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除非與我相熟的人有意洩漏,否則是不會有人能想到以此作為威脅的。
那這個人,究竟是誰?
思索片刻,我撥通了凌敬的手機號碼。
「阿芝,」
對方率先開口,聲音急切。「視頻不是我發出去的。」
他這樣著急地掩飾,反而讓我心生疑竇。
「是你媽媽,對嗎?」
問出了這句話後,我自覺心頭一顫。
對方久未應答,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阿芝,對不起,她….她已經這樣了,我不能再怪她什麼了,所有後果我願意
承擔。」
「我這就去解釋,我把整件事情都說清楚,好嗎?」
我冷笑一聲,
他該以什麼身份解釋,又該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等他解釋清真相的時間,隻怕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完整的視頻呢?你能找到完整的視頻嗎?」
眼下,隻有把完整視頻裡凌敬的解釋公開,才能最快最有效結束網友的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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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被薛頁買走了,他幫我們付清了所有的手術費用,所以,現在可能隻有他才有公開視頻的權利。」
凌敬的聲音,我從前是那麼喜歡,現在聽來,卻是那麼涼薄。手機從我掌心滑脫,掉在了地上。
省隊緊急聯繫了我的上級,總教練打來電話,我接起來,還以為會遭到斥罵,可是對方卻格外溫柔地開了口。
「芝芝,你別急,我們在想辦法。」
我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了那天在面試場地上,我對她說:
「身體上的局限,不應該成為追求夢想的禁錮。」
我的隊伍成員都已經經歷了那麼多磨難,其中有很多人把這次比賽視為人生中唯——次機會,如果不能拿獎進入國賽,那就隻能面臨回家嫁人的結局。
這一切不隻是我的夢想,也是她們所有人的。
我真的要讓薛頁毀了這一切嗎?
「小宇姐,把責任推給我吧,我放棄教練的身份,讓孩子們正常參賽吧。」
「等比賽結束,我們再想辦法。」
可是我卻是知道的,一旦選擇妥協,這就會是我職業生涯的一個汙點,以後再想彌補,談何容易。
但我面臨的困境已經如此嚴峻,何談我的隊員,他們能走到這裡,已經用光了所有勇氣,我不能讓自己成為他們的阻礙。
我很快收拾了東西,打電話給徐林月。
「月月,你在哪,我要去找...」
可是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徐林月已經尖叫起來了。
「芝芝,反轉了,你看熱搜!」
17
完整的視頻被放出來的消息,很快衝到了同城榜一。
視頻裡凌敬聲淚俱下的解釋和路人對他的指責盡數被公之於眾,輿論的風向一下
轉變,繼而變成關注凌敬和這個神秘人「秋秋」之間的關聯。
而在不到半個小時內,熱搜被全盤撤下,整個過程乾脆利落,與之呼應的,很快有一條不痛不癢的娛樂新聞被推到了頭條。
若說此事背後沒有人操控,我顯然是不相信的。
我想到了一旦於紹秋的真實身份被曝光,那麼找到薛頁也並非難事。所以大約薛頁也不願意事情繼續發酵下去。
不過這個一擊而中,能逃過薛頁的計劃放出完整視頻的人到底是誰,我還不得而知。
這一樁風波過後,薛頁再也沒有聯繫過我。
比賽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之中,發生的這一切,似乎也隻不過是過程中一個小小插曲而已。
後來的發展尤為順利,我帶的隊伍在省賽中披荊斬棘,超常發揮,整場比賽的前三名均出自我的隊伍。
那群女孩兒在不斷閃爍的燈光前綻放笑容,伴隨著那首《星辰大海》,她們推動著輪椅,彼此緊緊相擁。
