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臉,男鬼就站在我旁邊,一樣沒有情緒地看著她。
他已經沒有恨意了。
但這不帶代表他已原諒,隻是這個女人不值得。
我問他:「你打算把她怎麼辦?」
他沒有回答我。
我低頭看到手機,撥號界面上,手機自動顯示出了「110」三個數字。
我領會了他的意思,替他按下了撥號鍵。
35
半年前的「意外車禍」重新立案調查,我很明顯地察覺到,居浦南身上的煞氣消淡許多,越來越有他生前的模樣。
也是我記憶中的模樣。
這一天,我特地早起,烤了許多蔓越莓餅乾,分給我的鬼鄰居們。
自然,也留了許多給最愛甜食的男鬼。
他咬了一口餅乾,品了品味道,驚訝地抬眼看著我。
我笑盈盈地問:「是不是很好吃?」
他隔了好一會兒,才溫溫吞吞地說:「靈靈,你那天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一直都記得我?還有...」
後面的他不好意思再問,期盼地看著我,希望我能自己領略並給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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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非所問地說:「我跟你說過我很喜歡過一個人,但是當時覺得自己太渺小了,連表白都沒有勇氣。
「有一天,我的一位學姐看出了我的心思。
「她說那個男生喜歡吃甜食,尤其是蔓越莓手工餅乾。
「於是我每天在甜品店打工的空暇時間裡都會做小餅乾,然後交給學姐,讓她替我轉交給那個男生。
「但我慢慢發現,男生並沒有因為我的堅持不懈被我打動,反而和學姐越走越近了。
「男生畢業的那一天,我買了一支鋼筆送給他,他對我笑了笑,對我說謝謝,從此我們就再也沒見過了。」
居浦南默默聽我講完這個故事,眼中情緒閃爍不定。
他似乎想對我說什麼,但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搬家公司說,他們已經到了樓下。
由於半年前的車禍案重新調查,嫌疑人逮捕歸案的同時,居浦南父母也要回國了
所以我在這裡沒有辦法繼續住下去了。
我掛掉電話,笑著抹了把淚,轉身對居浦南說:「很高興再認識你,但是再見了,居浦南。」
36
這個夏天即將過去,蟬的叫聲越來越微弱,我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短短數天,人又瘦了一大圈。
如醫生所說,我還是沒能熬過這個夏天。
其實我早沒了治療希望,苟延殘喘地躺在這裡,是沒有地方可去。
至少在這裡,他們會幫我打理後事,幫我把我的屍體運送到太平間。
這短短半生,稀裡糊塗地來,稀裡糊塗地走。
我看著病房外已經不再青翠的樹葉,眼前虛晃,仿佛回到了從前的每一個盛夏。
我喜歡的男孩,像樹木一樣挺拔,像太陽一樣炙熱。
對於居浦南,我常常在想,曾經他會不會在某個睡不著的夜晚,覺得錯過我好可惜。
門外有人叩了三聲門,我回過神,以為是護士來查房了,含糊地說了聲請進。
房門打開,一對面生的中年老夫妻走了進來。
他們打量我,輕聲問詢:「姑娘,你是叫曲靈靈嗎?」
我點頭說是。
老夫妻驚訝地對視了一眼,有種瞭然於心的默契。
隨後阿姨問我:「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居浦南的?」
我坐直了一些,強打起精神回道:「認識的,他是我高中的學長。」
阿姨聽我說完,眼裡泛起淚光,激動地對身後的丈夫說:「我就說兒子不會無緣無故託夢,你還不信,你看,醫院和名字都對得上,姑娘也真的認識咱們浦南。
我心臟隨著這個名字顫動,問他們道:「叔叔阿姨,你們是學長的..
