌子還湿著,那幅畫因為被她拿雨披包好了,倒是沒有暈染。
木蘭蹲在畫前,看了一會,滿幅的深翠淺綠,濃淡得宜,筆觸遒勁有力,旁邊空白處的題字,大概因為主人走的實在匆忙,隻寫了一個“一”字。
木蘭不由得猜想,這個人原本是想寫哪一句?
忽然間福至心靈。
木蘭笑了,看了看桌子上那方烏沉沉的砚臺,拿起毛筆,借著殘雨溶了墨,提筆落字。
“一枝一葉總關情。”
是鄭板橋。
木蘭的毛筆字有點基礎,小時候,還不會拿鉛筆的時候就學拿毛筆,從橫開始,狠練了幾年,隻是後來母親出車禍之後,寫的越來越少了,今天再提筆,到底生疏些。
隻希望畫的主人不要怪自己唐突了他的佳作。
可是轉念一想,要不是自己,這幅畫今天隻怕糊成了抽象派了,如此便又心安理得。
木蘭再次把畫用雨披蓋上,轉頭一看,發現lucky的狗糧盆和水盆都是滿的。
看來有人來照看過了,於是從包裡翻出便利貼,寫上:“請把畫搬到屋裡。”
她站起來整理了兩下裙子,自己也算幫人幫到底了,功成身退。
回去的路上,接到主任的電話,電話裡主任挺不好意思的,當時說好多給她放幾天假,結果剛兩天,就催她回去。
原因是,分院新來的院長提前履職,總院要開大會。
木蘭倒是無所謂,自己本來也是被迫躲出來的,現在有了年輕的新院長這個新聞,醫院同僚肯定把自己這過期舊聞給翻篇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機場,坐上午的航班回到南州。
飛機降落之後,乘客開始陸續下飛機,就在人走的差不多的時候,突然有一位男乘客無聲無息的倒地,一旁的年輕空姐慌了神,尖著嗓子驚呼:“先生您怎麼了?先生!”
第五章
木蘭本來已經走到機艙門邊了,聽見這兩聲驚呼,職業的本能讓她又折返回去.
就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子躺在地上,身邊放了件Moncler的羽絨服,髒的不比農民工的工作服強多少,身上還挎著相機包.
此刻倒在地上緊皺著眉頭,還尚有一絲神智。
木蘭跪在他身邊,數了一下脈搏,翻看了眼睑,然後大聲的詢問:
“你的藥呢?有沒有戴在身上?”
那個男人艱難的抬了抬手,指了指身旁的黑色雙肩包.
木蘭迅速開始翻找,最後在側面口袋裡找到一瓶硝酸甘油。
她果然沒有判斷錯,這個年輕人有心髒病,而且不是第一次犯了.
這麼年輕就有心髒病恐怕是先天性的。
捏開他的下顎把藥片放在舌頭底下,空姐已經跑去通知了機場急救中心,救護車應該一會就能在停在登機口前接人。
喬木蘭稍稍松了口氣,分出點注意力打量了一下這個人。
看著風塵僕僕的樣子,這麼厚重的衣服,顯然不是從杭州出發的,應該是在某處高原地區回來,在杭州轉機。
明知自己有心髒病還要跑去高原地帶旅遊,而且還是一個人!
簡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很快,救護車已經趕到,兩個男醫生登上飛機將病患抬上擔架。
就在這時,那個人忽然伸手,抓住了木蘭的手腕。
那隻手已經根本沒有什麼力度,隻是虛弱的攏著她的手腕,就像溺水的人,本能的去抓住任何能觸碰到的東西,求一絲生的可能。
木蘭本來已經打算走了,可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微妙,兩個陌生人之間,就這麼無力的一握,卻讓她的心裡生出一種責任感與關心,仿佛不能把他撂在這不管,於是她跟著擔架一起上了救護車,去往最近的醫院。
這一路上,那隻手都沒有松,直到病人被送進手術室搶救,才被拉開。
木蘭等在門外,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有護士從裡面出來:
“患者生命體徵已經基本穩定了,過一會就會送去ICU觀察,我們已經聯絡上他的家屬,現在正在趕來,您方不方便留個聯系方式,萬一患者家屬想和您了解一下情況之類的。”
雖然是個陌生人,但是畢竟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倒下去的,喬木蘭多少有點懸心。
她留下了電話,直到護士走了她才想起。
自己的行李還在機場!
