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斷他:「別叫我阿姐,我後悔了。」
「阿姐不喜我嗎?」他又裝無辜。
「上一個做你阿姐的已經被你害死了。」我攤了攤手,「當初你的話幾分真假?
他大叫:「阿姐,我從未騙過你!隻是這部分沒講。」
我轉身要回去。
他在我身後說:「阿姐,別跟那些修仙界的人有來往了,他們隻會害死你。」
隻是初秋,暑氣還未完全散去。
我卻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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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知道我去過修仙界?
我猛地回頭,蹙眉問他:「你一直跟著我?」
江春序搖搖頭,嬉笑道:「阿姐你把我甩掉了,後來我就不敢在你面前出現了, 不過阿姐你聰明,我找到了悟清宮山腳下才尋到你。」
我咬牙切齒地道:「你比我聰明。」
他謙虛地笑:「我們姐弟還分彼此嗎?」
真是不要臉。
「我雖和你阿姐長得像,但不是你阿姐。」我特意道,「以後別叫我阿姐。」
我不想當任何人的替身。
被寧晝之和沐禾欺騙利用,我已經受夠了。
江春序忽然作一副吃驚狀:
「他們還在騙你嗎?」
這副模樣十分欠揍。
我雲裏霧裏,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你這話什麼意思?」
江春序湊近我,俯下身去聽我腹中胎動:
「阿姐,他們從未告訴過你,你是錦音的轉世嗎?」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江春序笑盈盈地喃了句:「外甥,我是你親舅舅。」
我的心臟跳得劇烈:「你在騙我。」
江春序「嗯」了聲,隨即道:
「阿姐,我都知道的事,他們竟然沒告訴過你。我早說過了,他們修仙界的人個 個虛偽。」
不可能。
我隻是穿越過來的人。
怎麼可能是別人的轉世。
而且,書上寫的,我不可能記錯。
頭痛欲裂。
江春序見我還不信,狡黠道:「阿姐,他們最近可都在妖魔界,要不我帶你親自 去問問?」
完全由不得我拒絕。
他順勢抱緊我,騰空而上。
我絲毫不敢鬆手,我怕自己掉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再也回不了家。
12
路上,我想了千種問法。
在見到寧晝之時,我卻一句都說不出了。
寧晝之見到我,先是驚喜,但當他看到我身旁的江春序時,罕見地有些恐慌。
江春序像個看客,將我放到平地上後,一句話也不說。
沐禾也在。
想必寧晝之也知曉了。
他依然喊我:「茵茵。」
我紅著眼問他:「你說的是『綠草如茵的茵』還是『空穀足音的音』?」
寧晝之愣住:「這有區別嗎?」
我知道了。
江春序說的都是真的。
我打斷他:「有區別!我是王茵茵,一個普通的凡人,不是你們口中的錦音仙
子 !」
逢生插話道:「仙君,我早說了,轉世並非一個人。」
逢生一直瞧我不起,我曾經很想知道原因。
如今才知道,把我當王茵茵的隻他一人。
寧晝之怔在原地,並未上前。
沐禾帶著歉意看向我:「曾經是我們背棄了你,春水寨的十幾年,是我們想要彌 補你。」
可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
我不要這種被當作別人的補償:
「你們覺得虧欠她,就自去緬懷。你們看清楚,我不是她!」
我哭得撕心裂肺。
「當初你身殞時,正逢昆侖之境大開,你的魂魄去了外界。如今你回來了,我 想….」
沐禾還在試著解釋。
我捂上了耳朵,不再去聽:
「我說過了,我不是她!」
我的聲音顫抖到不能自已:
「曾經我以為我擁有友情,友情是假的。
「曾經我也以為我擁有愛情,愛情也是假的。
「皆是謊言。
「最後,連書裏的劇情都是假的,也是謊言。」
江春序試圖扶我:
「阿姐,你還有我。」
我避開了他的手,心裏冒著冷氣:「我不是你阿姐,錦音早就被你們的背棄害死
了。」
江春序神情一滯。
想要扶住我的動作頓住。
包括其他人,也都靜默著。
寧晝之艱澀出聲:「若我將你找回來時,便告知了你事實。或者你一輩子都活在 春水寨裏,會不會比如今好些。」
我疾言厲色道:「不會!我好好地生活著,卻被捲進你們的舊事裏,被欺騙,被 蒙蔽。我厭惡這裏的全部,包括你們!」
江春序委屈道:「那我呢?」
我冷著臉:「你也不是好東西。」
13
江春序好幾次來找我,都吃了閉門羹。
不是被桑婆婆打了出去,就是緊鎖的大門。
我好幾次從夜裏驚醒,都是夢見自己回家了。
但一醒來,還是夢。
有時,我能感覺到腹中的胎兒在踢我。
我甚至想,如果回家的事情泡湯,那我便找個沒人認得我的地方躲起來。
將孩子生下,養大。
我也算有了親人。
我會給她全部的愛。
妖魔界,植物難生長,桑婆婆又帶著我出去借草藥了。
看到桑婆婆為我忙碌的模樣,我每每想開口說些什麼。
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並不是錦音,我沒有她的經歷,也不清楚她的喜怒哀樂為哪般。
我們是兩個不同的個體。
對。
我們不同。
我是王茵茵。
昆侖之境打開的時間臨近,我也打算這幾日離開了。
我把帶來的包袱裏能用的物什和錢幣都留給了桑婆婆,希望她能用上。
將那柄匕首藏在了袖口裏,用來防身。
我正要出門。
卻看到遠遠走過來的江春序。
我忙準備跑回去,卻被他攔住。
「阿姐,為何不見我?」
我冷眼瞧他:「你難道不知道原因嗎?」
江春序眉開眼笑:「我這次來,有喜事。」
我沒好氣地道:「哦?什麼好事?」
這小子憋了一肚子壞水。
我向後退了一步:
「你說罷。」
「阿姐——」
「我不是你阿姐。」
「那我說了,你一定會開心的。上次惹你傷心的那群人,我幫你報復回去了。」
我愣了愣:
「你做了什麼?」
他帶著喜氣,眼神看起來像個天真的孩童:「全殺了,有個好像是叫沐禾..