而正是因為賽前的那一個小波折,反而有更多人關注這場比賽,那個走出大山的女孩兒拿了冠軍,很快就有一些廣告公司與她聯絡,承諾會承包她未來所有的訓練費用。
在人群的歡呼和掌聲中,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按下撥號鍵的一瞬,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響在耳畔。
「陳榕芝,你真的很棒。」
這個聲音遙遠而又熟悉,頃刻把我的記憶拉回了上一世。
18
在那間陰暗的病房裡,牆上的電視播放著一則實時新聞。
那時我失眠嚴重,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整個人幾近崩潰絕望。
直到某一天傍晚時,聽著一則訪談裡,女記者堅定、溫柔的聲音講述著一則簡訊,我半倚在床上,竟然生出了一些寧靜的睡意。
後來,在那段難熬的日子裡,我習慣了讓這個聲音伴我入眠。
直到那一天,實時新聞裡出現了她的面孔,他們說,一位負責災後採訪的記者從醫院十七層墜樓身亡,歸納的死亡原因為,在地震中見到過多的傷者受到刺激,心情絕望自盡。
節目裡回放著她生前的採訪視頻剪影,每一次採訪後的安慰,語氣都是那麼堅定昂揚。
我不知道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突然在一夜間墜樓身亡,我隻覺得,整件事情隱隱透露著不合理之處。
現在重新聽到這個聲音的我,一瞬間眼眶濕潤。
我們約在一家咖啡廳裡見面。
「完整的視頻,是你放出來的嗎?」
眼前的這個人名叫陳靜,圓圓的臉與那天被凌母拉扯時,攝像頭後面的一角漸漸重合。
我很慶幸,這一世,那樣的悲劇沒有發生在她身上。「是我。」
她的聲音依舊那麼好聽,柔和宛如淙淙流水淌過心間。「為什麼幫我?」
薛頁既然當初能放出這樣的證據來威脅我,必定會保證所有的關鍵證據都在自己手中,而想做到這些,無非錢權兩種途徑。
身為一個記者,隻怕會迫不及待用手中的證據來換取薛頁在媒體行業的人脈和資源。
就算不然,也沒有必要冒著得罪他的風險來幫襯我。
「我的女兒癱瘓了。」
她微微垂下頭,眼角帶著紅暈開始講述。
「地震那天,我們本來約好要一起去公園玩,可是我臨時外採,把她和我丈夫留在了家裡。」
「後來,她被倒下來的石柱壓斷了雙腿。」「那你丈夫?」
她淡淡一笑,
「他和別人在樓下的賓館開房,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我腦海中浮現上一世她墜落的那家醫院,猜測那很有可能是她女兒接受治療的地方。
「我女兒很喜歡舞蹈,老師說她很有天賦,想推薦她去最好的舞蹈學校....她聲音哽咽,
「她還那麼小,怎麼能接受這一切,她很抗拒治療,狀態也一直不好,直到..」
她抬頭看了看我,
「災後重建的時候,我參加了你們學校的秋招,聽到了你說的話,我把你的話說給我女兒聽,還找了輪椅擊劍的視頻給她看。」
「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第二天早上,她告訴我,『媽媽,坐輪椅我也可以跳舞。」」
「一起給我的,還有她已經寫好的遺書。」
我詫異地抬起頭回看向她,嘴巴忍不住張成「o」形。
「如果不是你,她可能會死。如果她不在這個世界上,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勇氣活下去。」
上一世的黑白照片仿佛還在我眼前,我心裡猛地一顫,原來我在無形之中發生了這麼多事,這是我從未設想到的結局。
「薛頁聯繫過我,開出了天價要一個視頻,但我告訴他當天的攝像機故障,我沒有記錄下來。」
她的女兒重病治療,又在和前夫打離婚官司,這些重重困難使她必然需要一大筆錢,此種艱辛,她沒有提起,但我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我會是什麼樣的。」
「萬鍾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
