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路,裴程沒有和我說其他話。
他帶我到了夕妃住的暖夕閣。
心疼地擁住昏睡的夕妃:「神女,朕要你不惜辦法,讓她醒過來。」
我看著穿著紫衣,面色如雪的夕妃。
奇怪的暈眩感再次襲來。
「宮中最近有邪祟作亂,還請神女留下為夕妃作法!」
裴程眸光幽冷:「朕不許任何東西接近她,傷害她!」
很奇怪,在夕妃的身上我感覺不到邪祟氣息,相反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妖氣。
我布下法陣,寸步不離守在夕妃身邊。
入夜,一陣陰風吹滅了大殿中的蠟燭,本該昏睡的夕妃睜開眼睛,似笑非笑看向我:「歸玉好久不見。
「你對他沒有感情,為什麼還要回他身邊!」
我淡淡皺眉:「夕妃你也重生了?」
弱不禁風的夕妃臉上,掛著嫵媚天成、陰冷至極的笑容。
「我沒有重生!
「因為啊….!她曼聲道,「我就是妖啊!
「前一世隻要用萬人性命修成鳳來臺,我就可以拿回九條尾巴。」她身後生出紫色巨大的狐尾,眼中閃爍幽綠妖光,「偏偏你那嫡姐,那麼蠢,身為神女連和我抗衡的能力都沒有,貪慕人間情愛,還親手殺了自己的庶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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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她還不死心,竟親手剖骨,把神骨換給了你!
「不過歸玉,你沒有記憶,一樣不是我的對手,隻要我吃了你的心,你就會魂飛魄散,再也不能輪迴轉世,回到他的身邊!這段孽緣也該斬斷了!」
說罷,她巨大的紫色妖尾掃來。
我拔出師父留給我的劍,她已長出了四尾,我一時不察,抵抗不過來,被她尾巴重重擊飛出去。
在光滑的地磚上滑出極遠,我撞在門扉上,吐出一口血。
「來人....」我握劍艱難支撐起身體,周圍的宮婢全部昏睡過去,無一人知道夕妃是妖。
她赤著足,紫衣乘風,妖嬈又殘忍地來到我面前。
「這麼無用!
「以前的無情道道首的風光呢!你差一點就能飛升成仙。」
她一隻手掐住我脖子提起,猩紅的指甲落在我心口:「你輪迴那麼多世都忘光了
吧,忘記裴程是怎麼死在你面前的!你一心向道,心中無情何其殘忍!
「前世裴程那麼對你,也是你欠他的!」
我被她掐住脖子,說不出話。
胸口傳來劇痛,夕妃即將活生生掏出我的心!
一道金光落下,一劍斬妖,蕩平妖邪!
師父到了!
玄寂白衣踏雪,銀髮飛舞,從空中落下,將我抱入懷裡。
指尖聚起光芒按在狐妖洞穿的傷口上。
夕妃完全顯化出妖身,是一隻巨大的紫狐:「青蘅上仙!」
玄寂目光冷冽如雪,銀色的瞳孔漠然無情,他身後出現金色的法相。
「她是我徒兒。
「你區區一隻狐妖,也敢傷她。」
夕妃用狐身咆哮:「你們這群修無情道,冷麵冷心的怪物!
「為了裴程,我再次毀掉修為,也要讓她魂飛魄散。」
我想不到,夕妃身為妖物,這樣恨我。
我和她到底有何糾葛?
師父放下我,指尖聚起淡金色的:「你害我兩個徒兒,我不能再留你。」
就在夕妃撲上來的剎那。
明黃色的身影撲了進來,踉蹌攔住她:「紫夕不要!」
裴程早知道她是妖?
他轉身看著玄寂,這個人皇放下姿態,低聲懇求:「紫夕沒有害過人,求這位仙長放過她!」
玄寂霜冷的銀瞳凝望著裴程。
「你為一個妖,斷送了生生世世的仙途。」
裴程臉上閃過錯愕,頭疼欲裂地踉蹌,嘴裡同樣呢喃:「師…師父!」
夕妃化為人形,把裴程抱入懷裡:「別想了,做凡人沒有什麼不好,我們才可以廝守終生,我才能生生世世找你。」
12
師父不再言語。
他轉身,指尖聚光按在我頭頂:「歷了兩生劫,歸玉你該記起一切,跟師父離開了。」
隨著他指尖金色仙力注入,我漸漸記起一切。
很多世之前,我是玄天門的大師姐,跟著師父修無情道。
而裴程是我的小師弟,我對他多有照拂。
因為他先天資質較弱,我找來的靈草仙丹大多給了他,在秘境裡也護在他前面斬殺魔獸,把對修煉有益的魔丹留給他。
從那之後,小師弟對我有些不太對勁。
每天等在玄天門的山崖上,隻為了第一個見到我,紅著耳根叫我一聲師姐。還會在誅妖時,若有若無往我懷裡撲,氣息不穩求我:「大師姐保護我。」
等我一劍斬妖後,他湊過來為我療傷,低著嗓音問我,會不會嫌棄他太弱,拖後腿。
秉著保護同門的想法,我最多揉了揉他的頭髮,叫他不要多想,好好修煉。
修無情道,斷情絕欲,我哪裡知道裴程對我生了情恨,滋生了心魔。
一個月夜,我被魅妖抓傷,毒素弄得我心煩意亂。
裴程進了我房間,爬上我的床,眸光迷離問我:「師姐,我們一起棄道重修好不好!」
不得不說,小師弟生了一副好皮囊,出門誅妖驅邪,不少門派的女弟子都會偷偷
看他,得知他修無情道,皆是一臉惋惜。
但在我眼裡,裴程這張臉和玄天門裡的一朵花、一片祥雲沒什麼區別。
他的話太過荒唐。
裴程和我不同,他上山之前就是富家子弟,錦衣玉食。
而我是流浪的小乞丐,全家被妖邪屠滅,遇到仙門人下來誅妖,才找到機會抱上師父大腿,被師父收留。
築基修煉,才能超脫凡人的朝生暮死,顛沛流離。
我太清楚凡間、仙門中的弱肉強食,日夜隻有一個念頭——變強,成為自己的主宰。
百年來我是這般精進,才成為了無情道中年輕一輩的翹楚。
棄道重修,差不多等於殺了我。
他居然這樣輕易,說出這種話!