「姑娘,我們是居浦南的父母,受他所託來看望你。」
叔叔阿姨陪我待了許久。
知道我無父無母,知道我命不久矣。臨走時,他們有些怕冒犯地問我準備怎麼處理後事,似乎欲言又止。
我明白他們的心意,也明白這是居浦南的心意,我告訴他們:我想和居浦南在一起。
立秋前,夏天的最後一天,我被火化成灰,裝進了和居浦南一樣的骨灰盒中。
老夫妻捧著我的骨灰盒,帶我重新回到了雲間花園。
我的老鄰居們都已經等著迎接我了,居浦南父母看不到他們,他們一言不發,靜靜地目送著我走進居浦南的家,他們都很歡迎我的歸來。
我的骨灰盒和居浦南的一起放置在香案臺上。
現在的我和居浦南一樣,新的身體狀態讓我感到新鮮奇妙。
沒有體溫,沒有呼吸,沒有飢餓和口渴的感覺,做什麼都沒動靜,渾身輕輕飄飄,還可以穿牆而過。
居浦南父母走後,我打量著這間熟悉的房子,還是和我離開那天一樣。
我轉身,看到好久不見的男鬼從臥室中走出來。
他穿著那件我曾在衣櫃裡看到的龍鳳喜褂的龍褂,他手裡拿著的,是我曾經愛不釋手的鳳褂。
我們對視上,不約而同地都低了低頭。
他有些羞澀地說:「這套衣服做好了後一直沒有機會穿,原來是在等著這一天
我看了,好像剛好合你的尺碼。」
我喉嚨像被一團棉花堵著,說不出話。
他走到我面前,掏出一隻放得有些舊了的鋼筆。
他當著我的面,擰開筆管,拿出藏在裡面的一張紙條。
「靈靈。」男鬼說,「我也有個故事要講給你。
「很多年前,我也喜歡過一個女孩,可惜我太不會主動了。
「我隻會通過她的一個學姐了解她的一些事情,那個學姐經常送我我愛吃的小餅幹,說那是她每天特意為我做的。從她口中,我知道女孩對我沒有任何喜歡,我感到很喪氣。
「畢業的那一天,女孩突然來到我面前,送給我一支鋼筆。
「這支鋼筆我一直很珍惜地保管,一次都捨不得用,所以竟都沒發現她寫給我的這張紙條。」
隻有我清楚地記得上面寫的什麼。
我說:「暗戀的滋味就像酸酸甜甜的蔓越莓,我想給你做一輩子的蔓越莓餅乾,可是已經太晚了。」
見他手指緩緩攤開紙條,我大驚失色,即將飆出眼眶的眼淚即刻憋了回去。
我一秒破功,擔心他念出來,連忙強奪。
男鬼敏捷地躲開,但很體貼地沒有念出來。
打鬧中,我腳尖絆了一下撲向他。
他順勢緊緊地摟住我,低頭誠摯地看向我。
他問:「靈靈,我們這樣還算晚嗎?」
我眼眶酸澀,猛地摟住他的脖子,一張口已是淚如雨下:「怎麼會晚,永遠都不晚!」
我換上了那套中國風鳳褂,在一眾鬼鄰居的見證下嫁給我喜歡了多年的居浦南。這一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曾以為這一生上天待我太過涼薄,此刻才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們愛不逢時,但被造就了另一種方式的成全。
正文完
番外1
我和居浦南一起度過了三年。
三年後,鬼魂最後殘留的陽壽已盡,該步入轉世輪迴了。
居浦南比我早走半年,我們根據鬼鄰居們告訴的一個方法,在我們手心同樣的位置各自紮下了一個印記,據說這樣的話,下輩子就能再相見。
居浦南走後,鄰居們也陸陸續續走得差不多了。
過了半年,又是我死時一樣的夏末秋初,一天早上我睜開眼,發現我的身體正在漸漸變得透明。
先是我的手指,再是手臂,最後到我的髮絲,慢慢地全部消失不見。
我也要步入轉世了。
番外2
這一世的我姓何。