我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他饒有興致地講:「我說阿姐你願意原諒她,她竟然信了,要跟著我來找你,是 不是很蠢?」
我聲音哽咽:「你把她….…殺了?」
「阿姐,將來不是我們死,就是他們死,如今你也看到魔界的頹敗,那些修仙界 的人堂而皇之地進來,我們兵力弱,我隻能逐個擊破….
江春序話還沒說完,我袖口裏的匕首捅進了他的胸口。
他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阿姐..我們是親人,她們不過是我們的敵人...!
殷紅的雪流到了我的手掌上。
我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可你殺了她。」
「阿姐.. !
「滾!」
我在那一刻,終於意識到。
友情不復。
是什麼感覺。
沐禾,再也沒了。
14
那日,我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
天黑了,才終於記起要回去。
桑婆婆肯定還在等我。
我還沒向她道別呢。
我還沒到,家門口已經圍了些街坊鄰裡。
都是曾經受過桑婆婆恩惠的小妖或魔。
他們看到我來,紛紛歎了口氣。
桑婆婆午時醒來,不小心摔下了床,斷了氣。
最近天氣不好,冷颼颼的。
我在沉默中處理好了桑婆婆的喪事,她是妖族的公主,我便按照妖族的規矩將她
下葬了。
如今,不用道別了。
我坐在門檻上。
看著庭中枯黃的樹葉緩緩落下。
終究是到了深秋。
萬物凋零。
15
江春序大概是在養傷,沒再來過了。
我也知道了,昆侖之境打開時,外界的惡靈會進來,與此同時,這日死去的靈魂 將會去到外界。
我摸了摸小腹。
如今小腿浮腫,走路都變得艱辛起來。
我還是打算去昆侖之境附近碰碰運氣。
萬一,我成功了呢。
不,我必須成功。
再見到寧晝之,他竟滄桑了許多。
這些日,他們要對抗魔兵,還要防備外界惡靈闖入。
而江春序對這些喜聞樂見,他想利用這些惡靈修煉功法。 他,誰都可以利用。
昆侖之境附近狂風大作,險些將我捲進去。
我藏在悟清宮的弟子裏。
寧晝之還是一眼發現了我。
他不復當初的不染塵埃,一身沙土。
看得出,這些日他很辛苦。
他看到我後,沉默良久才說:「你上次問我的事,我想清楚了,是『綠草如茵的 茵』。」
我沒說話。
隻是看了他一眼。
無所謂了。
我對這些事,已經沒了知覺,如今我隻想回家。
有人突然喊了句:「昆侖之境打開了。」
一陣騷亂。
我抬頭望去,遠處風沙漫卷的天空像開了道口子,霞光散落,分外刺眼。
我險些睜不開眼。
漸漸地,空中樓宇出現了,上下天光,一碧萬頃,甚是吸引人的目光。
這日,死去的靈魂或作光粉,紛紛朝著空中樓宇的方向飄去了。
寧晝之在人群中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他護著我不被來來往往的人群撞到。
我卻反射性地甩開了他的手:
「不用管我。」
江春序不知是何時來的,他把我拽了過去:
「我的阿姐,自有我來管顧。」
我踢了他一腳,他裝作痛得嗷嗷叫的模樣。
以往這時,我都會笑他演技差,如今,我笑不出來。
我恨不得送他去死。
但又難奈他何。
寧晝之看到他來,劍光閃過,一道劍氣直直地穿過了薄霧,朝著江春序的方向去
了。
卻隻割下了他的一縷頭髮,並未傷他分毫。
我趁這機會,朝著空中樓宇的方向艱難跑去。
步履維艱,但我絲毫不敢停下。
寧晝之突然喊了我聲:「茵茵。」
江春序也意識到我跑開了,朝這邊追來。
我越向前走,霧氣越重。
但空中樓宇卻絲毫沒有被遮蓋。
寧晝之想過來將我帶回去。
我從袖口裏掏出了那柄匕首。
這還是他送來給我防身的。
「別過來!」
「阿姐,我知錯了,下次我絕不亂殺人了。」
江春序早沒了平日的嬉笑模樣,他停下跟寧晝之的打鬥,也想帶我回去。
他可憐兮兮的,像條沒人要的小狗,帶著哭腔:「父尊和母妃都沒了,你不要丟下
我。」
可我,我要回家了。
這裏留給我的,隻有欺騙和苦痛。
還有利用。
我苦澀地笑了笑。
看來,是不能帶這個孩子回家了。
是我對不起她。
人總是有私心的。
我想回家。
在他們想要阻止我時,我拔出了那柄匕首。
它不起眼,但鋒利。
我毫不猶豫地捅進了自己的心臟。
霎時,鮮血從我的心口噴湧而出。
神識模糊中,我看到了沖上來的寧晝之,他素來潔淨的面龐濺上了血跡。
我突然記起,在春水寨初見他時的美好。
他噙著笑,挽起袖子給我做桃花餅。 可,那樣的一輩子似乎也不是我所願。
我想回家。 我要回家了。
王茵茵,要回家了。
脫離這裏的一切痛苦,自此再和我沒一分一毫關係。 不過是,莊周曉夢迷蝴蝶。
大夢一場。
匕首捅入身體,似乎也沒那麼痛了。
恍惚間,我的靈魂漸漸消散成光粉,朝著空中樓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