我一劍橫在裴程脖子上:「滾下去,你不是裴程,是魅魔!」
裴程很執拗,拉著我衣袖,說什麼也不走,絮絮叨叨向我傾訴他的情愫。
「大師姐你對我那麼好,為什麼不能隻對我一個人好?
「我們做道侶..」
他亂我道心,我忍無可忍,一劍斬了下去。
裴程沒想到我真的會殺他,猝不及防挨了一劍。
我也清醒過來,臉色微白向他道歉。
「原來大師姐眼中沒有我,對我好隻是隨手而為!」裴程雙眼赤紅,眼底含淚。
我揉著鼓脹的太陽穴,萬分後悔,不該對他太好。
大家都是修無情道的,為什麼他有這麼多的想法?
得不到我的回答,裴程不顧胸口傷勢,從我房間跑了出去。
從那之後,裴程和我疏遠許多。
我每日忙於修煉,找到的仙草靈丹,寧可自己服用,也不隨意給人了。
這件事,我倒也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我帶著仙門弟子下山除妖,這次除的妖中有一隻罕見的紫色妖狐。
她幻化出少女的人形,紫色的長髮披肩,肌膚晶瑩,楚楚可憐。
這些狐妖以人心為食,死不足惜,隻是她年紀尚小,還沒來得及害人。日後長大,也是為害一方的大妖。
我揮劍斬草除根之際,裴程擋在我面前。
他倔強與我相對:「師姐可以再殺我一次!」
我再次頭疼。
裴程解下白衣披在她肩頭,為她求情辯解:「師姐不愧是無情道中的翹楚,毫無憐憫之心,她這樣弱小,尚未害人,為什麼連她也要殺?
「難道妖就不是一條命嗎?」
13
裴程寧願一命換一命,他賭我,不敢殺他。
最後,他贏了,留下了這隻狐妖,偷偷養在身邊,屏蔽她身上的妖氣。
還給狐妖娶了名字叫「紫夕」。
接下來兩百年,裴程跟這隻狐妖朝夕相伴,吸取玄天門的靈氣,加之裴程暗中教她修煉,狐妖也成了一隻修為不低的大妖。
我勸過裴程:「修無情道,當斷因果,不宜和妖牽扯太深。」
誰知這句話,像是戳到了裴程軟肋。
他紅著眼睛質問我:「大師姐還在關心我?還是吃醋了?這二百年你故意疏遠我、冷落我,又看不慣我對一隻狐妖太好?
「我對你好的時候,大師姐何曾在意過?」
他失聲嘲笑:「大師姐眼中隻有『道」,隻有修行,哪裡有過我!」
我深深看了裴程兩眼,他和狐妖膩在一起久了,道心不穩固,越發不可理喻。
遲早有一天會入魔。
那隻嫵媚、裝出柔弱的狐妖也來找我,向我信誓旦旦保證:「仙師,我不會幹傷人的事,求你別把我從裴程身邊趕走。」
我盤腿練氣,壓根沒看她一眼。
「不用來求我,怎麼選擇是裴程自己的路。」
我隱隱感覺到,額心滾燙,渾身靈氣充盈,這些年不斷地修行,磨鍊自己,我快到了飛升之境。
踏入九天仙門後,這些凡間世俗也和我沒了關係。
狐妖覺得我的話太過冷酷,不甘心道:「仙師對裴程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我早就聽說過,修無情道的是世上最無情的人,隻有裴程特別。他幾次除妖,被妖氣迷惑都在叫仙師的名字...!
我冷冷睜開眼睛:「與我何幹?
「生死萬物,在我眼中沒有區別。」我心清且堅。
這句話傳到裴程的耳中,聽說他境界倒退,吐了一大口血,差點入魔。被師父發現後,押著他重新入了淨心池,剝離雜念。
裴程痛不欲生。
那隻狐狸,差點被師父玄寂,一劍斬殺。是裴程用命阻攔,才換得紫夕逃跑。
不過裴程好不容易修煉的境界,所剩無幾,和凡人差不多。
師父銀髮飛揚,飄在半空,清寒的銀瞳中劃過恨鐵不成鋼的心疼,他冷聲罵裴程是孽徒,也是為了讓他迷途知返。
可是裴程,沒有迷途知返。
他被心魔完全控制。
在我飛升那日,靈氣和金光在我身上翻湧,天門打開,隻等著我踏雲而上。
裴程出現在我面前,鬍子拉碴,一身白衣仙袍布滿汙垢。
他像是徹底放棄了無情道,墮落了。
裴程看著我,笑得癲狂:「我本該祝大師姐,修成無情大道。
「可是我做不到,你對我那麼好,心裡卻沒有我,所有的感情隻是我一廂情願!
「是師姐你毀了我道心,讓我對你動情,又被你狠狠拋棄。」
他匍匐在我腳前:「師姐求你,別飛升,同我在一起..棄了無情道!」
我垂眸,從他身側而過,沒有停留一眼。
裴程萬分不甘,拿出佩劍,自戕在我面前。
「我死了.…能在師姐堅硬如冰的心上,劈出一道裂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