她抬眸看我,說出的話還是那樣鏗鏘有力。
「我曾經甚至埋怨過自己,覺得是自己不夠好,留不住我丈夫,才讓我女兒遭此橫禍。但你說得很好,我們本是高山而非溪流,為什麼要因為小小溝壑而止步不前。我要做的,應該是讓他付出代價才對。」
「如果你的故事裡一定要有一個反轉結局的救世主,我希望她是一個女人。我們不是總是因為男人爭得頭破血流的蠢貨,我們的劍,也可以指向那些懦夫。」
她留下這樣一句話,然後離開了。
娛樂新聞爆炸時,我正在參加擊劍隊的慶功宴。
這一次,登頂的人變成了薛頁。
被爆出來的,正是那段於紹秋生日時拍攝到的炸裂新聞。
視頻裡衣冠不整的兩人慌亂地分開,然後是抱著鮮花,一臉錯愕的凌敬。
三個人之間的關係被反覆討論,升級,最終引爆了輿論。
我不知道陳靜是怎麼從薛頁的好朋友手中拿到的這段視頻,但我知道,背叛者終將受人背叛,因利而聚者終究會利盡而散,這是天道的輪迴。
於紹秋的演藝事業剛剛開始便出現滑鐵盧,網友對比她和視頻裡的女孩兒,硬是辨認了好半天才確定是她。
直至看到她的近照,我才驚覺,當初那個驚為天人的大美女已經不復從前的妍麗。
見事情已無轉圜的餘地,她的經紀人也下場公開,說於紹秋自失戀後精神失常般地不斷整容,幾次失敗後,天生麗質的好底子蕩然無存,二十出頭的年紀臉已經僵硬得不成樣子。
沒有了那張臉,她徹底淪為吸引火力的棄子,聲名狼藉。
就連當初她和好友私下裡說過的那句。
「凌敬嗎?我隻是和他玩玩,我要是不來點真的,薛頁怎麼會知道難過?」也被曝料出來。
我不知道凌敬會不會關注娛樂新聞,也不知道聽到這條語音的他,又會是什麼心情。
整件事情最後以薛頁背後的投資方被曝出偷稅漏稅作為結局,據說那個道貌岸然的大人物出軌外遇不斷,最終被自己曾經的妻子舉證,現在等待他的,是法律的制裁。
「我們會持續關注事態的進一步發展,本臺記者陳靜為您報導。」
新聞的最末尾時,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邊。
女人眉眼微微彎起,語氣那樣輕靈婉轉,卻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超脫。
20
再次見到徐林月,已經過了很多年。
她出國留學回來,為了避免家裡催婚,在努力拍戲證明自己的過程中一不小心就成了大導演。
她找到我,說那部以我為原型的電影,已經在籌備中了。
他們那一屆的導演系出了很多人才,但當時最負盛名的薛頁反而下場悽慘,現而今圈子裡的人連他的動向都一無所知,證明他已經徹底被世人遺忘。
徐林月問我,臺詞方面有沒有什麼想要保留的話,我寫下了一句話給她。
「很多年前,曾經有個人自暴自棄,他告訴我『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但我想告訴你們的是,隻要你不服輸,那也可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告訴徐林月,想請我帶的第一屆學生作為原型來拍攝,當年那個又黑又瘦的女孩兒已經成了帕運會的冠軍。
每年參加比賽,她都會寄一張照片給我,照片中的女孩子擺脫生澀,笑得花枝招展。
那是一種不輸於邵秋的美,一種蓬勃的生命力的美。
我帶過的很多學生,徐林月邀請了她們中的大部分來參加這場演出。
那些女孩兒說,我是救世主,我拯救了很多自暴自棄的人,我意外地感同身受,給了很多人向生的勇氣。
但沒有人知道,其實我最初的願望,隻是想拯救自己。
可午夜夢回的時候,我又聽到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的話,她說,我即千千萬萬者,一個人在拯救自己的時候,在努力愛自己的時候,會散發一種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勇氣。
這種力量,才是這個世界所需要的,讓一個人成為主角的最大價值。
而我很慶幸,這一次,我成為了自己世界裡的主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