父母說正式的大名是我一歲抓周的時候自己選的,疊字兩個靈,何靈靈。
幼兒都是在兩歲之後擁有記憶的,我也是在兩歲的時候,模糊記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當然這時的我還隻是個牙牙學語的孩童,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概念。
隨著一天天長大,我心中總有一個意識縈繞:有人在等我。
何靈靈擁有曲靈靈沒有的許多東西,優渥的家境,父母的疼愛,良好的成長環境。
上輩子缺失的,老天一股腦兒全補給我了,一樣都沒落。
我的父母對我非常疼愛,我是他們最珍愛的掌上明珠,就是有一點不好——
他們在我未出世前就為我指腹為婚。
那個討厭鬼叫隻比我大半歲,名字叫江浦南,是我媽媽好朋友的兒子,經常被他媽媽帶到我家裡來玩,很是霸道。
他時時刻刻都跟在我屁股後頭,我相信,如果他手裡有根繩子一定會緊緊套在我身上,讓我永遠隻能活動在他周邊的範圍內。
我的幼稚園、小學,乃至初中、高中,都是和他在一起上的。
就因為雙方父母的瞎撮合,我倆從小到大都被捆綁在一起,所有人都把我當成他的媳婦,把他當成我的小老公。
對此我飽受困擾,都沒有男孩子敢追我了!
18歲這一年,終於忍無可忍地向我媽媽吐槽了這件事。
我媽無辜地說:「話雖是這麼說的,不過就是個玩笑,誰讓你倆生下來手心裡就有一顆同樣的紅痣,大家知道了都說你們上輩子一定是夫妻,所以這種說法才越傳越廣。」
痣?
我攤開我的手心。
在我的左手,這枚淡紅色的小病已整整跟隨了我十八年,它躺在我的手心紋路上如同上一世有人親手為我做下的標記。
當晚,兩歲時的一些記憶像幻燈片一樣在我腦中重現。
何靈靈和江浦南,就是曲靈靈居浦南。
我也終於明白我內心深處對江浦南的喜歡,一直等著我的人原來就在身邊。
也就是在這一年,像是以這種方式彌補上一世青春時的遺憾,我和江浦南在一起了。
十八歲相愛,考入同一所大學。二十二歲一起到國外進修。
二十五歲的時候,我們結婚了。
江浦南在親密關係上總會有不同於他往日的小羞澀,所以談了這麼多年,我們婚前都沒有過親密行為。
婚禮結束後我們來到婚房,我脫掉敬酒禮服,問他:「你先洗還是我先洗?」江浦南左顧右盼像沒聽清,「啊」了一聲。
我起了逗一逗他的興致,笑著問:「還是說,你想一起?」江浦南臉紅到了脖子根,「你先吧。」
等他洗完出來,我已經躺在被窩裡了。
他擦著頭髮避開眼睛,連往哪兒看都不知道了。
我拍拍留給他的這一邊位置,說:「愣什麼,上來啊。」
他擦頭髮的動作又是一頓,微微擰了擰眉,看向我疑惑道:「我怎麼覺得這話你好像說過。」
他沒有保留之前的記憶,但重合的場景還是令他感到熟悉。
可不,當年把他當作人形空調摟著睡的每一晚,我都是這麼催促他的。
我笑起來,眼裡泛出盈盈淚花。
他看見了,扔下毛巾走過來,捧著我的臉親了上來。
洞房花燭夜過後,迎來我們的第一個清晨。
我醒後發現他竟還保持著上輩子的習慣
醒了卻沒完全醒,半睜著眼看著天花板發呆。
我實在好奇,終於趁這個機會問出這個問題,他這樣到底是在想什麼。
他轉過頭,在我額間落下一枚溫溫熱熱的早安吻。
「在想你什麼時候屬於我。」
我點醒他,「我已經屬於你了啊。」
他眼裡漾出笑意。
我湊過去,也親一親他。
「同樣的,你也永遠屬於我。」
-完-