木蘭一拍腦門,急匆匆的往外走。
走廊對面同樣急匆匆走過來一個中年美婦,與她擦肩而過。
木蘭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女人,那是患者家屬?
總覺的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不過沒有時間細想了,她的行李還在機場召喚她,木蘭腳步匆匆又急著打車回了機場。
此刻南州的某一棟別墅裡,陸家人正在吃午飯。
昨天晚上,陸熠辰急吼吼的從安吉趕回來。
狗也忘了,行李也忘了,結果一進門,就知道自己上當了。
廚房裡阿姨正在做飯,張羅的熱火朝天,母親顧長安慢條斯理的往水杯裡放了兩片參片,看見他進門,忍不住笑了。
他的父親陸嚴知好端端的帶著花鏡看報紙。
哪裡有像阿姨電話裡說的那樣摔壞了腿?直到廚房裡走出個年輕姑娘,坐在了顧長安身邊,然後陸嚴知轉過頭,仿佛早跟他打過招呼似的,對他說:
“這是小餘,你餘伯伯家的獨生女,你們認識一下吧。”
陸熠辰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的父親,堂堂新星集團的董事長!為了騙他回來相親,居然謊稱自己從樓梯上跌落摔斷了腿!
說出去,簡直天大的笑話!
陸熠辰隻覺得頭疼。
跟那個餘小姐很客套的打了招呼。
那個餘小姐也是大家閨秀,眼色伶俐,一看這情形就知道恐怕這相親對象是被哄騙回來,可能壓根沒有什麼婚姻方面的打算,於是簡單吃過飯,寒暄幾句便找借口離開了。
餘小姐一走,陸嚴知對著兒子發了好一通脾氣,說他沒有禮貌,對人家女孩子不熱情,給他丟了臉。
陸熠辰不敢頂嘴,隻好聽著,憋了一肚子的氣,氣的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還不肯起來。
陸家家教嚴,規矩大,小輩的孩子從來不許賴床,隻是今天顧長安知道他心裡有氣,便縱著他,直到中午午飯時候阿姨才來叫。
簡單洗漱了,陸熠辰下樓到餐廳,發現陸嚴知不在家。
怪不得自己擾亂家規還能睡這麼安穩。
陸嚴知不在家,此刻陸啟軒卻在家,正西裝革履的坐在那吃午餐。
陸啟軒是陸熠辰的哥哥,如今新星集團的ceo,陸嚴知近兩年不大管事了,小兒子陸熠辰無心經商,新星的日常事物都交給長子陸啟軒在管。
陸家的不成文規定,隻要有時間每周回家來吃一次飯,隻是一家子都是大忙人,尤其陸啟軒,很難見一面,今天簡直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陸熠辰在陸啟軒對面坐下:“哥,你是回來暗中考察我的吧?”
陸啟軒喝了口粥:
“可不?明天新星分院可就交到你手上了,這可是集團踏入醫療界的第一步,成敗很關鍵,我當然得來督促督促你,你說你,從國外回來就不回家,電話十個有八個不接,一直在外頭玩,把醫院放在心上沒有?”
陸熠辰剛起床就聽見這一通數落,心裡膩煩的很:
“哥,你怎麼越來越像爸了,動不動就數落人。”
陸啟軒瞪他一眼:“數落你還不是為你好。”
陸熠辰喝了半杯溫水,問:
“你怎麼一個人回來,嫂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